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Chapter 10 懲罰

斯雷克睜開了眼,他懸浮在霧氣茫茫的空中。

左手邊是骯髒的河流在涌動,河面上籠罩著淺綠色的氣體,裝著無數武器的集裝箱隨著河流往下流淌,彷彿是大戰後來不及逃脫的士兵們匆忙丟棄的軍需。

他聽見了異樣的樂聲,單手演奏的鋼琴,只彈奏四五六三根低音弦的吉他,還有總打錯拍的鼓,這鼓聽上去像是東方的鼓。

多詭異的聲音,多匪夷所思的畫面,他捂住胸口,才發現……胸口有顆大洞。

斯雷克慌張了,坐了起來。

「喲,醒了?我還以為你打算裝死到戰爭結束呢。」

斯雷克滿頭虛汗,氣喘吁吁,他渾身是白色繃帶,像木乃伊一般,他打量四周,又驚覺望向說話的人,一個壯漢坐在小椅子上,用水果刀削著蘋果,果皮拖到了地上,成一條長條,沒有被切斷過,斯雷克望著不斷旋轉的果皮,問,「亞伯拉罕?你不是在H城嗎?」

「H城我們呆不下去了。」亞伯拉罕削好了蘋果,仰頭,遞給斯雷克,「議會把迪克蘭的精英隊員們全捉了改造成半機械人,本和迪賽爾也被他們軟禁了。」

斯雷克握著被削好的蘋果,咬著,不說話。

「你不知道這事?」

「不知道。」

「真難得,居然天底下還會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亞伯拉罕站起來,舒展身體,將掛在牆上的烏茲衝鋒槍取下,掛在自己脖間,拍拍胸膛,說,「也對,僅僅是調查卡米爾,就足夠費神費力了。」

「你全知道了?什麼時候?」

「十二個小時前,別西卜用手穿過你胸膛前我才知道,」亞伯拉罕望著鐵門,「這裡是本曾經在L城安置的一個安全屋,你床下有個通道,穿過後,迪賽爾和本會接應你。」

「你不是說……他們被議會軟禁了嗎?」

亞伯拉罕背對著斯雷克,硬朗的臉揚起驕傲笑容——

四天前,H城。

亞伯拉罕抱著重機槍,肌肉幾乎要撐爆了戰鬥服,他領著一群人,衝進了軟禁迪賽爾和本的地方,他不管什麼鋼琴曲密碼暗室,不管什麼通過許可權,在他發現迪賽爾和本消失後,他只有一個念頭,揪出議會的頭,強行攻打進去。

也只有軍火部的瘋子們能做出這樣的事,他們既是危險的科技宅,又是如同殺胚的暴力狂,在亞伯拉罕的帶領下,有人負責攻陷軍火防禦,有人負責黑進暗室系統,更多人是抱著各式各樣的黑科技武器,隨著亞伯拉罕冒著槍火往前進。

亞伯拉罕扭過頭,看著斯雷克,說:「救出他們犧牲了幾乎我所有的兄弟,我們也是費勁全力才能抵達L城,我的人都死了,我的軍火庫也全沒了,我是個粗人,不會帶兵打仗,也不能分析戰局,更不能像你找到最有用的情報,現在卡米爾讓零公會和自由之軍打著內戰,死士們也快攻入L城內了,議會那群機械人也殺入了L城,羅德里格斯家族與議會的重要人物也紛紛過來了……我啊,已經沒什麼用處了,肖恩如今更想當一個戰士而不是指揮者吧,零公會交給你們了,本、迪賽爾,還有你,斯雷克。」

「你……」

「我留在這,是個煙霧彈,無論是卡米爾還是理查德還是拉扎爾,都會想把你挖出來吧。」亞伯拉罕給槍上了弦,笑著說,「混蛋,我明明是怕死的傢伙啊,為什麼非要做出這種個人英雄主義的事情。快點走,趁我現在還嘴硬時。」

「你……」

「你什麼你!」亞伯拉罕口沫橫飛,揮動著手臂,吼道,「給老子滾!」

斯雷克本就渾濁的眼顯得更黯淡了,他低下頭,說:「祝你死得壯烈點。」

「哈,老混蛋,你也知道我活不成了啊。」亞伯拉罕笑著,低聲道,「斯雷克·坎貝爾,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我想我到死也不明白,我付出生命去貢獻的零公會為什麼最後會變成了這樣。」

斯雷克鑽到床底,像一隻狼狽的野狗在逃竄,又像遇到危險把腦袋塞到沙子里的鴕鳥,斯雷克想起多年前,肖恩與康斯坦丁諾帶著卡米爾來到他面前,卡米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槍對準了他腦袋。

或許就是從那時候起,斯雷克對卡米爾就有了敬畏之心,他加入零公會後,把每個創始人的經歷都查了個遍,唯有卡米爾,讓斯雷克看不透,直至康斯坦丁諾離開零公會後,他漸漸發現卡米爾的野心,終於到普呂多姆被改造成別西卜,琳達、彼得死後被卡米爾帶走,金允中與別西卜惡戰與卡米爾一併消失後,他終於一步步查清了卡米爾的所作所為。

亞伯拉罕聽見暗道被開啟,斯雷克下潛,暗道又關閉後,笑著,踹開鐵門,點燃一根雪茄,坐到床上,左手抱著槍,右手點著雪茄,翹著二郎腿,眯眼抽著,吞雲吐霧,看著門外與喪屍們廝殺的機械人們,笑著自語——

「迪克蘭啊,你的部下被改造成這樣,你的姐姐毀了零公會,你的爺爺要帶著人來殺我,如今的你,又要去殺你最好的兄弟和最愛的女人……你啊,是不是……」

一群喪屍張著血盆大口沖入了鐵屋,亞伯拉罕臨危不亂,將槍扛在肩上,左手扳動扳機,右手繼續抖動著雪茄,煙灰伴隨著子彈騰飛,他笑著,忽然,右肩中了槍,雪茄掉在地上,亞伯拉罕被子彈衝擊力震倒在床上,他咬緊牙關,緊閉左眼,聽著喪屍倒地和機械移動的聲音,扔掉槍,捂住右肩,慢慢坐起。

他呼吸急促起來,駝著背,微微抬起頭,看著門口那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銀髮老人。

「真沒想到,最後找到的是你。」

「失望了嗎,老傢伙?」亞伯拉罕笑著,慢慢坐直身體,放下左手,任由血液從肩上流淌,說,「你本以為,可以在這找到本和迪賽爾吧?真是讓你失望了,在這的,只有我這個廢物啊。」

「我可是第一次見拉扎爾那麼氣急敗壞的樣子。」理查德·羅德里格斯說,「不過,你的手下們是一個沒活下來,沒死的,也被拉扎爾拉去做人工智慧的實驗品了。你們零公會研究永生,結果折騰出喪屍,議會研究人工智慧,怕是那群半機械人、機械人遲早會像這群喪屍一樣,沒法控制吧。」

理查德說著,踩了踩被半機械人們轟殺的喪屍腦袋,屋子裡布滿了半機械人,都是亞伯拉罕熟悉的面孔,除了迪克蘭的部下還有亞伯拉罕的部下。亞伯拉罕用鼻子深吸氣,慢慢呼出,左手抓緊床單,看著理查德,冷笑,「但你最後還是用了拉扎爾的技術啊,羅德里格斯家族?只是群有錢的黑社會罷了,你的二兒子被你孫女殺了,你的大兒子至今還瘋瘋癲癲在家裡撞著牆,你的孫女、孫子都在與你作對的零公會中,真是……」

「閉嘴!」理查德把手中槍重重砸向亞伯拉罕的面龐,亞伯拉罕沒有避閃,左眼被砸的血肉模糊,血液濺滿了他半張臉,他緩緩轉移被砸歪的臉,正視理查德,說,「老頭子,你這輩子都比不上拉扎爾,比不上肖恩,比不上康斯坦丁諾,因為你……」

理查德舉手,半機械人們同時舉起機械臂,轉輪轉動,數千顆子彈穿過了亞伯拉罕的身體。

一聲巨響,鐵屋爆炸,理查德被一個半機械人扔出了鐵屋,才幸免於難,鐵屋在一棟多層建築的一層,建築塌陷,火焰燃起,黑煙瀰漫,亞伯拉罕埋葬了他與迪克蘭失去靈魂的部下們,也埋葬了那條通道,長眠地下。

地底,本與迪賽爾攙扶著冷汗直流的斯雷克,他們感覺到地面震動,聽見巨響,他們轉身,望著轟塌的通道,致零公會軍禮,右手握拳,舉向天空,畫圈,拳回胸口,鞠躬。

十二個小時前。

迪克蘭側過頭,在霧氣瀰漫的遠處,看見了兩個人的身影。

「西……西索科,琳達?」

兩個人的身影在瀰漫霧氣中清晰起來,迪克蘭瞳孔緊縮,呼吸頓住,握槍的手抖動,如今的西索科與琳達……只是兩具喪屍。

「你乾的?!」迪克蘭逼近卡米爾,「你他媽到底做了些什麼!」

「迪克蘭。」卡米爾面向迪克蘭,雙臂環胸,說,「別忘了最後殺了琳達的是誰,負責帶走零公會戰士屍體的人又是誰?」

迪克蘭盯著她背後的金允中和彼得,還有瑪蒙和別西卜,又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西索科和琳達,他咬牙,準備開槍,忽然,街角被零公會士兵包圍了,眾人全部舉起了槍。

一半對準迪克蘭,一半對準卡米爾,劍拔弩張,戰爭一觸即發。

「你們,還幫著迪克蘭?」卡米爾笑,仰頭看向將槍指著自己的士兵們,「與我同行,創造更美好的未來不更好嗎?」

「你們如果真要站在卡米爾這邊,」迪克蘭血紅著眼,對另一群士兵咬牙切齒道,「我會毫不猶豫將你們轟殺。」

士兵們都不說話,零公會自此已徹底分裂,兩派人從此不再是並肩作戰的戰友,而是你死我活的敵人。忽然,有人竄到了迪克蘭與卡米爾的中間,她的腦門正對著迪克蘭的槍口。

槍口止不住地抖,擋在迪克蘭面前的,是琳達。

琳達一腳踢向迪克蘭的腹部,迪克蘭躲開,手中槍被奪走,他一驚,見是西索科,他倒退數步,一滴汗珠在他的臉頰慢慢滑落,他眼珠左右亂轉,一會看看琳達,一會看看西索科,他明白,眼前的琳達與西索科已是沒有意識的喪屍,與他、路源,還有金允中和別西卜截然不同。

即便知道眼前的兩個人早無生命氣息了,但迪克蘭依舊沒有下手的覺悟,他已經失去過一次了,而現在,要讓他親手再造成一次失去。

忽然,琳達與西索科轉身就跑,朝著霧茫茫的遠處離去。

「別!」迪克蘭躍起便跑,朝著琳達與西索科而去,他們速度之快超出周邊士兵的反應,在基因覺醒之後,他們的速度與力量早已超越了人類極限。

「開槍。」卡米爾下令。

兩軍混戰,戰爭正式爆發,穿著同樣制服的兩撥零公會戰士混戰在一起,卡米爾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斯雷克,在槍林彈雨中於金允中等人的護送下迅速撤離。卡米爾至始至終都知道斯雷克在調查她,只是,她不敢殺斯雷克,因為她知道憑藉斯雷克的做事風格,如果他一旦出了事,斯雷克有無數種方式讓她的計劃曝光,卡米爾並沒有那個膽量過早公開這些事情,事實上,她從未打算公開。

她又一次扭頭看向斯雷克的屍體,輕輕嘆息。混戰中,無人顧及地面上越來越多的屍體,一名壯漢在戰場中,神不知鬼不覺地移走了斯雷克。

他們再一次潛入地底,卡米爾唯一擔憂的事情,便是一直查詢不到的伊娃與珍妮。

「卡米爾,殘餘的零公會兵力現在都前往L城門外,與自由之軍廝殺起來,恐怕沒多久,死士們就會徹底攻破L城,」瑪蒙扭動著腦袋,說,「不過,這不代表我們就贏了。」

「你說。」

「議會那邊決定插手了,你的爺爺理查德……」

「他不是我爺爺。」

「好,好。」瑪蒙露出昏黃的牙齒,齜牙咧嘴笑著,「理查德帶著拉扎爾的半機械人軍團進入L城了,看起來,他們從技術層面上好像攻破了死士可以侵入一切人工智慧產物的問題。如果是這樣,我們看似無敵的死士,也有了天敵啊。」

「已經晚了。」卡米爾說,「他們派多少半機械人或者純機械人都晚了,無論他們將人工智慧研究到哪一步,都已經晚了。」

「卡米爾。」

「說,」卡米爾不耐煩道,「不要吞吞吐吐。」

「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有偉大夢想的女人,你有著凡人都不具備的大局觀和統籌能力,但……」瑪蒙眯眼,搓著手,笑著,「看來,你只是想泄自己的私仇罷了。」

卡米爾脫下白色軍衣,潔白削瘦的臂膀露出,她接過金允中遞過的黑衣,穿上,說:「瑪蒙,你不覺得,你的話實在太多了嗎?」

「哈哈……你看看你現在身邊的人,彼得就是個死人,金允中和別西卜都是個悶葫蘆,總要有個老傢伙來暖暖場吧。」

「夠了。」卡米爾穿戴整齊,轉身,黑色大衣讓她顯得雍容華貴,她完美無瑕的五官不帶有一絲表情,下令道,「瑪蒙,你去迪賽爾早在L城布下的重要基地,金允中,你去攔截以淺尾名嘉為首的自由之軍,別西卜,你帶著彼得去阻止路源、冷璟,防止他們與伊娃、珍妮會合。」

她站在人群中央,月光灑在她身上,像上帝為她的黑色外套又披了件薄紗。

「你去哪?」瑪蒙問。

「我去見一個重要的人。」

「康斯坦丁諾?」

「不,」卡米爾走向地下階梯,手握著把手,仰頭,在月光中凝視著瑪蒙,說,「遠比康斯坦丁諾還重要的人。」

瑪蒙笑了,在他們將兵分四路前,說道:「我是瑪蒙,普呂多姆是別西卜,金允中是路西法,路源是利維坦,西索科是貝利亞,迪克蘭是阿斯蒙蒂斯,肖恩是薩麥爾,你知道你是誰嗎,美麗的卡米爾。」

「不知道。」卡米爾走下數個階梯,僅露出一個腦袋,說,「我沒有你那麼無聊的命名癖。」

「你是阿斯塔羅特,月亮之神,惡魔的真正統治者。」瑪蒙德聲音顯得愈發陰森可怖,「就如同那個宿命般的預言一般,誰都無法逃避。」

「你這個神神叨叨的老頭,走吧。」卡米爾消失在地道中,眾人也漸漸分散開來,朝著他們該去的方向離開。

在他們數公里外,是一場追逐戰,迪克蘭全速衝刺著,他想逃離這些絕望,可在奔跑中,絕望如影隨形,怎麼也擺脫不了,他快,絕望便快,他慢,絕望便慢,他的背後,全副武裝的淺尾奈緒正跟著,她很詫異,迪克蘭接受自由之軍的實驗並沒多久,可如今他所爆發出的速度與力量已超出她的所料。

淺尾奈緒看了眼跑在最前頭的西索科,頓然明白,為何當初康斯坦丁諾為沒能帶走這兩人而痛心,基因上的不同從最開始就決定日後所能開發的潛能上限。

迪克蘭一把抓住跑得越來越慢的琳達的手臂,四人同時頓住,淺尾奈緒悄悄躲在角落裡,她並不知曉,還有一個女人也在角落裡偷偷打量著她。他們站在了L城的邊緣,城牆外,是死士、自由之軍、零公會的三方混戰。

琳達甩手,迪克蘭鬆開,西索科與琳達都摩擦著牙關,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嘶嘶聲,擺出架勢,要與迪克蘭決一死戰。

「不……」迪克蘭後退幾步,搖著頭,「不,不……」

他的敵人是最好的兄弟西索科和最愛的女人琳達。迪克蘭只能選擇終結了他們早已結束的性命,他別無選擇。

作者:簡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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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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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索科與琳達臉上全無表情,都僵直著身軀,歪著腦袋,眼光無神,直愣愣盯著迪克蘭看著,那兩張臉,像極了做工粗糙的雕像。迪克蘭明白,唯有和他擁有相同血脈的西索科才會對他造成威脅,琳達只不過是具普通的喪屍,但是……

一秒後,兩把刀貫穿了琳達的胸膛。

迪克蘭大吼著,將雙刀用全力捅入她的身體,架著刀,高高舉起,他發出一連串的「啊」,嘶吼著,將體內所有無法傾瀉的痛楚用聲音釋放,即便根本無法釋放。

琳達的身體懸空著,力量的懸殊讓她根本不是如今迪克蘭的對手。

淺尾奈緒遠遠觀望著,雙臂環胸,刀與槍插在腰間,她凝視迪克蘭的表情,她明白,這一刻的迪克蘭是最真實的,所有的絕望、痛苦、掙扎與悲哀,都在那雙對世事早無留戀的眼睛裡書寫得明明白白,她低下頭,回想起第一次看見迪克蘭時,他也是這種表情。

隔著屏幕,看著針孔攝像頭中的他在房間里嘶吼,揪扯著頭髮,捶打自己,扯壞床單,砸爛屋子裡每件東西,最後狠狠盯著攝影頭,那種眼神,像被折磨許久已然要抓狂的困獸,若是會跳出牢籠,必能將人撕得粉碎。

那一天,是琳達死的第二天。

淺尾奈緒從那時起便想知道這個叫琳達的女人長什麼樣,會讓這樣一個從小從死人堆和女人堆長大的男人如此著迷,直至今日,她第一次見到已經失去生命成為行屍走肉的琳達,並不算很漂亮,但她也不會再去深究原因了,從迪克蘭兩次這樣的表情中便能得知,琳達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啊。

只是,迪克蘭已親眼看見這束光熄滅過,如今,他又要親手毀滅這道已散發黑色的光。

淺尾奈緒分析著迪克蘭的身體現狀,不禁一次次在心裡驚嘆:覺醒得太快了。

那天,迪克蘭從屋子裡走出來,繞過灰塵瀰漫的小路,走到她所在的房子,推開門,木門嘎吱轉開,揚起細微灰塵,陽光透過迪克蘭高大身軀射入陰暗木屋內,淺尾奈緒抬起頭,在刺眼陽光中第一次真正模糊看見迪克蘭的側臉,,迪克蘭站在門口,在陽光下形成一道黑色剪影,他單手撐腰,歪著腦袋,雙眼微睜,有氣無力道:「喂……是你們吧?自由之軍?」

淺尾奈緒那時只覺得好笑,明明這傢伙難過得要死了,卻偏偏硬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硬撐著給誰看呢,淺尾奈緒當時並不明白,看起來如此不靠譜的傢伙,為何老大康斯坦丁諾如此在意?

之後,迪克蘭的血液內輸入了淺尾奈緒的血,基因開始慢慢正式轉變,在短暫相處的日子裡,她與迪克蘭纏綿,只為慾望而不為感情,她覺得自己並不會沉迷其中,只是好奇,為何迪克蘭愛一個女人愛得如此深重,還能輕易將身體隨便去交歡。

如今她終於明白,迪克蘭骨子裡無法磨滅的孤獨與絕望,只有生無可戀的人,只有滿心只剩復仇的人,才會如此毫無原則。

淺尾奈緒從回憶中慢慢清醒,她背後幾百米外,一名穿著宮廷裝的少女手中握著匕首,眯著眼睛,沖淺尾奈緒的背影甜甜笑著。

琳達被零公會特製的金刀重創後,終於無法再掙扎,只睜著眼身體微顫,淺尾奈緒一語不發,她比誰都清楚,天生基因所帶來的力量不同是本質性的。迪克蘭小心翼翼抱著琳達,將她輕輕放在濕漉漉的地上,右手枕著她的腦袋,左手溫柔地掃去地面的砂子與碎磚,滿眼柔情,迪克蘭閉眼,將琳達腦袋也輕輕放下,他低頭,輕吻了琳達已如石般堅硬冰冷的額頭。

淺尾奈緒心裡像有什麼被抽走了般,她皺了皺眉頭,忽然,她東張西望,警覺了起來,她知道,數只喪屍在逼近,看來卡米爾並沒有打算就這麼放走她與迪克蘭。

迪克蘭站直身,望著一直觀戰的西索科,兩人相距約十米,迪克蘭雙眼血紅,西索科卻眼白髮黑,兩人都面無表情,不同的是,迪克蘭滿面疲憊,西索科一臉僵硬。

「還記得嗎?我們之前死活都不肯握手,卻又常常一起執行任務,」迪克蘭從懷中掏出一根雪茄,伸出手,像要遞給西索科,「我記不清多少年前了,我們在街頭偶遇,我撞掉了你的雪茄,說要賠給你一盒COHIBA Behike,可是一直都沒有賠。抱歉了啊西索科,我現在就這麼一支了,十幾年過去了,現在賠來得及嗎?」

西索科磨著牙,聳動著鼻頭,擺好衝鋒的姿勢。

「我們倆都是話嘮,現在只有我說,你卻不說了,真讓人寂寞啊。」迪克蘭點燃雪茄,走到路邊破爛不堪的建築旁,插進裂縫裡,轉身,看著西索科,說,「我們都說對彼此說過,要活著回來,可你死了我還活著……我活得跟死了一樣啊。所以啊,我們只能對應另一句話了,要死得壯烈點,該輪到你了……」

「西索科!」迪克蘭大吼,雙人同時拔出金刀,朝著對方衝去。

這是至高的決戰,迪克蘭與西索科擁有的變異基因被不同方式全面開發,他們移動的速度極快,洛麗塔在遠處觀戰,看見的只是他們身體的虛影。兩人金刀交擊時火花四濺,一如火樹銀花,又如流星墜落。

滿地都是屍體和碎石,迪克蘭俯身,躲過西索科的一擊,西索科的刀砍在了迪克蘭背後的五米石像上,石像碎裂成細片,紛紛而下,迪克蘭趁機躍起,全身撞向西索科的胸膛,兩人的身體撞擊背後的石牆,巨響中,灰霧騰飛,石磚碎落,整面牆都轟然塌下,整個空間都在搖晃。

迪克蘭壓在西索科身上,一拳又一拳擊打著西索科的面龐,迪克蘭每一擊都伴隨著他痛苦的叫喊,好像這些拳頭都打在了他的臉上,好像捅入琳達身體的雙刀是刺入了他的心臟,他的金髮捲髮隨著擊打節奏飄舞,擋住了他的臉,他的眼淚隨著擊打節奏橫飛,濺在地面的血液上,他氣喘吁吁,表情猙獰,舉起拳頭,懸在天空,看著西索科血肉模糊的面龐,忽然腦袋絞痛,一幕幕畫面襲入他的大腦——

和西索科在街邊的初見,那時大雪紛飛。

和西索科執行任務把後背放心交給對方保護。

和西索科在L城城外相擁,互相說別死了。

迪克蘭怔住了,他扭過頭,看不遠處倒在那抽搐的「琳達」,他向左扭動腦袋,脖子咯吱作響,緊閉雙眼,淚水溢出,渾身顫抖——

八歲時在母親葬禮上,和琳達在噴泉下初見。

大學時陪著琳達一起在圖書館啃那些枯燥的文獻。

親眼看見金允中把刀貫穿了琳達的喉嚨。

迪克蘭雙拳向地面,仰天怒吼,他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最後會變成這樣,為什麼要由他來終結最好的兄弟和最愛的女人的「性命」。

西索科猛然躍起,迪克蘭被掀翻在地,西索科頂著迪克蘭的重拳起身,抱住迪克蘭,一頭撞向了迪克蘭的腦顱,迪克蘭感到劇痛,血染紅半張臉,沿著額頭流到嘴巴,頭暈目眩,視線模糊,用蠻力推開西索科,跳起來,在滿是碎石的道路上站不直身軀。

西索科坐在地上,憑藉腰力躍起,張著血盆大口咬向迪克蘭的脖頸,迪克蘭蹲下,下勾拳,打向西索科的下巴,西索科口噴鮮血飛起,迪克蘭卧身側踢,西索科飛躍了出去。

迪克蘭站在那,擦去臉上的血,淺尾奈緒在遠處觀察到,迪克蘭與西索科所受的傷,都在以驚人速度痊癒。西索科忽然撿起迪克蘭丟在地上的匕首,擲向迪克蘭,迪克蘭側身躲過,西索科撲向已無空再躲避的迪克蘭。

淺尾奈緒躍出,開槍,一槍擊中西索科的胸口,淺尾奈緒連連換上特製子彈,疾速再開槍,轟斷了西索科的雙手,迪克蘭從琳達體內拔出金刀,從懷中拿出一個藥劑瓶,倒一半在金刀上,趁西索科被密集子彈轟擊得無法動彈時,睜著血紅眼睛,嘶聲吼叫著刺向西索科的心臟,狠狠刺入其中,推著西索科,淺尾奈續不斷開槍,西索科在血霧瀰漫上抖動,整整被轟殺了一分鐘,才搖晃倒地,倒在了琳達的左側。

迪克蘭站在兩人「屍體」中間,已沒有人形的西索科竟還在動彈,迪克蘭顫抖著,用刀撬開西索科的嘴,將剩下的半瓶葯倒入西索科口中,毒氣瀰漫,西索科掙扎了一番,終於不再動彈。

迪克蘭癱跪在地上,望望右邊,是死不瞑目胸口被刺了兩個大洞的琳達,他最愛的女人,望望左邊,是被打成了蜂窩斷掉雙臂的西索科,他最好的兄弟。他苦笑,雙手毫無規律地拍打著地面,喉嚨里發不出一點聲音,時而像笑時而像哭,像在上演一出獨角默戲。

迪克蘭聽不見任何聲響,沒有槍聲沒有廝殺聲,也沒有驚天動地的哭聲,他的耳朵已經一片死寂,他的世界早已一片虛無,黑暗籠罩了他。

教堂的彩繪窗,十字架,黑色桌布,無數人低聲啜泣。迪克蘭睜開眼,他彷彿又回到了八歲時的那場葬禮,手足無措站在人群中,看一張張冷漠的臉流淚,像最滑稽的表演,噢,彩繪窗,十字架,黑色桌布,在他腦海里盤旋,成了他一生中的噩夢,揮之不去。

他以為,那會是他人生中見證過最痛苦的一次死亡,此後,再不會為任何人逝去而心痛,年少時在訓練場中,性命猶如兒戲,他看見了太多的死亡,他將生命視作最無趣的遊戲,唯有那束名為「琳達」的光讓他舉步維艱地往光明走去,很久以後,唯有西索科才可讓他放心將後背交給對方。

只是……彩繪窗,十字架,黑色桌布。揮之不去,它們始終還會來的,帶走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將光硬生生從迪克蘭身體中抽走。他親眼所見琳達被金允中刺穿喉嚨,得知西索科將面臨死士大軍卻無能為力,直到今天,他親手「殺死」了「他們」。

真是孤獨。這種災難啊,在心死如灰時,又看見他們回來了,可要做的卻是將他們徹底摧毀。為什麼還要讓他們回來啊,那種給了希望又失望不是最絕望嗎?就讓所有已經逝去的事情徹底被遺忘在生命的盡頭,就不會再有痛苦了啊。

迪克蘭失魂落魄睜開眼,又望望右邊的琳達,望望左邊的西索科,淚水無法剋制滑落下來,迪克蘭低著頭,用五指緊緊抓住他的胸口,張大嘴巴,眼睛緊閉,無聲痛哭著。

淺尾奈緒站在遠處,手握著槍,瞳孔縮小,像看見璀璨星空忽然被烏雲籠罩般,她第一次看見迪克蘭哭,這個放蕩不羈、為所欲為的花花公子,竟會為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哭泣。淺尾奈緒心像被鐵爪緊緊抓住一般,說不出的心揪,她不可思議自己竟會這樣一個人難受。

噪雜聲響起,四面八方湧來了喪屍,圍向迪克蘭。忽然,為首的喪屍被轟成了碎片,淺尾奈緒毫不猶豫拔槍射擊。

淺尾奈緒大步前行,舉槍將逼近的喪屍轟成碎片,碎片隨風飄舞,化為黑煙,又分散為黑色碎屑,飄飄蕩蕩至地上,淺尾奈緒踩著黑屑,舉著雙槍,像女王降臨,用摧枯拉朽的力量將渺小可悲的生命擊潰,碾碎這些她眼中的渣滓,子彈打完了,扔掉槍,從背包里迅速取出新槍,繼續無情地進攻。

迪克蘭起身,他要保護西索科和琳達的屍體,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的身體被這些腐朽的爛肉們撕毀,他拾起兩把刀,分別是琳達與西索科的,血紅著雙眼,張大嘴巴,背微弓,他揮動著雙刀,切割靠近的喪屍,濺出刺眼的火花,他的肌肉愈發充盈,青筋條條崩起,他將無限的憤怒與僅剩的力量全部傾瀉在這些腐肉上,他殺紅了眼,五官愈發猙獰。

殺。

要殺。

迪克蘭握刀,淺尾奈緒舉槍,兩人在喪屍群里近乎麻木地殺戮,如今的他們,除了死士外,已無人再能傷害到他們,喪屍們再多,也只是將他們耗在這裡。

痛……無法描述的痛。迪克蘭無法描述他頭顱傳來的痛,他拚命守護這兩個人的殘屍,無論如何不允許他們再遭到踐踏,要帶著他們的屍體出去埋葬,然後,為他們復仇之後,再去天堂或者地獄與他們相見。

迪克蘭原以為遇見了光,就可以逃避腐臭的一切,如今他的光也散發著腐屍的臭味,更無助的是,他被這個腐爛的世界包圍著,他還是無法逃避殘忍的世界,無法抗擊殘酷的世界。

迪克蘭本就血紅的雙眼紅得更加可怖,忽然,他狂笑起來,扔掉刀,雙手撕裂了喪屍身體,他的速度、力量和自愈程度竟再次成倍增長,迪克蘭手無寸鐵衝進喪屍群里,用血腥的殺戮、變態的進攻爆發全部的怒火。

「糟了,他失控了!」淺尾奈緒暗驚,忽然,引擎聲從遠處傳來,一輛改裝後的跑車疾馳而來,撞飛數只喪屍,車門開,淺尾奈緒被強行拉入其中,在她還未驚詫誰能有如此力量時,車衝刺到迪克蘭前,男人給了迪克蘭一槍,迪克蘭狂戰了十餘秒才慢慢倒下,被男人拖入車中。

「是我。」康斯坦丁諾猛踩油門,「別擔心,槍是特製麻醉槍,就算是真子彈也殺不掉現在的他。車是老朋友送的。」

淺尾奈緒回頭,竟看見了肖恩。

車猛然剎住,肖恩推開門,將刀與手用黑布綁在一起,說:「紅髮女孩,初次見面,你好,迪克蘭就交給你了。」

「老朋友,願你能和你的老朋友好好談談。」康斯坦丁諾沖肖恩一笑,車瞬間全速離開。

肖恩站在屋子前,伸出手掌在門前,掃描掌紋後進入,此時,瑪蒙正站在黑色空間里,正備翻動密室時,兩人相視不語,最終瑪蒙打破了沉默:「看來……冤家路窄不止是說地下相遇的那群人啊,還有我們啊。」

L城地下車道內,金允中拔出金色雙刀,面對手握銀色雙刀的淺尾名嘉,他們腳下七十米處,是L城的地下最深層,路源擋在冷璟前,看著眼前黑色的怪物和他身後的那個男孩,冷冷道:「普呂多姆,彼得。」

數場宿命般的戰鬥,終於要全面打響了,這是一場必死的戰爭。

康斯坦丁諾停下了車,淺尾奈緒扛著傷橫累累雙眼無神的迪克蘭走下,康斯坦丁諾看著他們,說,「奈緒,迪克蘭交給你了,我要去見一個重要的人。」

「卡米爾嗎?」

「不,遠比她還重要的人。」康斯坦丁諾再次開車離去,淺尾奈緒將迪克蘭輕輕放下,退後數步,看他慢慢清醒,正準備開口,忽然,一把匕首刺穿了她的胸口。

洛麗塔從淺尾奈緒背後探過頭,望著目瞪口呆的迪克蘭,洛麗塔握匕首的手早已血紅,淺尾奈緒瞪大雙眼嘴巴張成橢圓形,身體抽搐著,喉嚨發出啊啊的氣音,洛麗塔歪著腦袋,眨著大眼睛,沖迪克蘭甜甜地笑:「我說過,我不允許別的女人離你那麼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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