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者的幻覺(上)

陽光多麼刺眼啊,人們總是把耀眼的明麗的陽光與歡笑相連繫。看那陽光下歡笑的人群,似乎他們只要擁有這一瞬間的人生便足矣。他們好像永遠是成雙結對的,我便只好遠遠地看著,免得多餘地破壞這明媚陽光下的平衡。我還是回到淫雨霏霏里,回到靜寂的黑暗中去吧,那份熱鬧,就算是屬於我的,也不會多麼美好。我緩步退卻,而不願發出細微的腳步聲,那是不適於這個世界的噪音。

我多愛那潮濕陰雨的午後啊,雖然愛這個字眼也許會被我玷污,但我還是要自私地使用她,我只剩下這點東西還配我去咀嚼了。只要給我一個足以讓我蜷縮起來的無人的封閉空間,而這空間恰好有能讓我看見昏暗的日光和那不斷下落的雨絲——若是還有些枯木衰草可陪伴便更好——這些就足夠了。色彩?色彩也不過只是光的幻覺罷了,我所見的,又真的是他人他物所見么?說到底,每個人的世界,都是孤獨的,在自己所見到的世界中,不會有他人真正陪自己一起享有這一切的圖景。我確信我的軀體依然存在,但我的靈魂我的思想又在何方,何人能知?此刻的我無非只是在固守一個正在緩步走向很遠或不遠的湮滅的被叫做身體的東西罷了。至於我還活著與否,誰又能判定呢。那在灰暗布景下下落的細密的雨絲,好似老電影膠片上留下的斑駁。當年那膠片上的圖景是那麼光鮮,恰似現今我所見到的一切,無論它們存在於人們的記憶或有形的載體上,最後都將趨於模糊,模糊,最後逝去。人們或許知曉,但並不自覺。我所蜷曲的這個角落,大約將是我的墳墓。

黑暗是多麼靜謐啊,一切事物都始於那遠古的黑暗,最終也將被黑暗吞噬,成為當中的一份,恰似"水消失在水中"那樣微妙。浮生是個形象的詞,所謂人生,不就如浮萍般依託在時間的水上,最後也一併消失么。那我這份,如果歸入黑暗,是會與眾不同,還是終於和所有人毫無區別?萬物潛伏在黑暗中,進行著自己的演變,一切既是結局,也是開始。說起來,或許我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罪責,苟活於世實屬僥倖,不過是宇宙演變中一個隨機的產物。也許我只能一直苟活以用新的罪惡來彌補過往的罪責。我對這人世的探索,不過是摸著石頭過河,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摸到的,是足以支撐自己前進的礁石還是潛伏的鱷魚的長吻。我們死後的黑暗不會是地獄,而是天堂。真正的地獄,便是我們的存在。我們背負著苦痛和罪惡向前跋涉,手中的利刃始終對向自己,稍有不慎便會使自己提前到達湮沒的地點。當我們紛紛向著地獄的更深處前進,黑暗便會愈發厚重、沉靜。然而當我們終於到達黑暗的盡頭,來到地獄的底層,等待著我們的,又會是什麼?黑暗也許就是人心吧,越向深處走,掩映的迷霧便越稀薄,我們所知曉的,卻越發稀少。在黑暗中,我們只有靈魂,雙眼已然無用。

也許一切都是幻覺,也許一切的幻覺,都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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