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無論走到任何的地方，都別忘了故鄉

第一次聽《月光》這首歌，是盤腿坐在大學舍友的床上一起看《我是歌手》。那時候只記得歌很好聽，李健更好看。那時候「春風十里不如你」還沒有被調侃出處，我在朋友圈配上李健的圖，說「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

很多微信公眾號都在推文評價這場表演，開篇如泣如訴，李健唱著靜靜流淌的鄉愁，今晚，彷彿有人在呼喚歸家，他的歌聲仿若遊子佇立遠望家的方向，歌曲的間奏融入的童聲《送別》更是恰到好處，他們漫過在父母膝下的承歡，漫過獨自行走，漫過未來日子裡父母的老去，一曲過後。羈絆揪得人心疼。

可惜年輕的時候一心想往遠處走，哪裡明白什麼羈絆。高喊著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於是我選擇了北上，選擇了那座有三千餘年建城歷史，八百六十餘年建都歷史的文化名城，拖著行李箱離開家讀大學。

像歌裡面唱的一樣，外面的城市很精彩。不同膚色不同語言的人都擠在五道口來來往往，這裡的服裝店目不暇接，這裡有讓我愛不釋手的甜點店，這裡晚上十一點十二點的時候，路上還有川流不息的燈光和車，把城市照亮地與白晝一般無二。

只是這裡也沒有山，沒有河。

不像我的家鄉，我高中就讀的學校就是依山傍河。後面是奇峰怪石的天柱山，前面是波濤洶湧的潛河。我的家鄉在安徽的一個小地方，中央是七仙女和孔雀東南飛的雕像，這裡有張恨水的故居，也有江東二喬的傳說，這裡的每個人都會唱上幾句黃梅戲。

但我的故鄉又不只是傳說和文人的堆砌和臉譜，在我的心中，它是每個下雨天后馬路上泛著的清澈的散光，是轉角的一家奶茶店，是像一顆剝了殼的水煮蛋，新鮮、白凈、溫軟而美好的每一天。

是明白就算再晚，就算路上沒有川流不息的燈光，也總有一個家門在等著我去推開，有一扇窗盛著父母的翹首以盼。

這一點上很有意思，在我突然意識到在我這個年齡段，或者說對於我本人來說，我對家鄉的思戀其實又與那座煙火繚繞的城市沒多大關係，我甚至不喜歡那裡的吵吵鬧鬧和日復一日的修建工程。

於我而言，我對家鄉的思戀全只是因為父母。吾心安處，在我媽。深埋在我心底，融通著我的血脈，牽引著我的心緒的不過是我爸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樣子。

人對一座城市的感情才不是單純建立在空氣、街道和美食之上的，對一座城市本質上的眷戀，往往來自於深沉的感情和羈絆，它們是溫柔而殘忍的藤蔓，緩慢爬上你的心頭，扎了根，散了葉，纏繞成血脈相連的姿態。

年輕的時候理所當然地覺得應該把生命的全部熱情奉獻給愛戀，對愛情義無反顧。隨著時間長大，對親情的理解反而凌駕一切之上了。以前信誓旦旦地跟我媽說，「父母在，不遠遊」就是一種道德綁架。研究生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家近的城市。

以前總嫌棄我媽嘮嘮叨叨，啰里啰嗦，大事小事都要管。現在她老了，我在家整天睡懶覺玩手機看電視她也不管了，頂多在我不聽話的時候罵我一句，都沒有了以前生起氣來的生猛了。而我爸喜歡的歌單也從海闊天空變成了時間都去哪了。也許等我再大一點，還是不免會由於結婚工作的事情跟父母發生爭吵，不過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家人才會有的煙火氣息。

我很喜歡《中國好歌曲》里趙照現場唱的《當你老了》，這本是葉芝獻給女友毛特·岡妮熱烈而真摯的愛情詩篇。但趙照說自己常年在外漂泊，很少有機會回家，要把這首歌唱給媽媽聽。

當你老了，頭髮白了，爐火旁打盹，睡意昏沉，我就坐在你身邊給你讀詩，一起看燈火昏黃不定。

自古以來，故鄉都是中國人心頭魂牽夢繞的白月光。賀知章的故鄉是「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王維的故鄉是「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薛道衡的故鄉是「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華羅庚說，錦城雖樂，不如回故鄉；樂園雖好，非久留之地。歸去來兮。王小波寫，老華僑回國，聽見北京姑娘用正庄京片子罵人，又驚又喜，雖然被罵，也爽快得很。

中國人的觀念里，過年總是要回家的。不管這一年在外如何，跌過多少跟頭，取得什麼樣的成績，都要穿戴整整齊齊回家，看望父母，走親訪友。在現代很多人心裡，也許家鄉早已失去了以前的味道，幼兒園的操場已經重建了，小時候家門口的梧桐樹也已經參天。只能在與發小、好友高舉酒杯、高談闊論中失魂落魄地找到一些鄉愁，找到一些回不去的時光。

不過幸好我還沒有體會到。對於我而言，家鄉還是案上擺放著將要腌制的辣椒、蒜頭、豆角、豆豉、生薑，還有我最心心念念的肉，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對於我而言，家鄉還是倉庫里搬出來的各種影音設備，卡拉OK，光碟磁帶，喜歡唱歌的父親清亮的嗓音。

前天開學坐的四個小時的汽車到學校。在車上等待啟程的時候，一個母親一次次小跑上車，給自己女兒塞錢塞早餐。小姑娘一個勁地說夠了夠了，我有。母親說，手機里的（支付寶）不方便，還是要拿著點現金。說罷又擠下車去了。

一瞬間，我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

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又收拾好行李箱，又是半年不能回家。我切掉了正在播放的《異鄉人》，換了一首《月光》。

車窗外是飛馳而過的街道和又在規劃開工的建築。

是啊，故鄉怎麼會老呢，一座座現代化城市只會步履不停地高速發展。

唯有父母，在對遊子的期盼和等待中，默默地病弱和衰老，爬滿了皺紋，長滿了白頭髮。

是什麼力量，讓我們堅強，

是什麼距離，讓我們守望，

是誰的目光一直追隨身後，讓南北的路不再漫長，靈魂不再無處安放。

Lord，我離開家已經381.4公里了。

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

總在有月亮的晚上　響起

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望

彷彿霧裡的揮手別離

離別後

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

永不老去

------席慕容《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