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tor Diaspora

04-14

　　博洛尼亞大學在一種莊嚴的儀式中給學業新成的博士們兩次呈上一部屬於他們本專業的偉大著作（例如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一次書是合著的，表示要記載（秘密的）知識，一次書是打開的，強調（公開的）任務是把這種知識傳播給人們。

　　　　　　　　　　　　　　　　　　　——拉爾夫·達仁道夫《現代社會衝突》前言

　　為什麼想寫這個專欄呢？說實話，我不是一個喜歡把零碎的文字公之於眾的人。在知乎上第一次答題之後，看到了大家的對於基礎教育的關注，以及對於博士們選擇的思考；想想還是寫點什麼吧。基礎教育從來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希望寫在這裡的文字，可以對那些想做中學老師的博士們有一點點幫助(づ??????)づ

　　先用去年教師節寫的一篇不那麼零碎的文章《一碗雞湯》，做個開頭吧！

　　今天，是我過的第七個教師節。這是個看上去就痒痒的時間，我的帶教師傅陳綺老師的一碗雞湯下肚，心裡暖暖的，雖然自認為是個擅長於熬雞湯的反雞湯愛好者，但是忽然覺得，在這七年的時間裡，自己熬的雞湯，也變得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了。

　　在我原本的想像中，對於教師這個職業所有的堅持，都與自己對學科的虔誠有關，這是個某次在復旦的圖書館讀到的故事：在西方最古老的大學博洛尼亞大學的博士畢業典禮上，校方給每個畢業生頒發一本書，書不用多想，都是各專業的經典著作，但是方式有些特別，同一本書以不同的方式頒發兩次，第一次書是合著的，表示要記載知識，第二次書是打開的，宣示畢業生未來的任務是把知識傳播給人們。那些虔誠的人們，以近乎苛刻的方式尋覓形式與內容兩者的完美組合。我希望自己成為那個捧著翻開的《理想國》，成天和孩子們廝混在一起的中學老師，也算不辜負學院老師所心心念念的精英的意識與大眾的情懷。

　　於是也自然而然有了第二次去往寧夏的支教，很多人問我會不會覺得第二次再去同一個地方支教可能很無趣，我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就想好了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張承志有句話很喜歡：「我不認為重新回到這些陣地就是重複自己，只要你握著思想的意義。」再去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呆一年，對於「吃得苦、霸得蠻、不怕死、耐得煩」的大弗蘭人來說，倒真算不得什麼的。在我升入高中之後的第一個教師節，我就問過我的初中班主任陳秋梅老師，「老師，英語要又從初一的ABC教起，會不會覺得很無趣呀？」童言相當無忌，而陳老師給出的答案卻是相當篤定：「不會呀！因為學生換了呀！」於是，我就把這種不怕旁人所謂的重複，理解成老師所必須具備的某種特質了；只不過慶幸的是自己是具備這種特質的。

　　博士畢業後來到上海中學的第四個年頭，發現自己不但喜歡上課，更喜歡備課，不管教材換不換，都以備課為樂，與同組老師們討論備課的點點滴滴，就好像是回到了大學。這是一種與我之前想像的教師工作，完全不同的體驗。而我們上海中學的老師們都很淡定，聽老教師們說，在上海中學，不管從教多少年，這個教材教了多少遍，都是會重新備課的，我覺得既吃驚又興奮。直到前幾天，我的帶教師傅陳綺老師的一碗雞湯下肚：

　　普朗克獲得諾貝爾獎後到各地作演講，每次講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關於新的量子物理理論的，時間一久，他的司機記住了講座的內容。司機說：「普朗克教授，我們老這樣也挺無聊的，不如這樣吧，到慕尼黑讓我來講，你帶著我的司機帽子坐在前排，你說呢？」普朗克說：「好啊。」於是司機走上講台，就量子物理髮表了一通長篇大論。後來有個物理學額教授站起來，提了一個非常難的問題。司機說：「哇，真沒想到，我會在慕尼黑這麼先進的城市遇到這麼簡單的問題。我想請我的司機來回答。」普朗克的司機確實很機敏，但這個故事講的不是司機的機敏，而是告訴我們，這個世界的知識分為兩種：一種是普朗克知識，它屬於真正懂的人，有能力的人。另一種是司機知識。他們掌握了鸚鵡學舌的本領，可能有漂亮的外形，動聽的聲音，演講的技巧，他們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其實他們擁有的是偽裝成真實知識的司機知識。我們要在生活中努力成為擁有普朗克知識的人，而避免成為擁有司機知識的人，但有時司機知識更容易迷惑人，所以想擁有普朗克知識的我們，會面臨挑戰。

　　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在上海中學做教師，自己會樂此不疲。因為我一直在隨時準備回答孩子們對普朗克知識提出的任何問題，與此同時，教學相長，也藉助於孩子們的好奇心，審視自己學科知識的嚴整性；這就是我對學術最好的堅守，也是我對教師這個職業最好的堅守。記得語文老師王家祥老師說過一句話：「對於上海中學的老師來說，最大的福利就是學校招來了這麼好的孩子給你教。」用司機知識來上課，的的確確是對不住這樣的福利的。

　　很感謝有這樣的學校，因為可以讓自己遇到這樣的同事，讓一個誤打誤撞進入教師隊伍的人，知道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教師。這不同於以往對於自己的老師感恩，而是在老師傅和小徒弟之間才能感受到的那種點點滴滴積累下來代代口口相傳的匠心。當然更感謝上海中學的孩子們，你們就是我堅守的最大理由，今天在上課前，孩子們起立問候：「祝老師節日快樂！」其實對於喜歡上課的老師來說，天天都是教師節。

　　七年，一碗偶然的雞湯，也是有了必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