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荒山之戀》寫的是什麼
那時看到張藝謀的《山楂樹之戀》後我的第一反應是,什麼純潔的戀情,這發生在文革中的愛情簡直弱爆了,毫無美學張力,只能依靠男主人公蒼白狗血的疾病來賺取女性觀眾的眼淚,男女主人公的感情最多只能停留在情感覺醒和燃燒階段。我並不想黑張藝謀的電影,而是想給大家安利一部小說,王安憶的《荒山之戀》。
這裡先介紹下王安憶。她的茹志鵑(寫《百合花》那位)的女兒,當代小說家極為重要的一位,擅長寫上海弄堂故事,與張愛玲有點像,但她寫的更多的是小市民的日常生活,以及在平常生活中的積極向上的堅韌。
《荒山之戀》觀照的其實是女性生命之火的燃燒。
小說用交叉敘述的手法,娓娓述說大提琴手和金谷巷女孩的成長史。男女主人公猶如兩條平行線,在各自的生命里平穩地前進著,然後宿命般地,他們因都在文化宮裡工作而有了相遇的可能,最重要的是生性「不安分」的金谷巷女孩被大提琴手的琴音所吸引,開始闖進他的生命。他們最初不過是逢場作戲,可是在這冒險的刺激和貪圖性愛快感的過程中,愛情覺醒的火焰卻被點燃,要人性命的沉迷。他們只是一味地沉淪在伊甸園裡,沒有道德,沒有倫理,甚至於沒有自我,飛蛾撲火般地不顧一切。當性愛中包含了愛情覺醒,這種力量是沒有理智可言的,金谷巷女孩丈夫的拆散和毆打、大提琴手妻子的忍耐不言、眾人的道德批判使他們不得不分開,可是,在相隔了一些時日不見後,二人均感到六神無主、生不如死。當他們在空蕩蕩的劇場里再次約會,兩人都感到恍如隔世。他們都知道,他們是分不開了。
情感細膩的作家知道,讀者肯定是無法接受文本中不合道德倫理的愛情觀,畢竟,在保守的七十年代,婚外情無異於毒藥;縱然接受,也無法全然體悟那種要把一切都燒成灰燼的愛情力量。於是,讓男女主人公雙雙自殺於荒山之上,便成為王安憶對大提琴手和金谷巷女孩的慈悲與成全。
如果小說的藝術魅力只在於歌頌男女主人公之間的真摯愛情,反叛傳統的愛情觀念,那它絕不會成為王安憶的代表作,更不會成為女性文學史上繞不開的敘事文本。究其原因,小說率先討論了道德、愛情、性愛、精神之間的複雜關係,這在八十年代無疑相當大膽。作家想要表達的是:性愛是愛情的最高存在形式。哪怕是低層次的精神之戀,也會超越純粹的性愛。沒有精神之愛,他們寧願選擇死亡。唯有死亡,才能得到性愛的自由和永恆。同時,作家並沒有落入「下半身寫作」的窠臼,而是在文本中塑造了極具「母性」和「妻性」的大提琴手妻子和充滿「女性特質」的金谷巷女孩。尤為可貴的是,她們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或嬌蠻活潑或溫柔賢淑的女性,而有著自我意志和決策意識。大提琴手妻子對自己丈夫的出軌顯示出包容和博大的內心,她相信他是一時糊塗。當他被打後踉踉蹌蹌回到家來睡覺,她更是忍住心裡的苦楚,將他抱進懷裡,心裡一聲聲叫著他,希望用自己的溫暖召回他來。甚至於當他和金谷巷女孩服毒自殺後,她也不恨他,只是心疼他,覺得他的這一生已經夠苦的了。她的淳厚母性滋養了他的自我意識,脫離了她,他便猶如被拔起的樹,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是不能活的了。而金谷巷女孩自小就在兩性關係的各種周旋中玩樂人生,聰明地駕馭男人,因此在最開始,她不過把這場冒險經歷當作她過剩的情感與魅力的一次消遣和鍛煉。她的愛情被喚醒並不是因為大提琴手這個內心孱弱蒼白的男人,他不過是她愛情覺醒的一個契機。一旦她的愛情被喚醒,她一直往前走,不回頭,不妥協,飛蛾撲火一般地,直至把生命之火完全燃燒殆盡。
這兩個堅決和有力量的女人為了一個沒有自我意志的男人作著一場無聲的較量。事實上,這個男人配不上她們那樣的摯愛。可是,女人愛男人,並不是為了那男人本身的價值,而往往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愛情理想。為了這個理想,她們奮不顧身,不惜犧牲。女人實際上有超過男人的力量和智慧,可是沒有她們的戰場,她們便只能寄於自己的愛情了。
王安憶以女性特有的細膩筆觸寫出了女性的性愛心理,又以自覺的女性意識抒寫了女性在兩性關係中的處境和心態。作家在文本中塑造了兩個生命力旺盛的女人和缺失了主體話語權的孱弱蒼白的男人,正是女性話語對傳統男性話語的顛覆和挑戰。咋看之下,這篇小說有著張愛玲小說的影子,男性人物軟弱怯懦、女性人物則有著潑辣的生命力,可是細讀發現,小說文本不僅褪去了民國時期兵荒馬亂、人心惶惶的蒼涼底色,增添了對眾生皆不易的慈悲和憐憫;同時,雖然作家的觀照視角依然從女性出發,但也竭力探尋男性的內心世界,顯示出對兩性複雜關係平等觀照的努力。作家並不想要批判道德的沉淪、人性的自私,她對小說中的人物始終抱著「理解之同情」的態度,以細膩而溫暖的筆致書寫他們的一生。縱然是結尾二人雙雙服毒自盡於荒山這樣恐怖和駭人的情節,作家仍寫得十分浪漫和凄美。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利特曾說:「我們既然是人,對人的不幸就不應該嘲笑而應該悲嘆。」王安憶對這對男女並沒有任何道學先生的責難之意,而是處處流露著作家對這兩個受到感情迷亂而毀滅了自己的男女的溫情的體諒和憐惜,表達出她對人生的一種寬厚善意的理解和對人的命運的深切眷注。
不過,作家始終無法跳出性愛的視角來看待兩性之間的關係,因為作為人來說,他或她的價值並不是通過愛情來體現,而是通過作為人本身的價值來體現,愛欲乃是人墮落 之後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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