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學姐 咪蒙
1.
咪蒙原名馬凌,95年中文系本科畢業的她保研山大,繼續讀了三年文學,當年的她學的是魏晉文學史,指導老師叫張學禮,碩士論文題為《玄學本體論與阮籍詩歌》。
論文論述的魏晉時代玄學與文學的關係,由此獲得了山東省優秀論文獎,那年的她二十齣頭,陽光快樂,激情澎湃。
雖然馬凌說她上學時候很乖,但似乎也不是大眾們所熟知的「好學生」,偶而逃課、上課看小說的情況恐怕也常有,然而這都不能妨礙她在山大被保送研究生,她喜歡讀書,更喜歡拆書,混在山大中文系裡七年,她總是能在許多書里看出些奇妙趣味,或者是「惡趣味」。
劉備似端著的「仁義君子」大概不會受她喜愛,馬凌心中的英雄是那個「怪才」金聖嘆,而金聖嘆像是一個信奉犬儒主義的孔乙己,既有才情,又有學識,還不失情趣。
2010年她在韓寒的《獨唱團》里寫了一篇文章,題目叫《好疼的金聖嘆》,那篇文章一直是《獨唱團》閱讀榜的前三名。
裡面有那麼一句話:
「他屬於中國歷代文人中有趣、任性又精神分裂的稀有物種。」
弗洛伊德在解釋精神分析的時候說,人常常會將自戀情結移情到別人身上,馬凌至今的辦公室上都擺著一排金聖嘆文集,那或許是她最初的起點。
2.
馬凌在山大中文系學了七年,這七年大概是人生中最寶貴的時光,然而她從來沒說過自己想做學術,她也不想做過「虛無」的文人,她在文章里這樣寫道:
「社會表彰活著的順從者和死去的叛逆者,而文人不過是時代的點綴而已。金聖嘆將死之時,才真正意識到這一點,他借著死亡做出了最後一場表演。」
剛畢業的她難免年少輕狂,而那時的紙媒正巧迎來了自己的黃金時代。
當年的新聞記者薪水又高又受人尊敬,就像是受人尊敬而又理想崇高的自由鬥士,那時候的馬凌被這新聞理想惹得熱淚盈眶。
在面對GQ採訪時她說了一個細節:她說她當時崇拜《南方都市報》的總編輯,因為他在全集團大會上放言說《南方都市報》會成為全中國最好的報紙。而接下來他們就報道了「孫志剛事件」,這甚至影響了國家決策。
馬凌在那時候看到了「無冕之王」的榮光與希望,之後的她便一直帶著南都記者的驕傲。
3.
唐玄宗估計也沒想到開元盛世和安史之亂會出現在同一個朝代,馬凌見過紙媒的黃金時代,卻也見到了紙媒的黃昏,她說後來的領導只會說你們別給我惹事。
如果先鋒作家失去了先鋒意識,那成了什麼,如果無冕之王失去了自己的光環,那又成了什麼。
那時候的馬凌有一顆倔強的心。而就在這十多年裡,她親眼看到一個「傲氣衝天」的少年接過了時代的大旗,站在了浪潮的前頭,那個人就是比她還小的韓寒。
她崇拜韓寒,就像是受了曹操徵召就立馬赴任的司馬懿,她從《獨唱團》寫到「一個」,用行動表達了對韓寒的支持和崇拜,然而殊不知日後她就會接過這面時代的大旗,指著潮水的方向。
4.
人說司馬懿有「狼顧」之相,就好比人跳探戈,五步一回頭。
記得筆者高中時期有個英語學校校長在學校開了個講座,說自己在美國留學的時候被人用榔頭腦袋上砸了個坑,由此從此走路就跟跳舞一樣,走著走著就要轉圈看看後面,跟跳舞一樣,他還現場演示了一下,惹得學生大笑。
人多疑難免是缺乏安全感,有時候是因為殺人太多,有時候是因為受傷太多,曹操是前者,而馬凌可能是後者。
馬凌來自四川南充,父母的婚姻很失敗,她曾在後來的文章中寫道,她當年才十六歲,卻看到父親卻和十五歲的小保姆談情說愛。
一個把「離婚」當做恥辱的母親和一個總愛吃窩邊草的父親,複雜的家庭關係難免成就了馬凌的早熟。
年夜飯父親帶著自己的情人及家人來和母親一起過,後來情人找上門來欺負自己母親。面對這種情形,母親一再隱忍,而結局卻逃不過離婚、復婚再離婚。
心理學家說缺失愛的人常常會養成一種付出性人格,由此不斷付出,也只希望能夠得到一絲同樣的回報。再回過頭來看化身為咪蒙的「致賤人」、「致Low逼」,比對一下就能看到她原來的樣子。
她曾寫過一篇文章叫《這個世界需要偏激》裡面說:
「以前我一點也不偏激。讀書的時候,我很乖,我很聽話。我不喜歡的事,我都不敢說。」
由此她「享受」到了古人所謂「人善被人欺」的待遇,
《致low逼》裡面展示了這樣一個場景:
一個朋友拉黑了她,原因是她約馬凌吃飯,馬凌說對不起啊,這幾天我很忙,焦頭爛額啊。她沒回話。隔了一陣,她回:你這樣炫耀,有意思嗎?就你忙,你大忙人,你日理萬機。
回想一下如果是以前的馬凌,會不會連忙回復她幾個對不起或者不好意思,然後抽空出來請對方吃飯,向對方道歉。
這恐怕很難說是馬凌的「假想敵」,字裡行間述說難免是她被人脅迫的憋屈人生。
人永遠會被自己的惡意所震驚,我們就活在一個人與人之間都沒有距離感的時代。
5.
常常笑著的女孩要麼特別單純,要麼就是特別堅強,馬凌恐怕是後者。
外人看到的馬凌永遠是一個笑著的女孩,從大學到現在一直如此。前段時間她曾在公號里說自己滿血復活了,其實是前幾天剛做完了「宮頸癌前病變」手術,她從來不是一個脆弱的人。
對新聞事業失望的她一面給韓寒投稿,一面決意追求自己的夢想,而她的夢想就是影視。
2014年年底她建立了影視傳媒公司,她像曾經的總編輯一樣,熱情滿懷充滿理想,她對著那些員工說,日後北有華誼兄弟,南有萬物生長。而她的那些員工和她一樣充滿鬥志,拚命工作。然而一年未到,公司花光400萬,賬面上沒有一分錢,最終倒閉。
她很少願意去辜負人,可是自己高唱的情懷最終換來的一群努力工作的員工青春的浪費,投資人的血本無歸以及她自己的深深自責,就在事業失敗,公司倒閉後的三個月,她寫了那麼一篇文章《我是如何成功地把一家公司開垮的》,我們依舊看到了那個活潑開朗的馬凌,笑著罵著自己的情懷,笑著罵著自己的無知。看到這裡,我們難免看到了那個嘲笑別人也樂於自嘲的韓寒的影子。
文章里寫了那麼一句話:
「倒閉那天,我看到市面上出現了一本新書,叫《萬物停止生長時》。我特么想和作者談談。」
那個時候的馬凌已經是咪蒙了,不過還是那麼油嘴滑舌,惹人喜愛。
但經過那次的失敗,馬凌說,以後開公司就只要賺錢。
司馬懿和曹操本來都是英雄。
6.
記得90後們在青春期常常會無病呻吟,總是裝出一副外表歡笑心裡悲觀的模樣,而身為70後的馬凌恐怕是真活成了這樣,她對於父親失望透頂,不僅僅是因為父親帶著情人回家過年,更是因為父親怪她不肯給錢讓情人打胎。
文章里說:
「他曾經讓我近距離觀摩到人性的善變、殘忍以及分裂,但是,我依然愛他。」
馬凌其實對父親一直很心軟,只要父親表達出一點點愛意,馬凌便會變得無比柔軟。畢竟很久以前的父親還是一個模範父親。
她寫道:
「我7歲時考試拿了雙百分,他買了鹵鴨子,自己忍著一口都不嘗,讓我和媽媽吃。」
而父親生意成功後的出軌卻也令人詫異,因為母親曾白天罵過小三,小三就帶著舊相好來到馬凌家裡扯著馬凌母親的頭髮,將她拖在地上,馬凌寫道:
「我直接從廚房裡拿了一把菜刀,砍向他們,只說了一句話:『你們都他媽的聽著,老子一定殺了你們。『」
那時候的馬凌才13歲,或許瘦一點就會像娜塔莉·波特曼,又或者凶一點,就會像辱母案的主角於歡。
7.
弗洛伊德說,人精神上都會有防禦機制,一旦外界刺激過大,這層防護壁也就會變得越厚。
馬凌坦言自己曾對男人很失望,僅僅是因為錢卻讓自己父親變成了這個模樣。就算父親的每次求和,最終都是以父親自己的背叛告終,這種反覆無常的行為帶給馬凌的就像是那些善於欺凌者對她的一次次「綁架」。
但是有一個男人卻對她說,他從小學到中學到高中都和她在一起,整整喜歡了她十年。馬凌終於不再是一個人,很早以前她就與丈夫有了愛情結晶,也就是經常在她文章里出現的唯唐:
「我喜歡唯一的唯,羅同學喜歡唐詩的唐。」
其實仔細一想這名字的意思,羅煜明其實不正是馬凌的唯一,那個最終願意無條件地為馬凌付出的人最終化開了馬凌心中的堅冰,大概也能寫出一部《冰雪奇緣》。
8.
還在山大的時候,記得文學院和新聞學院還是在一起的,叫做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文學院人才濟濟,新聞院資源豐富,但文學院難免會恃「才」傲物,記得現當代課上,老師戲謔道:「那文學是師,新聞是匠。」
繼而他又和我們講了許多文學院畢業後從事其他工作的名人,鼓勵說中文系的人之後不管是做什麼事情都行,就算是當廚師,雖然一開始比不上專業的,但是也能日後有所成就。
如此一想,汪曾祺做菜做得那麼有趣味,難免是個很好的例子。
不過馬凌沒有選擇文學,也沒有選擇新聞,她曾經的情懷讓她蒙受了一層陰影,精神分析學裡有個名詞叫本能性放棄(Instinctual renunciation), 是指孩子在童年想要成為成人的期望最終不得實現,於是本能性的放棄由此來換取自己的主動權。
或許是急於求成的心態讓她徹底失敗過,失敗了那麼多次,她最終轉向了更為商業化的大眾傳媒,受眾心理成了她研究的重要目標。由此趕在韓寒放下大旗之前,馬凌沖了上去,最終站在了潮頭。
彷彿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一舉奪下了曹魏江山。
9.
其實細觀以前的馬凌的文章,表達的都是一種弱者情緒,網民議論說其針尖其實都指向了日常生活中咄咄逼人的「假想敵」。其實這難免也是被壓抑慾望的精神外化。
如果弗洛伊德所說是真,藝術家的創作其實都在實現自己的幻夢,那麼文章里的那些情境其實正巧映射了在現實中與之相反的馬凌,但是這種情緒都被馬凌捕捉整理,從而放置在了大眾傳媒的自由空間里,由此人們看到的不是馬凌的臆想,而是我們大家自己的一場夢幻。
馬凌曾在採訪里也是提到過《烏合之眾》。不得不說,大眾傳媒的本質是時代群體的狂歡。
有了孩子和家庭負擔的馬凌需要更多的物質基礎來滿足自己的安全感,在2012年的一篇文章中她如此寫道:
「這幾年我感受更深的是,反抗傳統教育制度這活兒,有錢人才配玩。」
所以當馬凌投入大眾傳媒之後,她自己就已然全身而退,她所創造的咪蒙其實不過就是《美國諸神》裡面的奧丁,身為戰爭之神便要以爭議為食。
身為大眾傳媒的產物,新媒體難免生來就有原罪,馬凌其實總是希望能夠賺夠了錢然後去拍電影,就像《絕命毒師》的老白,可惜這些偏激和勵志最終只剩下了偏激和勵志,失去了意義的旗幟便成為了符號的象徵。
古人云:蜀國無大將,廖化做先鋒
這正是如今新時代的人們面對的困局,新媒體的走向越來越低齡化,越來越低俗化,這可能無關咪蒙,就好比曹操由一個身懷鴻鵠之志的愛國義士變成了一個挾天子而令諸侯的亂世奸雄,要是真是一人之力,那難免有些太過精英主義。
記得新世相的結尾總是一句話,我們終將改變潮水的方向,這本是有點針對咪蒙的意思,就彷彿劉備討伐曹操,總是要找個理由,何以曹操成欺君罔上之賊,劉備倒成了仁義忠心之主。其實本來就和咪蒙一同站在潮頭,只不過沒能比過,自己連忙造了面旗幟。如今賣課分銷,正好比奪益州逐劉璋,同族相殘,吃相難看,其實劉曹本就一路。
歷史最終會留下公論。
10.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文人的下海就好比藝人最終嫁了豪門,其實我們也並不希望文人窮死,真如韓寒曾批判的那樣,倘若真正的寫作能拿到高薪,恐怕我們也不會見到今天的咪蒙,咪蒙不是馬凌,但她的出現既是馬凌的選擇,也是時代的選擇。
只不過寫完這些關於咪蒙的往事,難免會懷念那個曾經一腔熱血的馬凌,那個像極了金聖嘆的犬儒之士。
一篇採訪里說,咪蒙如今還每天寫稿,打字如飛。那套金聖嘆文集還依舊放在自己的桌案上。
宛如昔日那個想讓聖人卸妝的咪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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