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電十小時

當校園陷入黑暗之際，即是邪惡肆虐之時。

R大校史有一個傳說，這裡以前是清朝某家族的墓地，所以地下埋葬著大量的屍體，久而久之，怨氣積而不散，便會出現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有半夜晚歸的情侶路過學生活動中心，透過已經關閉的大門看見走廊里站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女人，頭髮長長的，而那個時間點學活應該是沒有人的。還有人說之所以學校的教學樓一到十點就會封閉，把所有自習的學生趕出來，是因為以前曾有學生凌晨回校進不去宿舍，溜進教學樓想湊合一宿卻被發現第二天暴斃在洗手間里，死狀可怖，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自那以後教學樓也被嚴格執行了門禁。實驗樓的電梯也是怪怪的，故障頻發，還有學姐晚上做完實驗下樓被困電梯整整一夜的記錄，第二天保安打開電梯的時候學姐的神智已不太清醒。校醫院的傳說更多，因為誤診耽誤病情的病人數不勝數，也落得了「獸醫院」的名頭。

學校雖然明令禁止這些傳言，但還是悄悄找高人來看過，據說高人站在百家廊旁的小土丘極目仰望良久，嘆息道：「火土西來，水淺陽衰，這裡的風水凶得要命，尤其是西北角。」所以後來安排國防生宿舍的時候特意把他們調到了西北角，希望借他們的陽氣來鎮住校園瀰漫的陰氣。但是近年來那股怨氣越來越強，已有鎮壓不住的跡象，每到午夜靜園一帶陰風乍起，望之黑黝黝一片，令人望而卻步。

當年看風水的那位高人似乎也無能無力，只是向校方申請了一份在東七看大門的活計，希望在東方平衡校園氣運的流轉，但是東七有四個看大門的老人，沒人知道誰才是那位高人。一位老者戴深褐色茶底眼鏡，喜穿一套老幹部袍，身形高大，臉色陰鬱；一位老者身材略矮但是喜歡穿西裝，眉毛粗粗的，頭髮油鋥發亮，笑口常開；一位嘴角處有三顆大黑痣，精神矍鑠，手裡常握著兩顆核桃；最後一位是一個大娘，慈眉善目，見到學生還會體貼的關心幾句，看上去和廣場上跳舞尋找青春的女人們無異。

十億飯就被大媽問候過，因為他經常晚歸，每次都要吵醒大媽給他開門，大媽揉著惺忪睡眼走出門衛室，一看十億飯在門口，氣就不打一處來：「你怎麼又這麼晚回來，天天幹什麼去了，唉......」十億飯就笑嘻嘻地給她賠個不是，然後趕緊跑上樓去。每夜如此，夜夜皆然。

對了，十億飯是他的綽號，他本名叫做石一凡，平生嗜食台灣烤腸拌飯，號稱「給我十億我也全都要拿來買台灣烤腸飯，」另外還喜歡叫囂自己有「十億女粉」，所以得了這個諢名。考慮到龍珠里有人叫做天津飯，那這個R大十億飯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除了愛吃烤腸，十億飯還愛打籃球，就是籃球賽讓他遇到了女朋友林白，說起來還靠了鐵哥們吳紫凝的牽線搭橋。

林白在校藝術團排練，每次結束都很晚了，再加上最近校園裡常有不三不四的人出沒，十億飯會專門到如論去接她。4月5號這一天，他在寢室打了一局2K，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十億飯摔上515的宿舍門，抹了抹頭髮，把手插在兜里往樓下走。

路過一樓的時候，他沒有看到門口的小黑板上寫著「今夜11：00起全校大停電」。

時間是十點五十五分，路上行人比往日稀少，十億飯還在回想剛才和趙菊花打的那局籃球，趙菊花平常不顯山不露水，拿起手柄那一刻就是喬丹下凡，在投影屏幕上勢如破竹，過人，暴扣，三分行雲流水，十億飯幾乎要搓爆手柄才能抵抗。

他走過水站，放在陰影里的水桶里的液體比平常深了很多，看起來黏糊糊的，十億飯弔兒郎當地汲著人字拖，看了一眼手錶，十點五十八分，突然想起林白說要給她帶一瓶全時果汁，扭頭往紫藤園走。

『咔』的一聲，路邊的燈一齊熄滅了，與此同時十億飯的腕錶響起了整點報時。

十一點鐘，全校大停電，整個R大陷入了黑暗之中。

剛才還沒有風的，這會兒卻颳起了一陣風，十億飯覺得背上一陣發涼。

空氣中蘊含的輕鬆氣息也消失了，似乎有一個冷濕黏重的東西進入了黑暗中，四周靜的可怕。

十億飯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離東七不過一分鐘的距離，可卻什麼也看不見了。

身後是懾人的黑暗。

掏出手機給林白髮了個微信，幾分鐘過去了，林白一直沒有回。

他慢慢轉身，前方的事物還多少有一點輪廓，他決定繼續向前走。手機的夜光太亮了，在黑暗中幾乎是一個靶子，下意識地，十億飯把手機放進兜里，屏住了呼吸。他輕輕向前走去。

林白還在如論，現在一定很害怕，他對自己說。

從未覺得人字拖擦地的聲音那樣刺耳，他盡量放輕腳步，卻氣惱地發現無濟於事，快走到學活的門口時他索性停下腳步。

拖鞋擦地的聲音卻還在繼續。

汗毛豎了起來，這個停電的夜晚難道還有另一個人在外邊晃蕩？他站在黑暗中聽了一秒，似乎前後都有聲音傳來，十億飯慢慢蹲下身子，向路邊的草坪退去，藏在低矮的灌木下。

『擦，擦，擦......』，拖鞋的聲音越來越近，十億飯看到一個穿白裙子的女人從學活那邊走過來，長發遮住了臉。

「身材還不錯，」儘管太黑了，根據裙子的輪廓，老司機十億飯還是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在心裡吹了個口哨。

那個女人走到十億飯正前方停住了，低頭看著地面，一動不動的。

不過是一個女孩嘛，十億飯在心裡嘀咕，笑自己剛才太敏感。

等了幾分鐘，十億飯感覺腳麻了，正氣惱女人還不離開，暗想要不要自己上前搭訕，這麼晚了女生一個人也不安全，他彷彿沒意識到自己才是最不安全的因素。

十億飯按了一下電子錶，已經十一點十三分了，接林白要趕不及了，他索性直起腰，剛想回到大路上繼續走，借著電子錶的熒光卻發現那個白衣女孩的頭一直是偏向他這邊的！

電子錶一閃即滅，十億飯只來得及看見女子長發下一雙怨毒的雙眼，直直向他看了過來！

心裡一哆嗦，來不及多想，十億飯跨過樹叢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小腿撞到石像也不呼痛，剛才目光對視間十億飯確定那不是人類應該有的眼神，跑！他在心裡大叫。

大一運動會十億飯也是跑過400的，情急之下更是使出了全力，跑過操場，跑過環境學院，一勺池近在眼前，然而令他頭皮發麻的是，那個拖鞋聲音變得密集起來，還跟在他的身後！

慌不擇路間，十億飯一下跳進一勺池，本來是照著齊腰深的水準備落地的，沒想到剛淹到腳脖子，用力過猛，十億飯哀嘆，腳脖子扭傷了。

他站在池子中央傾聽四周，拖鞋聲消失了。

聽吳紫凝說一勺池的水少則少矣，卻得了地脈的精華，是學校少有的辟邪之地，沒想到這會兒幫了大忙，十億飯的籃球服背後已經全濕透了，這會兒被風一吹直打寒戰。

剛才那是什麼？十億飯問自己。作為湖北的理科生，他從不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比起解釋成鬧鬼，他更願意相信那是一個深夜寂寞想要找自己傾訴的女子。

畢竟自己可是擁有女粉絲的男子，十億飯摸著嘴唇上的小鬍子邪笑。

呀，林白肯定生氣了，十億飯回過神來，已經十一點半了，排練結束十分鐘了，往常排練完都有人順著這條路回宿舍，今天卻一個人也沒有，難道教練又拖堂了？十億飯跳上岸，對面黑暗中的世紀館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棺材。他搖搖頭，向如論的方向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看不清路的情況下似乎很容易讓人疲憊，十億飯衝進了明德廣場，一進去風就驟然加大起來，本就不多的頭髮順著髮際線隨風飛舞，倒有幾分奧尼爾的神韻。

抬起頭，十億飯卻愣住了。

明德樓的十三層，有一盞燈幽幽發亮，在整棟黑暗的樓群中顯得格外扎眼。

「不是停電了嗎？」十億飯嘟囔，往如論的方向走，背後有一種刺人的感覺，彷彿有人注視著他。

「十億飯！」正當他要穿過明德廣場的中間時，有一個聲音在叫他。

「誰？」十億飯沙啞著嗓子喊，什麼都看不清，聲音聽上去卻有一種熟悉感。

「別往前走了，後退十五步，向左十七步，再向右走二十七步，趕快從明德廣場退出來！」

「你特么誰啊？我憑什麼聽你的？老子要去接女朋友，你個臭屌絲別跟爸爸開玩笑！」十億飯沒好氣地大喊。

「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你看一眼如論！」那個聲音顯得很焦急。

十億飯疑惑地向遠處的如論看去，虎軀一震。

如論的應急燈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發著幽幽的綠光，看上去詭異的很。

『嗡』一聲響，褲兜里的手機響了，掏出手機一看，是林白髮來的。

「今天停電，我們排練結束的早，剛才手機沒電了，到宿舍了找到充電寶才開機，親愛的不會生氣吧？」

十億飯向後退去，矯健的右手垂下來按著手機的輸入法。「沒有啊，學校停電了打不了遊戲，正好早睡，晚安么么噠。」他吐出一口氣，慢慢按聲音的指示離開明德廣場。

場邊是一個並不高大的男人，指尖轉著一個籃球，大大的黑框眼鏡後面目光犀利。十億飯一眼認出是勞關班的庄槊，那個DOTA積分據說破3000的謎之男子。

十億飯走到庄槊面前，「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庄大，你為啥叫我那樣離開明德廣場啊？」

庄槊扶了一下眼鏡，「傻逼，」他把籃球砸到十億飯腳上，「你沒看出來今晚學校不對勁？本來停電後陽氣就衰弱到了極致，好像還有人暗中施法加速了這個過程，剛才整個如論廣場就是一處凶地，要不是我鑽研過一點風水術數，被你走進如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有那麼嚴重嗎？」十億飯撓撓鼻子，隱隱有些後怕。

「哎，你怎麼在這裡？」十億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

庄槊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低聲罵道，「你他媽就別問那麼多了，我跟你回宿舍，這一路上應該沒有事了。」

十億飯抬頭看向明德，十三樓的那盞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熄滅了。

回到東七，今天守夜的是那個戴褐色茶底眼鏡目光陰鬱的老者，他穿的很整齊，好像剛從外邊回來。兩人打了個招呼，大大咧咧地往樓上走去。

把厚厚的眼鏡拉下來，望著十億飯的背影，大爺的眼光里閃過一絲柔情。

樓梯走到一半，庄槊聽到十億飯在學活遇到的那個女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東西少說也是清朝的，這麼多年的罪業我都鎮壓不住，肯定還有高人在幫你。」

十億飯吹了個口哨，「誰知道呢，我一向運氣很好。」

庄槊捶了他一拳，「這次老子救了你，不請我吃點啥？」

十億飯回了他一拳，「下次打2K少虐你點兒分唄！」

「草！」兩人大笑起來。

校園的電力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恢復，然後就有新聞傳來，說學校保安昨天抓到好幾個趁著停電潛進校園的變態，其中還有一個穿白裙子的異裝癖。

聽到這個消息已經是中午了，十億飯剛醒，還躺在床板上。他眼珠子一轉，馬上拉開被子跳了起來。

「庄大，你特么的又晃點我！」

「哎？怎麼對救命恩人說話呢，」庄大踹開門踏進宿舍。

十億飯穿著背心短褲，怒氣沖沖。「根本沒有鬼，全是你瞎編的對不對！」

庄槊把手搭在十億飯肩膀上。「很多事情，你怎麼理解都行，咱們也不能放著那些壞傢伙在學校撒野，我看咱倆不如組一個聯盟，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紫藤園雙煞」，專門晚上出去巡邏，打擊違法犯罪怎麼樣？」

十億飯坐回床上，「聽上去還挺酷的，幹了！你等我先把褲子穿上。」

「你他媽快點兒，我去外邊等你。」罵罵咧咧地，庄槊把宿舍門帶上。『咔噠』一聲響。

「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你身邊了。」

一絲微笑拂過庄槊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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