但願人長久

1.

我從來沒見過王二曉，卻聽了很多他的故事。

就連他自己也說，那天一定是他腦子抽了，才會在同桌劉湘湘給她講題時冷不丁的上去親了一口。但是後來我才反應過來，像當時他那種三年高中只用了一支筆，自己老師都認不全厭學分子，能找到課本都算是個新聞了，誰要是真當真給他講題了，那才真是腦子抽了呢。

劉湘湘當時立馬就被王二曉這一下子給整蒙了,她本以為也就是王二曉又想鬧什麼惡作劇了，可誰也不知道王二曉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更想不到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耍起了流氓，劉湘湘被親的一臉驚呆，愣了半天，獃獃的不知所措。

王二曉卻一臉無辜的說「這可是你讓我親的啊。」

「王二曉你怎麼這麼不要臉，我什麼時候讓你親了？！」劉湘湘壓低聲音狠狠的問道。

「我不是問了么，『我能吻你一下么？』，你說『好啊！』」

「王二曉你腦子被驢踢了啊？！有特么拿著題問別人能吻一下的么？！」

「那你說應該怎麼吻？」

劉湘湘手裡的書飛出去的時候，王二曉早已經跑到了樓下。

一個星期以前，劉湘湘的同桌還是馬浩，長的人高馬大，自然也就成了坐在他後面的王二曉的天然屏障。但不幸的是打球時王二曉一個蓋帽拉下了籃筐，不偏不正正好敲在了馬浩的腦袋上，就這樣王二曉親手把自己的堅實壁壘送進了病號房。沒了掩體的王二曉小說也沒法看，覺也睡不安寧，最後終於自作主張，自己給自己調了個位，坐到了馬浩的位置上。

於是，劉湘湘和王二曉成了同桌。

劉湘湘從來沒想到過，在這個緊張而又壓抑的複習班裡，她會和王二曉還會有其他的交集。這裡的每個人都只顧著學習，埋頭在自己的世界裡，除了之乎者也，便是加減乘除，似乎多說一句話高考就會少一分。而王二曉和馬浩這樣的不安定分子，自然成了「害群之馬」，被老師發配到邊疆之外。不過劉湘湘似乎不這麼想，至少，和逗比挨著讓她緊張的復讀生活多了很多歡樂，儘管她從來都是偷偷的看著他們打鬧，豎起耳朵卻又裝作漠不關心的聽他倆講校園裡的花邊新聞，但是在她心裡，這裡也算是班裡獨一無二的小天地，只有她才能享受到其中的樂趣。於是劉湘湘就這樣靜靜地，悄悄地，不漏聲色的坐在王二曉的前面。

但是她還是會忍不住回頭瞄王二曉幾眼，有時碰巧看到熟睡中的王二曉口水流了一課本，她也禁不住笑出來。雖然王二曉很調皮，不愛學習又能作，但是劉湘湘也並不怎麼討厭他，再加上王二曉長得一副禍害人間的俊俏模樣，劉湘湘心裡對他多少有點好感，但她也很清楚現在也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更何況再過幾個月，大家就會各奔東西，去另一個城市，認識另一群人，若干年後，再聽到王二曉這個名字的時候甚至都想不起來是哪只阿貓阿狗了。這一切也就成了埋在她心裡不能說的秘密，更像是每個女生在這個年紀都會偶爾有過的想入非非，而這些往事也都會成為她青蔥年華中的一朵狗尾巴花，短暫的開放，迅速的凋零，剩下棵乾癟的種子，也化為塵土，隨風而散。一切不過就是每個年少青春都會有過的一段小插曲，結局便是曲終人散，各找各媽。

直到王二曉親那一下子，徹底蕩漾了劉湘湘的心。

劉湘湘完全亂了，她沒想到那粒本該灰飛煙滅的種子，竟然在一片荒蕪中又發了芽，她不知道自己該喜還是憂。王二曉其實是有女朋友的，不過是在另一個學校，雖然同在一個縣城，但是對於那個時候的他們來講已經算的上是異地戀了，那個女生去了新的學校後有了新的男朋友，王二曉和馬浩還偷偷給那個學校的校長寫過舉報信，點名道姓的說那個女的帶壞學校風氣，影響社會和諧。當然這一切都是她從王二曉和馬浩的悄悄話里聽到的。

劉湘湘對著一頁紙看了整整一天，沒心思聽講沒心思吃飯，晚上躺在床上一直在想，王二曉他到底是要問我呢還是要吻我呢？

2．

就像劉湘湘後來說的，故事一旦有了開始，就難免會有以後。儘管誰都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但劉湘湘和王二曉還是走到了一起。

王二曉逃課的次數少了，劉湘湘去籃球場的次數也多了。劉湘湘很樂意去看王二曉打球的，她會遠遠的扔過去一瓶水，然後再向王二曉豎個中指，再顛著愉快的小碎步，三步兩回頭，輕盈而去。心裡卻在惦記著你最好別喝，但是你不喝你試試，感覺自己屌屌的。而王二曉不打球的時候就老實呆在教室里，幫著劉湘湘默寫單詞，和她一起看無聊的泡沫劇，偶爾還給她講點狗血的爆料。

「你知道上次高考時我為什麼會遲到么？」

「聽大家說，不是因為你起晚了么？」

「那只是我對別人說的。」

「那到底為什麼呀？」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那天我一大早起來，騎車去考場，我爹看見我說，『二曉，今天起這麼早，又去哪玩啊』，我說我去參加高考啊，我爹說『少給我來這套，又想糊弄我，去幫我把這豬肉送到你二姨家…』」

「真沒想到，你這逗比潛質原來是從你爹那裡遺傳來的，不過你得謝謝你爹。」

「為什麼呀？」

「要不是當年你爹讓你去送豬肉，你現在怎麼可能認識我！」

「嗯，好像真是這麼回事，看來還是我爹有先見之明，姜還是老的辣啊！」

可是更多的時候，王二曉卻都是在睡覺。這世界上只有睡覺能讓王二曉既可以陪在劉湘湘旁邊，還能不打擾她學習，還能不理會老師滔滔不絕的天書。可是劉湘湘卻很不喜歡他這樣，「憑什麼我學習你睡覺啊！」，雖然告訴過他很多次，但是王二曉那雙眼皮，似乎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曾經有一次王二曉睡覺的時候，馬浩偷偷的往他嘴裡放了一勺芥末，睡夢中的王二曉不知道是條件發射還是當成了周公賜的神葯，竟然還吧唧了兩口，咂摸咂摸味，然後那股酸爽勁頃刻便通徹鼻喉，僅僅過了一秒，王二曉立馬滿眼淚花的鬼哭狼嚎起來，把正在講課的老師嚇得愣愣的。

「王二曉！你什麼情況？！怎麼還哭起來了呢？」

「那個，是這樣的，老師…」王二曉一邊抹眼淚一邊想該怎麼解釋，「我是覺得…您這道題講的，太感人了……」

老師剛喝了一口水立馬噴了出來。

「是么王二曉？！那你倒是好好給我解釋解釋，這個拋物線到底哪裡感動到你了？！」

從那以後，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都知道了有一個叫王二曉的同學，被一個拋物線給感動哭了。

「王二曉，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劉湘湘決定要讓王二曉也嘗嘗她的厲害。

但是劉湘湘不會學馬浩那麼做，那種方式太兇殘了，再說她也不像馬浩那樣有那麼多的作案工具。那到底用什麼辦法呢？

終於有一天，劉萌萌逮著個機會。當看到講台上的老師要找同學回答問題的時候，她腦子裡萌生出一個主意。

「王二曉王二曉，快醒醒，快醒醒！」

「怎麼了？」

「老師點名叫你起來回答問題呢！」

「真假呀，這老師新來的吧，竟然還叫我…」

「快，答案在這裡。」劉湘湘邊說邊拿課本指給王二曉看。

當老師翹首以盼誰能自告奮勇的時候，王二曉就這樣奮不顧身的在一片驚異的眼神之中站了起來。

「好，同學們，現在由王二曉同學來回答這個問題！」

「好的老師」，王二曉對著課本念了起來，「受精是指成熟的精子進入子宮和卵細胞融合成為受精卵的過程，精子的頭部與卵膜接觸…」

「停！停！停！王二曉，你知道這是什麼課么？」

王二曉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幾何圖形，又看了一眼手裡的生物課本，再看看笑的哈哈的劉湘湘，頓時睡意全無了。

「這課…當然是，老師您上的課了…」

「好！那你記住了王二曉，以後我的課，你只需要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就行了，不需要你回答任何問題！」

「好的老師。」王二曉長噓一口氣，準備要坐下。

「但是今天，你還是出去吧…」。

王二曉一臉無辜的看了一眼劉湘湘，又看了看老師，欲言又止，然後可憐巴巴的走出了教室。

後來當劉湘湘提起這件事的時候，說當時王二曉看著她的眼神，讓她覺得和馬浩的芥末比起來，她才真是慘無人道。

王二曉被老師趕出了教室，就回宿舍睡起了大覺，一睡就睡過了兩節課，教室里的劉湘湘有點坐不住了，心想，小子，火氣還不小呀，這是和我較上勁了么？

「王二曉，你在哪呢？你知道已經上了兩節課了吧？你是不打算回來了么？」

劉湘湘給王二曉發了一條簡訊，五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回復，劉湘湘感覺自己真的生氣了，當她準備再發一條的時候，王二曉穿著大褲衩子，腳下蹬著涼拖，滿頭大汗,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看到王二曉的那一瞬間，劉湘湘噗嗤一聲，得意的笑了。她突然覺得，他那麼好，我為什麼就那麼作呢？

3.

馬浩出院了，當他剛回到教室看到王二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和劉湘湘頭對著頭，手拉著手聊得熱乎的時候，立馬就讓自己腳下的拖鞋飛了過去。

「王二曉你個畜生，那天砸我腦袋上的那一籃筐，是不是你蓄謀已久的了？！」

「我操，怎麼可能？你是不是腦子還沒好就出院了呀？」

「怎麼不可能了？！你為了能和劉湘湘坐到一起，竟然對我腦袋痛下毒手…」

「你是被籃筐給砸腦殘了么？！我要真是故意的，你他媽能這麼快就出來么？」

「這個，也對，你說的，好像也挺有道理的…」馬浩摸摸腦袋，半信半疑，卻又無法反駁。

「那你也不能光顧著談情說愛，也不去看看我…」,馬浩嘴裡還嘟囔著，然後很自覺的坐到了後面的位子上。

「我雖然沒去看你，但我的心裡可是一直惦記著你呀！」王二曉邊說邊撿起馬浩踢過去的拖鞋，然後打開窗戶，對著馬浩微微一笑。

「哎！王二曉，別！別！別……,卧槽你大爺的！」

劉湘湘一聲不吭，看著馬浩一蹦一蹦去找拖鞋的背影，心裡樂開了花。

王二曉身上有種香味，很濃，不像是香水味。可是他自己卻聞不到，就給劉湘湘說那其實是少男的體香。當王二曉出去上廁所的時候，那股香味還飄繞在劉湘湘的周圍，鬧騰著她也沒法看書，她好奇的對著王二曉的杯子，鏡子，紙巾等等挨個聞了個遍。後面的馬浩看的一頭霧水。

「我說，怎麼王二曉上個廁所，你在這都能聞到么？」。

「你知道個屁！」，劉湘湘一臉嫌棄的白了他一眼。

「哈哈，你倆這是情到深處，臭味相投吧，你是不是聞著王二曉上廁所都是香的呀？」

「滾！」

雖然馬浩經常和劉湘湘拌嘴，但是自從劉湘湘成了王二曉的女朋友，馬浩也跟著沾了不少光，只要是他和王二曉打完球回到教室，就能看到熱乎乎的豆漿和餡餅，再也不用擔心會因為打球而錯過食堂的飯點了。以前他和王二曉有點什麼小動作，還得遮遮掩掩的，擔心旁邊的劉湘湘會不會告狀，現在好了，王二曉直接把劉湘湘給發展成了自己人，不但不會告密，還能給打掩護，活生生一出無間道。馬浩經常說，找媳婦就一定要找劉湘湘那樣的，不光人好，關鍵是還給抄作業，考試也不用再交白卷了。當然，他也免不了每天看王二曉和劉湘湘秀恩愛。

一次晚自習結束的時候，劉湘湘對著王二曉深情的注視，非常陶醉和飄忽的說：「我希望，你，以後，永遠開心，而且，被愛。」劉湘湘說的一字一頓，然後眼睛眯成一條線，等著被誇。

結果王二曉眉頭皺出了千道道彎，一臉的莫名其妙，最後猶豫再三，緩緩說道：「哦，好的，你喝不喝水？」

「啊？！好的，溫水就可以了…」

「別光喝水，關鍵得吃藥啊。」看著眼前的一幕，馬浩終於憋不住了，「湘湘妹子，意淫也是病，得治呀！」。

「關你屁事！」，王二曉和劉湘湘異口同聲的對著馬浩罵道。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話一點也不假。」馬浩自討了個沒趣，「你倆真是一對奇葩，你們知道坐你倆後面，我每天要噁心多少次么？」。

「哈哈，你！活！該！」。

劉湘湘沒有想到過會以這種經歷結束自己艱苦的「二戰」生活，更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再有機會給自己的高中生活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或許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了，幸福來的太突然了，那時的劉湘湘總感覺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場奇遇一般，有時候半夜醒來都會想，「哇，這是不是夢呀？」。

高考結束後，有同學組織暑假打工，於是劉湘湘，王二曉，馬浩再加上其他一些同學他們一起在外面租了房子，開始了賣球鞋和送盒飯的打工日子。

劉湘湘當時告訴她媽媽的時候，她媽媽並沒有反對，而是很高興的對劉湘湘說非常贊成她能到出去看看，體驗一下社會生活，但又很嚴肅的提醒她，希望她不要被別人的好話騙了。劉湘湘嘴裡應答著自己哪有時間去聽別人那些好話，可是心裡卻在想，「除了能聽到他的好話，我活這麼大還真沒信過其他人啊，我出去住就是想看看他會不會擔心我，會不會對我說別怕呀，有我呢。」

劉湘湘和王二曉白天各自打工，晚上就碰到一起聊天看書。他們還養了一隻叫菜菜的小狗和一隻叫等等的烏龜，然後約定要每人帶一個到自己的大學，畢業之後再帶回來讓那倆小畜生見面。

當一個人心裡裝著另一個人的時候，有了他便會覺得自己有了整個世界。

劉湘湘跟著媽媽去廣州呆了三天，剛一下飛機連家都沒回就迫不及待的趕回了他們的小窩。她知道那裡才有她最想見的人。

「那段時光是如此的美好。」講起那個漫長的假期的時候，劉湘湘依舊洋溢著滿臉的幸福。

4.

美好的時光卻總是很短暫。

劉湘湘收到來自新疆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王二曉也被家裡安排去了新加坡留學。一場離別，在所難免。

很多故事在到這裡的時候都會有信誓旦旦，海枯石爛。可是劉湘湘和王二曉卻都很默契的選擇了隻字不提，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麼樣的未來，更不敢輕易許給對方任何隻言片語的諾言。

年輕的愛情總是如此，看似堅不可摧，卻又不堪一擊。這場熱戀像一場終究要分離的纏綿，誰都沒有想到開頭，可是現實卻寫好了結尾，直到要分別了，他們還是都沒有信心去改寫結局，就像開始誰都沒有說要在一起，誰也沒有說我愛你，所以最後也不用說分開，更不用說再見，大家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王二曉走的那天，劉湘湘沒有去送他，只是給他發了條信息。

「和你，只要想到分別就難受的不行了，以後可能再也不會路過學校了，我怕看到教室，怕看到我們的那扇窗，怕看到你打過球的操場，所有你經過的地方，都會讓我深深的念及你，讓我想起你曾在我平淡無味青春歲月里，灑下一縷讓我沉醉的清香。一路順風。」

王二曉看到信息就笑了，更確切的說是心裡踏實了。

幾個月前，他在辦公室被老師訓話的時候偷偷往兜里塞了一張月考試卷，反正就在眼皮子底下，不拿白不拿，王二曉想，每次都交白卷也不好看，偷張試卷回去挑幾道題找人問問，多少也能得幾分。

於是王二曉去求教離他最近的劉湘湘。但是他也說不清為什麼自己突然就親了劉湘湘。那天下午是他認識劉湘湘以來離她最近的一次，夕陽映照著彩霞，又透過玻璃映在劉湘湘的臉上，劉湘湘看著王二曉給她的題，朱唇輕抿，眉頭緊蹙，思量著如何作答。王二曉盯著眼前這個在認真思考的女生，怎麼以前就沒發現劉湘湘這麼可愛呢？傍晚的清風透過窗戶陣陣徐來，撩動著劉湘湘的一襲長發，也撩動著王二曉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反正親一下又不會懷孕。」王二曉想，「再說，難道我親別人一下還需要理由么？」

「你哪來這麼大膽，光天化日就敢對我耍流氓？」

「不都說么，偉大的愛情總要有一個先耍流氓的。」

「那你親完我為什麼就跑了？」

「因為，我害羞了…」

「我去，你能不能要點臉？害羞的不應該是我么？」

「對呀！我也是這麼想呀，電視里也都這麼演的呀，我親完你，然後你紅著臉跑出去。可是我看你壓根就沒有要跑的意思，那隻能我跑了。」

「王二曉你這是在拐著彎的罵我臉皮厚么？」劉湘湘左右開弓，邊說邊戳王二曉的肋叉骨。

「哎，哎…咱倆這到底誰流氓呀？」

王二曉雖然是個熊孩子，但他並不是個臭流氓。只是他沒想到自己能和劉湘湘走到一起，更沒想到最後自己動了心。王二曉會裝作滿不在乎的向劉湘湘的閨蜜打聽劉湘湘喜歡什麼，睡覺的時候會偷偷的在手機上翻來覆去的看劉湘湘的照片，尤其是打球的時候，投進一個球後會立馬轉向圍觀的人群去搜索劉湘湘，朝她咧嘴一笑，擠眉弄眼，要是看不到她，王二曉會一臉失望，這球對他來說進的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烽火戲諸侯這事，我估計就是王二曉上輩子乾的。

可是王二曉不知道劉湘湘到底是怎麼想的，說到底像他這樣的「壞孩子」都是人人避而遠之的。所以當大家要天各一方的時候，他不敢有太多的幻想。就像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天黑了，即便再留戀，也要轉身回家。

「既然老天有意安排讓我們在一起，那我們就得證明給他看他是對的。」王二曉樂呵呵的回著信息，不自覺的笑出了聲。

「二曉你樂啥呢，是不是覺得天高皇帝遠，飛走了就可以撒丫子作了。」王二曉他爹問道。

「我飛的再遠，也飛不出你的手心呀。」王二曉頭也不抬，對著手機自言自語的說。

「爸，咱這國慶的時候，那邊的學校放不放假？」，還沒起飛，王二曉便算計著回來的日子。

「放，你要是不去，天天都給你放。」

「我這不是想到時候想你了好回來看看你嘛。」

「我不用你看，你看好書就行。」王二曉他爹白了王二曉一眼，顯然明白王二曉沒那份孝心，「成天沒個正形，一點也不隨我。」

王二曉嘿嘿一笑，滿心歡喜的踏上了飛機。飛機上王二曉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裡他牽著劉湘湘的手躺在學校里的大樹下，風在林梢鳥在叫，他捉了只知了送給了劉湘湘，劉湘湘趁他不注意偷偷親了他一下。王二曉覺得嘴唇被劉湘湘親的濕乎乎的，不覺醒來，原來是口水。

「我就知道，你也是流氓。」王二曉心裡想，「這下算是你也占我便宜了吧…」。望著窗外千裡層雲，一片一片像笑開了的花，王二曉美滋滋的回味著夢裡的場景，感覺整個人生已經被他拿下。

5.

劉湘湘非常喜歡吃巧克力，而且好像還吃的挺有道理的。

「你知道么，每個人都有那麼一樣東西，像孫悟空畫的圈圈，把那些讓你不開心的妖孽擋在圈外，你的那樣東西是什麼？」

「額…這個，我還真想不起來，你的呢？」

「巧克力呀，每當我不高興的時候，都會去買一塊巧克力，拿在手裡，就好像一顆靈丹妙藥，吃了以後心裡馬上就踏實了，心情也好了，頭頂上糟糕的陰霾也馬上煙消雲散。」

「這麼說，我好想明白了為什麼你們女生總是喜歡逛街，喜歡買衣服，喜歡買化妝品了。」

「對呀，都是有原因的！」

「嗯，當個吃貨也挺不容易的，還要找那麼多借口…」

其實劉湘湘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王二曉直到後來才明白。

王二曉每個月都會給劉湘湘寄各式各樣的巧克力，有空就給劉湘湘講異國他鄉的奇聞異事。他們總是有談不完的話題，講不盡的故事，從讓人討厭的英語老師到昨天晚飯吃的什麼，從假期去哪裡玩，到將來兩人的孩子要跟誰的姓,這世上有很多海誓山盟最後都輸給了距離，可是遙遠卻讓王二曉和劉湘湘的心走的更近。用劉湘湘的話說，王二曉那隻破碗，只能盛的住她這顆小豆子。

「這裡起風了，風聲真大，好像鑽進你的胳膊里。」

「又下雨了，你說這雨里要是夾雜著你多好呀，就算把我被淋成落湯狗，我也不會真的難過成狗。」

「……」

異地戀承受的並不只是形單孤影的疲憊，更多的是望穿秋水的相思之苦。

每次劉湘湘和王二曉視頻完以後，都像一隻抱著胡蘿蔔的小兔子，搖著尾巴在宿舍轉上大半天停不下來，有時都差點把自己從床上搖下來，室友說她太沒出息了，然後她就會立馬衝下床去，掀開人家的被窩，分分鐘要把人家給掐死。

而身處異國他鄉的王二曉，依舊還是招了很多姑娘的愛慕。每周都有人送禮物，遞情書，請看電影的。

一開始劉湘湘聽到這些的時候醋意大發,哭哭啼啼，後來慢慢的她也習慣了，最重要的是，她相信王二曉。這或許也算是世上一種美好的愛情吧，就算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可是兩個人心知肚明，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

「湘湘，不管到什麼時候，我最最最喜歡的都是你。」

「那你喜歡到什麼程度？」

「像喜歡春天的熊一樣。」

「春天的熊？！」

「哈哈哈…」,劉湘湘的室友聽到後都笑的合不攏嘴，「湘湘呀，你以後叫劉熊熊吧。」

「王二曉，你是不是找抽呀！」劉湘湘一拍桌子，眼睛瞪得老大，鼓著小嘴，對著視頻里的王二曉吼道。

「你等我說完好吧，你想想，春天的田野里，你一個人正走著，對面過來一隻可愛的小熊，渾身的毛活像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它對你說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塊打滾玩好嗎？』接著，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順著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你們就這樣滾啊，跑啊，玩了整整一天。你說棒不棒？」

「嗯，太棒了！」

「我就是這麼喜歡你。」

這是王二曉這輩子能想到的最傻逼卻又最直白的比喻了。

「哈哈哈哈！你們聽到沒！」劉湘湘一甩頭，一掐腰，對著舍友喊道，「你，你，還有你！就算是熊，老娘也是最幸福的熊！」

「看把她嘚瑟的，姐妹們，我們當著她男朋友的面把她給糟蹋你們說好不好啊？！」看著劉湘湘嘰嘰喳喳鬧個不停，室友們非要當著王二曉的面把劉湘湘給扒光了。

「好啊好啊，我早就想看了！」視頻那邊的王二曉也跟著起鬨。

「哈哈哈哈…」

劉湘湘生日的時候，王二曉漂洋過海悄悄的來到劉湘湘的學校，他省吃儉用，做了半年兼職，老早就籌劃著要給劉湘湘一個驚喜。

那天王二曉用劉湘湘的照片擺了一個大大的心形，自己坐在裡面，前面放了一個蛋糕，點上蠟燭，然後抱著吉他，煞是深情的在劉湘湘的宿舍樓下唱起了《灰姑娘》。

「怎麼會迷上你，我在問自己」

「……」

好多同學聞聲而來，看到俊俏的王二曉，再加上浪漫的氣氛，有的女生直接就開啟了調戲模式。

「你是來表白的么？我幫你去叫呀！」

「同學，你那妹子今晚要是不來，這蛋糕我能吃不？」

「帥哥，你別問了，我跟你走行不？」

「……」

王二曉也不搭理，自顧自的唱。

劉湘湘出現的時候，她正腳掛涼拖，穿著大褲衩，嘴裡叼著根牙刷，手裡端著個茶缸，脖子上還搭著條毛巾。像極了《功夫》里的包租婆。

她是聽著樓下有動靜才跑出來的，想跟著大家看個熱鬧，卻沒想到到了樓下才發現原來自己就是主角。

王二曉站起來走向劉湘湘的時候，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聚集在了她身上。

「那麼多人滿是羨慕的看著我一副邋遢的樣子，那真是一種別樣的幸福。」劉湘湘說，「幸福的我都想立馬撲上去把王二曉給掐死。」

那個晚上，王二曉的動人事迹傳遍了劉湘湘學校的每個角落。劉湘湘也一夜之間成了所有女生羨慕嫉妒恨的對象。劉湘湘又笑又哭，把蛋糕分給了大家，然後蹦蹦跳跳拉著王二曉逃離了人群。

「為什麼不提前給我說聲？」

「那還是驚喜么？」

「至少可以暗示我一下呀，穿成那樣，丟死我了…」

「那你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你猜呀…」

王二曉只呆了一天，便踏上了返校的航班，每次離別，兩個人都依依不捨，說上十次再見，還要再回一百次頭。

「真希望日子能過的快點，趕緊畢業。」

「嗯，那樣我們就可以每天都呆在一起了。」

送王二曉去機場時候。在候機廳，他們遇到一個媽媽在兇狠的教訓孩子，孩子無助的望著過往的行人，哭得撕心裂肺。

「能不能和你商量件事？」 王二曉看了劉湘湘一眼，很認真的問道。

「講。」

「以後能不能別這樣打我們的孩子？」

劉湘湘愣了一下，看著一臉嚴肅又誠懇的王二曉，眼淚接著就飈出來了，她望著眼前這個一臉期待的男生，在他的心裡，其實早已打算與自己走完這一生。劉湘湘心裡的幸福感噴薄而發，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有眨巴眨巴眼睛，然後一個字也沒說，按著王二曉的頭猛的親了一下。

「哎，矜持！矜持！」王二曉被嚇了一跳，「公共場合，好多人都看著呢。」

「管他呢！」

王二曉不知道，劉湘湘雖然沒有回答，但是他不經意的一句話，勝過千萬句千言蜜語。

晚上劉湘湘躺在床上，抱著王二曉送的小熊，腦子裡憧憬著各式各樣的未來，怎麼也捨不得睡。

6.

自從十二歲那年的那場車禍後，劉湘湘再也沒有受到過一個男人對她如此的萬般恩寵。

劉湘湘的懂事是從她爸爸的意外去世後開始的。那天媽媽拉著劉湘湘的手，從醫院一路走回家，劉湘湘說那是她長這麼大以來走的最漫長的一段路，寒風刺骨，飛雪蓋頭，每走一步腳下的積雪都會嘎吱一聲，劉湘湘望著眼前面的路，緊緊握著媽媽的手，眼淚不住的往下流，身後是兩串長長的腳印，馬路兩旁，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準備過年，她和媽媽兩個人一言不發，頂著大雪走了三個小時。

到家的時候，劉湘湘已是從頭濕到腳，兩腿凍得站都站不住，就是在進家門看到爸爸照片的那一刻，劉湘湘意識到自己長大了。媽媽擦著劉湘湘的眼淚，告訴她，那段路很長，以後的路會更長。

劉湘湘從沒把她家的事告訴過任何人，她一直相信媽媽告訴她的，「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都要仰仗著別人的幫助，你爸爸在的時候，我們是一個家，你爸爸不在了，我們娘倆依然是一個家。」看著媽媽含辛茹苦的操勞，劉湘湘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能早一天替媽媽撐起這個家。

從那以後劉湘湘除了學習便是和媽媽幫忙賣水果，盡最大的能力幫媽媽分擔勞累。假期里更是要每天都四五點起床，晚上十一二點睡，經常是一邊看書一邊幹活。

有一次她媽媽生病去掛吊瓶沒在家，送水果的看劉湘湘自己在店裡，就趁她不注意給放了一箱壞了的桃，劉湘湘發現後給送貨的打電話讓他給換，送貨的說，你送來吧，你送來我就給你換。

掛掉電話的那一剎那，劉湘湘深深的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惡意。

劉湘湘二話沒說抱著四十斤的箱子走了七里路。劉湘湘說當時她頂著炎炎烈日走在路上，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滑到脖子，又濕透衣服，心裡卻一直在默念著，不要哭，不要哭。

「有你這麼做買賣的么？！」劉湘湘嗷的一嗓子，像喝了一萬瓶烈酒一般，偏不讓天下太平。

送貨的著實被嚇呆了，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竟然真大老遠端著這麼重的箱子找了過來。

「我給你送來了！你也太欺負人了吧！」劉湘湘又喊了一句，接著就招來一些圍觀的群眾。

送貨的一看，立馬給換了一箱。

「你以次充好，還得讓我給你搬來，你得再賠我半箱，還要給我送回去！」

或許是出於理虧，或許是出於歉意，也或許是良心發現，送貨的一句話也沒說，又搬了一箱放到車上。

媽媽打完針回家後劉湘湘也沒有提起這件事，直到後來有鄰居說起，她媽媽才知道。

「一箱就是一箱，你這樣多問人家要是不對的。」媽媽心疼著湘湘，卻還是覺得湘湘做的有些不妥。

「誰讓他有壞心眼呢，就當我的打車費了。」

「他們怎麼做是他們的事，是我們的就是我們的，不是我們的我們一個都不能多拿，湘湘，你不要覺得別人會看我們家裡就我們娘倆會欺負我們，其實我們和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們一樣憑自己的本事吃飯。這個世界上有很誘惑，但是我們不能一輩子都靠別人的施捨，只有你靠自己的能力拿到的，那才是真正屬於你的。」劉湘湘媽媽頓了頓，摸著湘湘的頭。

「媽媽不可能永遠都在你身邊，但是你要記住，不管以後的日子什麼樣，貧也好，富也罷，苦也好，樂也罷，媽媽都希望你能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就算是餓了三天，拿著饅頭也能從容的一口一口吃，不讓別人看了笑話。」

媽媽說的不緊不慢，柔聲細語又意味聲長，像是批評，又像是勸誡。

劉湘湘點了點頭，說「我要是三天都吃不上飯，我自己都沒臉活了。」

高三那年，劉湘湘的媽媽因為勞累過度住進了醫院，看到病床上媽媽虛弱的身軀，才幾年的光景卻一下就像是老了十幾歲，劉湘湘轉身回到學校收起了自己的課本，然後不顧老師和家人的反對，毅然決定休學半年照顧媽媽，她說高考有很多次機會，爸爸不在了，我一定要照顧好媽媽。

再然後，劉湘湘毫無懸念的成了一名復讀生。在她的心裡，自己早已不再是一個孩子，從十二歲那年起，她就成了媽媽的半邊天，肩上也承載了這個家一半的重擔。

然而王二曉對這一切卻渾然不知，他更不知道，直到他的出現，才讓劉湘湘發現自己原來仍然可以是個小鳥依人女生，依舊可以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淘氣，依舊可以像其他女生一樣撒嬌任性。

「你看，外面下起小雨了。」

「嗯，你想要和我來個雨中漫步么？」

「不，我想當個女流氓，披頭散髮甩著胳膊一臉淫笑的跑到足球場，跨碴一下就躺下假裝憂傷的望著落雨的天空，大喊王二曉來踢我啊來心疼我啊！」

「你神經病呀，我肯定躲遠遠的裝作不認識你。」

「你試試！」

「好吧，但是你不能喊我的名字。」

「不行！」

「好吧。」

劉湘湘總是喜歡裝作不高興的樣子說一句我生氣了然後再等著王二曉來把自己哄的跟個傻逼似的，她說她就是喜歡看王二曉抓耳撓腮對自己認真心疼的樣子，然後再一胳膊把王二曉的頭圈到懷裡，霸氣的蹬大眼睛噘著小嘴說一句下次還敢不敢了。

7.

劉湘湘和王二曉用了四年時間，演繹了一場天涯海角，不離不棄的愛情。

他們畢業的那年，王二曉家裡出了狀況，他爸爸做投資賠了個精光，不僅搭進去了全部家產，還欠了一屁股債，每天家裡要債的從家門口排到小區門口，為了還債，家裡賣了車，賣了豬肉店，幾近傾家蕩產，一家人整天東躲西藏，他媽媽更是被逼的幾度要自殺。

王二曉接到家裡電話的時候，正在和劉湘湘視頻，他很輕鬆的掩飾了自己內心的震驚和驚恐。掛了電話，關了視頻，王二曉思慮良久，他清楚的知道曾經他種種畢業後的打算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給打破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回去，家人比任何時候都需要自己，雖然不知道自己能幫多少忙，但是至少能為父母分擔些壓力。而彼時千里之外的劉湘湘，憑自己出類拔萃的能力，成功拿到一家上市公司在她們學校的唯一的招聘名額，正沉浸在無盡的喜悅和憧憬之中。

王二曉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劉湘湘開口，他曾答應過劉湘湘，只要一畢業，不管去哪裡，他都要陪在她身邊，兩個人以後要永遠在一起，再也不會有這種朝思暮想分離。

王二曉第一次和劉湘湘提起的時候，劉湘湘愣了一下，還以為王二曉是故意逗她。

「湘湘，畢業後我可能要回家，不能陪你一起南下了。」

「沒問題，我打斷你腿，拖去。」

「我說真的。」

「我也說真的呀。」

「湘湘，真的。」

「……」

劉湘湘像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默默地掛了電話，電話那頭的王二曉還在匆忙的做著徒勞的解釋。

劉湘湘一直都在盼著畢業，盼著以後她愛的人能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可現在王二曉這當頭一棒，讓她不敢想像以後還要再重複多少個相隔萬里的日子，可是她也不想放棄那難得的工作機會，公司給了她難以抵抗的條件，她可以拿到高出別人一倍的工資，可以有優越的工作環境和深造學習的機會，這份工作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有了它她可以掙很多錢，可以讓媽媽不用那麼辛苦，可以讓她飛的更高更遠。

劉湘湘做著艱難的抉擇，同時心裡還對王二曉存著一絲幻想。

「我們都再好好考慮考慮吧。」

當王二曉第二次再和劉湘湘提起的時候，徹底打破了劉湘湘最後的那份憧憬。

很難想像王二曉和劉湘湘相處那麼多年卻從來沒吵過架。那是他們第一次吵架，也是唯一一次。

那天王二曉又一次來到了劉湘湘的學校，談論的話題，卻再也沒有以前那麼歡樂。校園裡隨便走兩步就能遇到穿著學士服拍畢業照的同學，操場上到處可見橫七豎八的酒瓶，到處都是離別的味道。

「你知道這是你第幾次來么？」

「第八次？還是第九次？」

「那你知道曾經有多少人不看好我和你這隔了十萬八千里的戀愛么？」

「可是我們這不也堅持過來了。」

「但是到現在你的決定讓我還是看不到頭啊，王二曉。」劉湘湘哽咽著扭過頭，注視著一言不發的王二曉。

「你知道我淋在大雨中的時候在想什麼么？你知道我生病的時候無力的躺在床上的時候需要什麼么？你知道我一個人拉著行李擠在公交車上的時候需要什麼么？四年呀，王二曉，四年呀！我孤獨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無助的時候你在哪裡？你說過以後要陪我朝九晚五，說過以後要陪我春夏秋冬，說過以後要永遠陪著我，可是現在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多漫長，你怎麼能忍心讓我再受這煎熬？！」

劉湘湘說著，淚如雨下。

王二曉看著劉湘湘，無言以對，他知道自己欠劉湘湘的實在是太多了，現在卻依舊無以回復。

「你可以回去，我們不需要分隔兩地。」

「王二曉！」劉湘湘一下子蹦了起來，「你想過沒有？這麼多年我要求過你什麼么？你憑什麼讓我放棄呀？你知道我為什麼擠破頭去搶這份工作么？你知道么？你從小到大都有個有錢的爹，可是我沒有呀！」

「那你又憑什麼非要要求我和你一起走呢？為什麼每次都是我妥協，每次都要我聽你的，你不能聽我一次么？」

「這根本不是妥不妥協的問題王二曉，而是你根本不曾理解和你隔著萬水千山時我的感受，卻還要拿我的努力為你犧牲！我告訴你，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棄這個工作的！」劉湘湘說的很堅決。

「我也不會和你一起走的。」

「好啊，正好我也早他媽就受夠了這十天見不到人半月見不到影的日子，今天就分了算了！」

劉湘湘怒氣沖沖，歇斯底里的發泄著滿腹的委屈。王二曉看著眼前盛氣凌人卻又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劉湘湘，許久，才說出一個字。

「好。」

王二曉說完便轉身走了。

「走啊你，永遠都不要回來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王二曉果真再也沒有回去。

8.

王二曉給馬浩說，那天他一轉過頭去眼淚就掉下來了，可是任憑身後的劉湘湘怎麼嘶喊他都沒有回頭，他怕自己忍不住回過身去抱住劉湘湘，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後還是捨不得劉湘湘，他怕自己哪怕稍微一個小小的停頓，都會讓劉湘湘再對他有任何念想，可是他最怕的是，如果自己不離開，只會更拖累了劉湘湘。劉湘湘說的對，那時的他給不了劉湘湘什麼，也再也許不起那遙遙無期的諾言。

在王二曉去找劉湘湘之前，他先去了劉湘湘家一次，他本打算去找劉湘湘的爸媽談談，讓他們勸一下劉湘湘，可是當王二曉踏進劉湘湘的家門，看到到她家裡的一切的時候，他明白了劉湘湘那麼堅持那份工作不只是為了自己，然後，他改變了主意。

那天王二曉想了成千上萬種堂而皇之的分手的理由，可是當看著咆哮的劉湘湘，傷心的流著眼淚，在愛人和未來之間苦苦的做著掙扎的時候，他怎麼也開不了口。

或許，分手是劉湘湘的氣話，可是如果她不開口，王二曉永遠也不忍心讓她再多受半點委屈。

可是劉湘湘肯定會開口的，王二曉太了解她了，他只需要不再像以前那樣慣著她寵著她，他只需要輕輕的三言兩語，劉湘湘總會開口的。

「我和你本該沒什麼交集的，卻還是徒勞無益的輕易交付了自以為是的諾言，可是我們誰都承擔不起對方的未來，我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更不會感到傷心。」這是劉湘湘發給王二曉的最後一條信息。

那天的傍晚五點，狂風夾雜著暴雨。王二曉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劉湘湘的學校，一個避雨的地方也沒有找到，大街上的垃圾桶被吹的東倒西歪，沒帶傘的行人撩起衣服踏著積水一路狂奔。看著眼前的景象，王二曉想起去年冬天的一個夜晚，空氣中瀰漫著濕氣，操場上鋪滿了寒霜，灰暗的路燈光被樹枝擋的零零散散，枝枝椏椏的影像打在人臉上，讓人看了不寒而慄，偶爾路人經過說，真像是世界末日。劉湘湘聽見了，轉身對著王二曉笑嘻嘻的說，世界末日也沒什麼好怕的，就算此刻這個世界覆滅又能怎樣，至少咱倆也是死在一起了。

回憶一旦決堤，過往曾經便開始泛濫成災，站在學校的門口，王二曉腦子裡不斷回想著曾經兩個人種種的片段，那些漂洋過海，翻山越嶺的承諾在這磅礴大雨中是那麼的無助，而這個他曾經無數次挂念的地方，還有那個心中曾無數次默念的名字，從此都與他再無半點瓜葛。

其實他何曾不知道自己不在身邊，劉湘湘所承受的形單影隻的艱辛，他從不曾敢問起，他怕自己千里之外的無能為力，只會讓劉湘湘倍感折磨。而現在，離開，是他能為劉湘湘做的最好的選擇。可是就在轉身的那一刻，便開始了念念不忘。大雨掩飾著淚水，無聲的落下，王二曉狼狽的踏上了公交車，頭靠著車窗，滿眼的不舍，車子啟動的時候，他對著校門口的大樹說了聲再見，心裡卻默念著，再也不見。

「高考結束的時候，我以為你倆就結束了，沒想到你倆卻這麼靠譜，大學畢業的時候，我以為你倆終於要修成正果了，沒想到……」，馬浩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哎，世事難料啊！真為你難過。」

「這有什麼，喜歡是得到，愛是付出，要不怎麼說有一種愛叫做放手。」

「可是傻子都能看出來，你是放手了，卻並沒有放下。」

王二曉沒有反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你有沒有那種讓你高興的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時刻？」。

「那得高興到什麼程度？」

「高興到你這輩子只有那一刻那麼長，你都願意。」

「沒有，再說我這輩子還沒過完呢。」

「如果讓我拿我生命中的一年，十年，去換我和她曾經的的一分鐘，哪怕一秒，我都願意。」

「哎，可惜劉湘湘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呢，更不會聽到你這番心意。」

王二曉曾天真的以為時間會把所有的記憶都打磨的平淡無味，他可以很瀟洒的把那個人，那些事當做過眼煙雲，就算有一天再講起來的時候，也頂多是個下酒的段子，自己完全可以信手拈來，毫不扭捏。

可是他卻做不到，不管什麼時候，他只要看到任何一個劉湘湘名字中的字都會低下頭猶豫一番，呆個半分鐘，然後再告訴自己都過去了別想了，但是轉過頭一想，自己還不是為了她低了頭了。

王二曉只會在心裡噼里啪啦的轟炸關於劉湘湘的的那片土地，現實中卻依舊是鳥槍鳥炮畏葸不前。他真的就像劉湘湘說的那般沒出息，自始至終都沒法忘記劉湘湘。

劉湘湘不喜歡吃豆腐，以前無論是自己吃飯還是出去吃飯，連包餃子的餡，王二曉都會把豆腐拉黑，於是久而久之他也不吃豆腐了。後來王二曉和朋友一起吃飯，朋友點了一道麻婆豆腐，他立馬說了句，不要豆腐。話一出口，他便沉默了，是啊，豆腐招誰惹誰了。劉湘湘已經走了，可他卻早已習慣了她的習慣。

忘掉一個人的時候，姓啥叫啥長啥模樣都不知道，忘不掉一個人的時候，颳風下雨都能讓人觸景生情，隨隨便便一個東西，都能打開回憶的入口，甚至連輸入法都會時不時的提醒一下，那個曾經用過最多次的名字。

劉湘湘早已在王二曉心裡扎了根，她的脾氣，她說話的方式，甚至連一個嘆息他都捨不得忘掉，她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讓王二曉感到富足，都會讓他在茶餘飯後細細咀嚼，都會讓他在凌晨時分再從回憶里抓出來慢慢琢磨。王二曉未曾想到過，十八歲那年夏天，他親劉湘湘的那一下，竟是如此的纏綿。

「我有這麼長時間去喜歡，也算是件很幸福的事了。」

「何苦呀。」

9.

馬浩說的是對的，劉湘湘和王二曉分開三年多的時間，兩個人再也沒有聯繫過，後來劉湘湘曾試著通過朋友打聽過王二曉，可王二曉早給周圍的人打了招呼，不管劉湘湘問什麼，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當初王二曉毅然決然的離開，也確實深深的刺激到了劉湘湘，讓她徹底看清了這個世界只有自己才能靠得住，也正因為王二曉當初一個毫不猶豫的轉身，她才橫下心去，拋卻七情六慾一心打拚。劉湘湘骨子裡終究是個女強人，幾年的光景，她從月薪到年薪，從職員到領導，儼然成了新時代女性的榜樣。劉湘湘一鼓作氣實現了曾經所有的夢想的時候，她不用再讓媽媽辛苦操勞，不會再對什麼感到失望，更不用再擔心會有誰是靠不住的。

可是王二曉的名字始終是劉湘湘說不出口的心事，在她忙碌日子裡偶爾閑暇的時候，總會不經意的想起那個曾經帶給她多少歡喜的逗比，那個曾經為她短暫的青春畫上漫長的一筆彩色的少年，想起他熱切的目光和溫暖的擁抱，想起那段屬於他們年少青春的故事。

劉湘湘曾自告奮勇的去做公司駐新加坡的專員，她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那麼迫切的想去那裡，如果真要說一個原因的話，那裡畢竟曾是她日思夜念過的地方，她要去看看，那裡是不是真的像王二曉說過的那樣，有非常溫柔的日落，小心翼翼，從不讓人難過，是不是真的有非常和藹的海風，輕撫面頰，安慰所有傷心的人。每當她走過那裡的大街小巷，或是漫步在王二曉曾去過的學校，耳旁總會縈繞著當年王二曉和她開的玩笑：「這裡所有的姑娘都和我有一腿，每個地方有我的味道。」

劉湘湘不知道怎麼解釋，為什麼故事的最後他們卻都不約而同的那麼乾脆，王二曉沒有回頭，她也沒有挽留。或許是他們太年輕，也或許是現實太殘酷，那段美好的經歷像是一場絢麗的煙花，在綻放的最燦爛的時候便戛然而止。

後來，劉湘湘過夠了漂泊的日子，再加上媽媽戀家，她便辭職回家工作，王二曉家被騙的錢也追回來一部分，一家人算是緩了口氣，王二曉也成了一所學校的音樂老師。

王二曉聽到劉湘湘結婚的消息的時候，他花了三個小時做的蛋糕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

那天馬浩看著王二曉喝了四瓶啤酒，然後又開車圍著高架橋轉了一圈又一圈，王二曉像瘋了一般，一句話也不說，卻恨不得把油門都踩到油箱里去。馬浩坐在副駕駛上，看著一言不發的王二曉，想勸卻不知道說什麼。

「你開的再快，也不能把痛苦甩到身後。」

馬浩也是個二百五，這話聽著既像是勸解，又像是諷刺。

「你自己不都說么，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

王二曉依然不說話。

「你能不能冷靜冷靜，你這樣很危險的，我命可在你手裡呢！」

王二曉停下車來，摔上車門就走了，留下馬浩在車裡不知所措。

「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呆會吧。」

馬浩說他從來沒見過王二曉那麼難受過。

那天下午王二曉一個人，一趟公交，一坐一下午，從起點到終點，再從終點到起點。來來回回，反反覆復，窗外黃昏覆上了白晝，街燈又照亮夜晚。下車回家時已是晚上近十一點，冰涼的手指夾不住一根煙，只有嘴裡呼出的白氣夾雜煙霧形影相弔。

這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這樣，你知道它早晚都會發生，可是你做再多的準備也沒什麼用，等它真正來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之前所做那些根本不堪一擊，你只能束手就擒，任憑它一點一點淹沒你，侵蝕你。

王二曉又喝了兩瓶酒，躺在床上卻還是難以入眠。往事歷歷在目，心有千言萬語，他爬起來想要寫點什麼，抬筆卻不知道從哪開始，在桌前坐了半天，最後只寫下一句話，但願人長久。

馬浩最終還是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劉湘湘，劉湘湘說，到頭來還是欠王二曉的最多，如果重來一次，她一定要選擇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劉湘湘再見到王二曉的時候是在一次學校搞的七夕聯誼晚會。

那天王二曉站在台上，沒想到觀眾席中會有劉湘湘。

「我和我女朋友談戀愛的時候，有一部叫《我的野蠻女友》的電影非常火，我女朋友看了以後就非要讓我學裡面的情節，讓我去她學校給她彈卡農，給她送花，可是那時候我不會彈鋼琴，就背著吉他去彈了首《灰姑娘》，但她還是和電影里的女主角一樣開心。後來，我終於學會彈鋼琴，也學會了《卡農》，可是那時候我們卻因為種種原因分開了。電影里的人最終還是又重逢在一起了，可是我等的人卻再也沒回來。」

王二曉頓了頓，「電影里有一句話說，命運就是在你和你愛的人之間架起一座橋，今天，在這個特殊的節日里，我為大家彈奏一曲《卡農》」

劉湘湘坐在台下，她從王二曉的話里能聽出他是多麼的心有不甘，多麼的對自己念念不忘。台上王二曉深情忘我彈奏，台下劉湘湘泣不成聲，她想起曾經對王二曉說過，希望他永遠被愛，永遠快樂，現在對他來說卻是如此之難。

劉湘湘對王二曉說，對不起。

王二曉對劉湘湘說，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這世上哪有什麼是長久的，所謂的永恆也不過是回憶里那段沒有走到頭的舊時光。分開不是我們任何人的錯，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太多的時候我們承擔不起年輕的誓言，卻總喜歡把給對方的許諾委託到下輩子，可是誰又能知道你上輩子是不是也是這麼說的呢？所以，我寧可離開，也不願再給你一個漫長的等待，認識你是我三生有幸，喜歡你是我年少衝動，愛上你卻是對這衝動的懲罰，活該我衝動一時，來懲罰我這漫長的一世。而我錯的，是在十八歲那年的夏天，親了你的臉。

後來馬浩問王二曉，「你還想她么？」

王二曉不說話。

「那你後悔認識她么？」

「不後悔，你看我現在卡農彈的多好聽。」

10.

大三時的某一節會計課，課間的時候有同學放起了阿黛爾的那首<someone like you>。

「聽到這首歌，我有些話想和你們說。」講台上的老師，突然對我們說道。

老師人挺好的，經常給我們聊一些她上學時的事，她工作的事，她的所到之處，她的所見所想，所以雖然不是專業課，但是大家都挺喜歡上她的課，當然更喜歡聽她聊天。

「你們當中應該有一部分同學已經談戀愛了吧。」 老師笑著問大家。「你們這個年齡，什麼都是美好的。」

「或許現在的你們都還不能真正理解的什麼叫愛情，但是有些事情，你們在這個年紀一定要明白。」

「年輕的時候，我們有很多選擇，可是我們卻沒權利左右自己的選擇，後來我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選擇的時候，卻早已沒得選擇。歌詞里的那一句sometimeit last in love but sometime hurt instead，讓我想起了，曾經我為了去華為，卻捨棄了對我來說更重要的人。」

「我想和你們說，你們現在都還很年輕，還沒有走出校園，但你們一定要記住，不管以後你們面臨什麼樣的問題，如果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什麼錢，房子，車子，這些以後你們都會有的，但是人生中有些更珍貴的東西，錯過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天底下不是所有的債都能還的，也不是所有的對不起都能換來一句沒關係。我希望以後你們的婚姻，是因為愛情，而不是為了什麼狗屁合適。」

老師說著說著，就流了淚。

「今天，是我32歲的生日，早上起來的時候，我收到了陪我走過五年的前男友的祝福簡訊。」

「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好到我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就能偷偷的笑出來，好到我們雖然分開了這麼久了，但我現在想起他來依舊覺會得很幸福很溫暖，他是我這輩子都不忍回顧的挂念，也是我再也不能奢望的從前，他的名字，叫王二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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