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之河》:奧利弗·薩克斯對注意力、記憶和生命最後的思考

2015年冬季,奧利弗·薩克斯在去世前六個月,給《紐約時報》寫了一份類似於訃告的文章。他表達了對自己的一生、對相識的朋友以及對所追求的學術生涯的感激之情。 他寫道:「在過去的幾天里,我從全局角度俯瞰了自己的人生,對於它各個局部相互之間的聯繫有了深刻的認識。」

從廣角鏡頭看待事物,將看起來不相關的細節連接起來,這種能力極大地輔助了薩克斯,也使他擁有諸多頭銜——內科醫生、神經學家、作家,甚至是過去半個世紀最有名的非虛構類作家。他很擅長書寫大腦和心智領域的奇聞軼事,並在描述案例研究方面極具洞察力和同情心。 (《時代周刊》稱他為「當代醫學桂冠詩人」。)

薩克斯雖然擅長調查神經系統失常,但他的興趣要更廣泛一些。《意識之河》(River of Consciousness)收錄了他之前發表的10篇論文,該書篇幅不長但涵蓋多方面內容。通過這本書,我們可以了解到, 薩克斯描寫自然的角度如同達爾文或者是奧杜邦,他也能夠涉獵到物理領域又不失可信度,他能夠很精確地探索科學歷史,精確程度在學術界外的確罕見。(人們會有這樣的感覺,假使薩克斯感興趣的話,可能會編寫一些像西方思想史上六位著名思想家的傳記,例如西格蒙德·佛洛伊德、威廉·詹姆斯。)

薩克斯從不需要華麗的辭藻,如實描寫他的所寫所想就已足夠。該書的第九篇文章中這樣告訴我們,他當時只是坐在第七大道上喝咖啡,慢慢地看著眼前的世界:

我的注意力來來回回,有時候停留在一個經過的穿紅衣服的小女孩,或是溜著一隻頑皮的狗的男人,太陽(最後!)從雲端里出現。還有其他不僅僅是視覺上出現的事物,例如汽車開引擎的聲音,鄰座借火點起的香煙味,這些都是一瞬間吸引我的事物。

這些足夠提醒我們,意識體驗雖然平凡常見,但是身處意識的體驗過程卻是很令人吃驚的。但我們下面要說的才是需要探討的:為什麼在眾多可能獲得的感知之中,我們唯獨抓住了這些?

到底是為何呢?大腦——由三磅極其複雜的灰質和白質組成的結構,通過感官接受到大量信息,無數電化學信號中,最細微的一些信息流找到了進入我們意識世界的方式。薩克斯並沒有提出一種全新的意識理論,但他是羅列問題、定義術語、提醒我們謎團在哪裡的高手。由於視覺相對比較容易探測,長期以來都是意識領域研究最常見的入口。威廉姆斯·詹姆斯將視覺感知比作萬花筒中閃爍的圖像;哲學家亨利·柏格森則把它比作電影幀通過投影儀時短暫閃爍的光芒。

最近以來,弗朗西斯·克里克和他的支持者克里斯托弗·科赫(Christof Koch)在研究感知和意識的「神經相關區」。同時一名生物學家傑拉爾德·埃德爾曼(Gerald Edelman)也提出了「神經達爾文主義」的意識理論,他的理論關注神經元群的行為以及它們隨時間出現的變化。薩克斯通過自己的理解研究進一步發展了他們以及其他思考者的觀點:我們的大腦會以某種方式將一些片段編織成經歷,再將經歷串成記憶,記憶逐漸形成自我。(我還是很好奇如果薩克斯之後是否有讀到物理學家朱利安·巴伯(Julian Barbour)1999年的作品《時間終點》(The End of Time),因為巴伯提到只有片刻是真實存在的,其他的都是幻想。)

長期以來,我們發現爬行動物可能是第一批擁有類似「意識流」的生物。兩棲動物可能沒有這種體驗。(當一隻蒼蠅在視線範圍內時,青蛙會反射性地展開它的舌頭,但它不會像壁虎或變色龍那樣到處看看吃東西。)薩克斯是自然主義者也是神經科學家,但薩克斯同時也是歷史學家。這讓我們想起達爾文,那個好奇蚯蚓是否有心智的人。

意識的本質是讓薩克斯著迷的謎團中最深奧的一個,但時間知覺和記憶機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薩克斯出生在倫敦郊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還是個孩子。在寫第一部自傳《鎢舅舅》時,他剖析了自己的戰時記憶,生動地描述了兩次德國的轟炸襲擊(記載於《記憶也會犯錯誤》的短文中)。在第一次襲擊中,炸彈沒有爆炸。他的家人和鄰居「悄悄溜走…..很多人還穿著睡衣……帶著用紅色縐紙降低亮度的手電筒。」在第二次襲擊中,「一枚燃燒彈,一顆鋁箔炸彈落在我們家後院,燃起一股可怕的白熱煙氣。父親拿出手搖泵,哥哥們拿了水桶,但在這股地獄之火面前,水似乎毫無用處。

《鎢舅舅》出版之後,薩克斯震驚地發現其中一個記憶並不是真實存在的。這兩件事都發生了,但他只親眼看到了第一件事。就像他的兄弟邁克爾解釋說,第二次襲擊發生時,他和薩克斯在農村,但他的「回憶」卻與他們的哥哥戴維在信中的描述完全吻合。戴維的描述最終形成薩克斯的記憶。如果沒有邁克爾的提醒,薩克斯是否會發現錯誤的記憶? 「精神分析,或者說,大腦投影能夠察覺出這種差異嗎?」

但當一國總統出現這種情況時,這種「記憶」則要面對更細微的檢查。薩克斯指出羅納德·里根在1980年競選總統時說道,二戰期間敵方的炮火摧毀了我方的一架轟炸機,有名機組人員受傷嚴重無法逃出,飛行員選擇在飛機旁死去。但這也不是真的,這是1944年一部片子《飛行之翼》中的片段。(我在08年《探索時間之謎》一書中談及到布希總統也有關於「9·11襲擊」殘缺的記憶,他「回憶」說曾在電視上看到第一架飛機襲擊世貿大樓,但這不可能,這是之後才出現的畫面。當然特朗普對阿裔美國人在新澤西慶祝911襲擊的「回憶」也是虛構的,這或許是來自以色列占區的一個片段。)

薩克斯寫道:「儘管一些我們最珍視的回憶可能從沒發生過,或可能發生在其他人身上,意識到這件事仍讓人無比驚奇。奇怪的是,這種異變情況比較少見,因為我們大部分的記憶是那麼可靠可信。」

薩克斯在2015年《紐約時報》的那份訃告中的結尾表達了這樣的感激之情:「最重要的是,能夠在這個美麗的星球上成為一具富有感情的生命體,成為一種能夠思考的動物,於我,這本身就是巨大的榮幸和冒險之旅。」但是,讀過《睡人》或《錯把妻子當帽子的人》的人都知道,也正如這些文章提醒我們的那樣,能享有這份榮幸並參與到這場冒險的是我們所有人,應為此心懷感恩的也是我們所有人。

翻譯:JH校對:tangcubibi編輯:EON原文:https://undark.org/article/book-review-sacks-river-of-consciousness/

推薦閱讀:

觀念起源全新假設:人類認知是基因信息的升級版,那下一個是什麼
人眼感知到的顏色與真實物理世界顏色有什麼區別?現象意識是指 不能還原物理主義之感受性意識領域 腦暗能量
「易文化」之猜想,「八卦」我們意識的覺醒
安迪·克拉克的意識延展論

TAG:書籍推薦 | 記憶 | 意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