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幸福的女人也會出軌？

04-13

「大多數問題婚姻的描述都不適合我的情況。」普莉婭堅稱。「科林和我感情很好，我們的孩子很乖，沒有經濟壓力，從事著熱愛的事業，有摯友。科林是個業務能手，長得特帥，是體貼的愛人，身體健康，對包括我父母在內的所有人都很慷慨。我的生活很好！」可普莉婭出軌了。「他並不是那種我會約會的對象，完全不是。他開卡車、身上有紋身。這種想法很俗氣，大聲說出來太難了。它會毀了我建立的一切。」

普莉婭是對的。在婚姻生活中，除了疾病和死亡，很少有什麼事情能有這麼大的破壞力。作為一個治療專家，多年來我遇到過數百對因不忠而關係破裂的情侶。我不僅在隱秘的治療過程中談論出軌，飛機上、聚會、會議、美甲店，和同事、修電視的工人，還有社交媒體上，我的談話都會發生。從匹茲堡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從新德里到巴黎，我一直在進行一場關於婚姻不忠的開放式調查。

婚姻被創造後就有了出軌，然而人們依然不能理解這種常見行為。當我提起出軌這個話題，全世界的人反應各異，有心酸的控訴、被動的接受，還有人謹慎地表示同情或者坦言感興趣。在巴黎，這個話題會直接引起餐桌交流風波，我也因此注意到很多人不僅出軌過，還被戴過綠帽子。在保加利亞我遇到一群女人，她們似乎將丈夫與他人的調情看作可悲卻無可避免的事情。在墨西哥，與我交談的女人驕傲地把女性出軌率上升看作是一種對沙文主義文化的社會反抗，這種男權文化長久以來助長了男性擁有「兩個家」的風氣，一個住著老婆、一個住著小三。出軌也許很普遍，不過我們對它進行解讀的方式最終與事情被揭發的具體時間和地點有關，如我們如何定義、度過、談論它。

美國的當代討論主要講述出軌造成的傷害。逐漸地，人們對背叛帶來的傷痛的關心在增加。然而痛苦之處在於現如今出軌不僅是違背信任，更讓人不再相信愛情。這種打擊使得我們不斷追問我們的過去與未來，甚至懷疑自我。的確，遭遇出軌後釋放的情感破壞力太過強烈，以至於心理學家轉向創傷領域來尋求解釋以下癥狀的方法：

強迫性沉思，過度警覺，麻木、不合群，莫名的憤怒以及不受控制的恐慌。

最親近的人出軌很傷人。要是普莉婭的丈夫科林無意中發現妻子調情的一條簡訊、一張照片或者一封郵件，他可能會崩潰，且因儲存技術，妻子表裡不一的證據對他造成的痛苦可能被放大。（我這裡使用假名以保護客戶及其家人的隱私。）

出軌使得另一半受委屈，這種傷害只是故事的一面。幾個世紀以來，當男性出軌被隱忍地原諒時，這種痛苦就在被忽視了，因為這種痛苦大多由女人承受。值得稱讚的是，當代文化對被拋棄的一方更富同情心。然而如果想要重新解讀這種由來已久的行為，我們必須從各個方面去考量。

我關注創傷和恢復，很少關注出軌的意義和動機以及我們能夠從中得出什麼教訓。聽起來可能很奇怪，但出軌事件能教給我們很多婚姻之道，比如我們期待什麼、我們認為我們想要什麼以及我們覺得有權獲得什麼。諸如此類揭示了我們對愛、性慾以及承諾的個人以及文化態度，在過去一百年里這種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出軌不再是過去那個樣子了，因為婚姻也與過去不一樣了。在一些歷史中以及當今世界的一些地區，婚姻是一種務實的聯盟，它保障了經濟穩定和社會凝聚力。作為移民的後代，普莉婭當然有那種親戚，他們的婚姻選擇不多，有選擇還算好的。然而，就像大多數現代西方情侶一樣，婚姻對於她和科林不再是經濟上的結合而是一種兩情相悅，一種兩個個體間基於愛和感情而非責任、義務的自由契約。

我們從未對婚姻有如此大的期待。我們依然想要傳統意義上的家庭帶來的安全、尊重、財富以及孩子，然而現在我們也希望我們的伴侶愛我們、對我們有慾望、對我們感興趣。我們應該是摯友、可以信賴的知己、激情似火的愛人。

包含在戒指環里的是截然不同的理想。我們希望我們的另一半給予我們穩定、安全和可以預見的未來，值得信賴。同時又期望這個人讓人敬畏，有神秘感和冒險精神，不懼風險。我們想要安穩、熟悉、可持續性，同時我們又想要鋒芒、新鮮感和驚喜。我們幻想出一個新的奧林匹斯山，與一個人一路走來，始終保持無條件的愛，親密無間且性趣依舊讓人興奮，且還要一路走下去。

同時我們生活在一個講求權利的時代。我們相信實現自我價值是我們應得的。在西方，性是一項關乎個性、自我實現和自由的權利。因此，在長期的性開放後，大多數人現在來到聖壇前，定下盟約時，已經經歷了合得來、約會、同居、分手這些階段。我們過去結婚後才有第一次性行為，現在我們結婚後不再和其他人做愛。

我們有意識地約束了性自由，這是我們嚴肅諾言的證明。通過了斷余情，我們證明了我們特別伴侶的唯一性，「我已經找到了這個人，不會再聊騷了。」我們對其他人的性慾理應奇蹟般地被這種單一的吸引物戰勝，從而消失殆盡。

眾多婚禮上，愛幻想的夢想家們背著長串的誓詞、承諾會成為對方的一切，是靈魂伴侶、愛人，也是老師、治療師。新郎聲音顫抖地說到：「我承諾會成為你最好的愛慕者、最強大的對手和你的犯罪同夥，在你失意時安慰你。」新娘眼含淚水回答到：「我承諾忠誠、相互尊重、不斷改善自我。我不僅會恭喜你的勝利，你失敗時我會格外關愛你。」接著又笑著說道：「我承諾永遠不穿高跟鞋，這樣你就不會覺得自己矮。」

這麼幸福的夥伴關係，又為什麼會迷失呢？承諾關係的演變使我們相信出軌不應該發生，因為沒有原因要出軌，自由和安全的完美平衡已經實現。

然而，出軌還是發生了。好的婚姻、壞的婚姻都有出軌，甚至還會發生在提前就談及婚外情的開放性關係里。離開或者離婚的自由並不意味出軌會消失。那為什麼會出軌？為什麼幸福的人會出軌呢？

普莉婭也無法解釋。她鼓吹她的婚姻生活多麼好，使我相信科林就是她想要的丈夫。很明顯，在出軌這個問題上她贊同傳統觀點，即只有婚姻中某些東西正在消失時，分心之人才會出現。如果在家裡你能得到現代婚姻承諾的一切，你就沒有理由去別的地方。因此，出軌一定是婚姻關係出現問題的徵兆。

徵兆理論有幾個問題。首先，它強化了完美的婚姻能讓人不去沾花惹草。然而我們新的婚姻設想未能遏制四處聊騷男男女女。事實上，在命運殘酷轉折時，正是我們對家庭幸福的期望將我們推向了背叛。過去，因為沒想著婚姻中會有愛和激情，我們迷失了；現在因為婚姻給不了承諾的愛與激情，我們又迷失了。並非我們的慾望不同，而是我們感覺有資格、甚於說是有義務追求這些。

其次，出軌並不總是與婚姻亮起紅燈有關。確實，在很多案例中，出軌彌補了某些缺失或者建立了一個出口。不安全的依附關係，不想爭吵、長期沒有性生活、孤單或者多年來為一個問題爭吵不休，很多出軌者是家庭不和睦導致的，所以就有反覆出軌者和自戀狂，他們出軌僅僅因為他們找得到小三。

然而，治療專家每天面對的各種情況否決了這些證據充分的理由。一場場談話使我結識了很多像普莉婭這樣的人，他們向我保證：「我愛我的妻子或丈夫，我們是好朋友、我們在一起很幸福，」然後又說：「但是我出軌了。」

這些人中有很多人多年來保持忠誠，有的甚至數十年。他們似乎在婚姻當中很好的保持了平衡，成熟、體貼，為婚姻付出很多。然後有一天他們越界了，這是他們不曾想過的。然而這是為什麼呢？

一夜情、風流艷事，這類不可能的錯誤故事聽得越多，我就越會發現不同的原因。一旦最初的危機平息下來，最重要的就是給出空間去探尋婚外情的主觀經驗和它給當事人帶來的苦痛，因此我鼓勵犯錯的一方說出他們的故事，我想知道出軌對他們意味著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現在？這是初犯嗎？是你提出來的嗎？你嘗試過拒絕嗎？你感覺如何？你在追尋什麼嗎？你找到了什麼？

出軌最讓人不安的事實之一是，對一方來說是痛苦的，對另一方可能是蛻變。婚外情讓人痛苦不安，然而也能解放並賦予人力量。無論一對夫妻選擇結束婚姻，還是繼續在一起、重建婚姻並為婚姻注入新的活力，理解雙方的感受都至關重要。

從兩方面來考慮這種煽動性話題，我意識到我背負著要麼被貼上「支持出軌「標籤要麼被指責道德標準中立的風險。我向你們保證，我不認可欺騙，也不會輕易對待背叛。在辦公室我每天都能感受到這種毀滅性打擊，然而愛與慾望很複雜，並不能簡單分為好或壞、受害者或者加害者。

不橫加指責並不意味著寬恕，理解和辯護有很大區別。作為治療專家，我的職責是創造一個各種不同體驗都能探索並得到同情的地方。人們迷失有很多原因，我發現每當我覺得我知道所有原因的時候，一個新的情形又出現了。

普莉婭一半著迷、一半驚恐地跟我講述她和情人的幽會：「我們沒有地方可去，所以我們經常躲在他的卡車裡、我的車裡，或者電影院、公園長凳上，而他的雙手放在我的褲子上。我就像和男朋友在一起的小姑娘。」她不停強調這段外遇帶給她的如高中生活般的感覺。整個外遇期，他們只做了六次愛，比起做愛更多的是感受性感。她告訴我：「這讓我感覺自己還活著。」她沒有意識到她所說的正是出軌的人最常見的感受。

聽她講述，我開始覺得她的出軌與她的丈夫及她們的婚姻沒有任何關係。她的故事展現了一個我的工作中經常遇到的主題：出軌是一種自我發現的形式，是對新的或者逝去的身份的追尋。對那些汲汲追尋的人來說，出軌不像是出現問題的徵兆，而更像一種關於成長、探尋、蛻變的開闊性經歷。

「攻城拔寨？！」我聽過很多人高呼。「自我發現？出軌就是出軌，無論你想給它貼上怎樣新奇的新時代標籤！出軌是殘忍的、自私的、不誠實的，也是一種虐待！」說真的，對被背叛的人來說，這就是他們的感受。親密關係中的背叛直擊人心，給人最脆弱的地方直接一擊。我經常讓被背叛的一方思考一個在他們看來也許很滑稽的問題：如果出軌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會怎麼辦？

有時候當我們尋求婚外異性的關注，不是我們厭煩了伴侶，而是我們厭煩了自己。我們在尋找另一個自己而不是另一個愛人。墨西哥散文作家奧克塔維奧·帕斯將性興奮描繪成一種「對他人的渴望」。因此，通常人們在出軌里找到的最令人興奮的「另一個人」並不是新的伴侶而是新的自我。

固執地尋找婚姻里的缺點以理解普莉婭這樣的案例就是典型的「路燈效應」，也就是喝醉的人不在掉鑰匙的地方找丟失的鑰匙而是在有燈的地方找。人類傾向於在比較容易搜查的地方尋找真相而非正確的地方。

或許這可以解釋為什麼這麼多人同意徵兆理論，譴責一段失敗的婚姻要比與我們的生存難題、渴望、無聊鬥爭來得容易。問題就在於，不像醉鬼無意義的搜尋，我們在婚姻里可以發現很多問題。只是他們可能不是解鎖出軌意義的正確方式。

普莉婭的婚姻剖析能說明一些問題，她掙得少、地位低，她抑制憤怒，避免吵架，有時候感覺有幽閉恐懼症，兩個人逐漸成了「我們」，比如我們喜歡那家餐廳嗎？如果她和我從這個角度看問題，我們的談話會很有趣，卻並非我們需要談的東西。一對夫妻有問題並不意味著要出軌。

我向普莉婭建議道：「我認為問題在你，而不是你們的婚姻，和我談談你自己吧！」

「我歷來不錯，扮演著好女兒、賢妻良母、老實本分的學霸等角色。」對普莉婭來說，出生於保守的傳統家庭就意味著我想要什麼永遠和他們想要我做什麼分不開。她沒參加過聚會、沒喝過酒也沒有深夜不歸，在22歲她抽了第一支大麻。大學畢業後她嫁給一個優質男，並且像許多來自移民家庭的孩子一樣幫扶著自己的娘家。現在她正思考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如果我不完美他們依然會愛我嗎？一個聲音在她大腦盤旋：那些並不那麼「順遂」的人的生活是怎樣的呢？他們更加孤獨嗎？更自由嗎？他們是不是更歡樂？

普莉婭出軌既不是一種徵兆也不是一種病理，這只是一種身份危機、一種個性的內心重構。在對話中我們談到了責任，慾望、衰老以及青春。她的女兒們進入了青春期，正享受著她不曾了解的自由，普莉婭既支持又羨慕。人近半百，普莉婭進入了遲到的青春期叛逆。

這些解釋可能看來膚淺，不過是渺小的第一世界問題，或是為幼稚、自私、傷害性行為找理由。普莉婭講了太多自己，我們都同意她的生活讓人羨慕，然而現在她豁出去了，這足夠使我確信不能忽視她的行為。如果我能幫助她理解自己的行為，我也許可以找出讓她永遠結束出軌的方法，因為她說這是她想要的結果。顯然這並不是一段可以成為終身依靠（有些出軌確實是這樣的）的婚外情事。一切以婚外情開始，最後也只是婚外情，希望不會毀掉普莉婭的婚姻。

在脫離日常生活責任的平行宇宙里，出軌常常是理想化的，充滿了超脫的承諾。對像普莉婭這樣的一些人來說，這是一個充滿可能的世界，是現實生活的一種替代，在這裡她們可以重構並重塑自我。一切天衣無縫，因為它處於一種秘密結構中。出軌是平淡生活中一段充滿詩意的插曲。

禁忌之戀故事的本質是烏托邦的，特別與婚姻、家庭的世俗約束相比而言。這個難以把握的宇宙，以及難以抵抗的力量的關鍵，主要特徵在於無法達到。顯然，婚外情不穩定、難以捉摸、不明朗。這種我們不允許出現在親密關係里的不明確、不確定、不知道何時再相見的感覺，變成了我們期待隱秘戀情的誘因。因為我們無法擁有愛人，我們一直在期待。

這種得不到的特性給出軌帶來情色上的神秘感，使得慾望之火持續燃燒。很多人，比如普莉婭會選擇那種既不可能也不會成為另一半的人作情人，這使得出軌與現實愈加脫軌。喜歡一個不同階層、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年代的人，我們可能會超脫凡俗。

這種出軌很少能不被發現。有人可能會以為冒了這麼大風險的一段關係應該公之於眾。激情魔咒下，愛人們熱切地談論當要是最終走到一起能做的所有事情。然而當禁忌不再，離了婚，當神聖接觸到柴米油鹽，婚外情成了現實生活，又會怎樣呢？有些人結婚並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更多人並非如此。以我的經驗來看，即使婚姻破裂，大多數婚外情也會結束。不管相愛的感覺有多麼真切，調情不過是一場美麗的幻想。

婚外情處在婚姻的陰影之下，可婚姻也處於婚外情的中心。沒有了美味的非法性，同情人的關係還能保持誘惑嗎？如果普莉婭和她的紋身男友有自己的卧室，他們還會像在卡車後面那樣意亂情迷嗎？

探尋未知的自我是出軌敘事中一個強有力的主題，有各種不同的說法。普莉婭的平行宇宙把她變成一個少女，一個她不曾擁有的少年狀態，還有些人發現自己被記憶中原來的樣子所吸引。於是就有一些人，幻想將找回錯過的機會，錯過的人和自己應該的樣子。

社會學家齊格蒙·鮑曼曾寫過，現代生活中永遠存在懷疑……自己生活在謊言或錯誤之中，某些至關重要的事被輕視、錯過、未嘗試、忽略、未加嘗試和未加探索，沒有履行真正自我的重要義務，或是存在某種與以前經歷過的幸福全然不同的未知幸福，而自己未能及時抓住這種機會，且註定要永遠錯過。

我們對未體驗過的生活、未加探尋的自我和沒有選擇的道路有一種懷舊思緒，鮑曼與這種懷舊進行對話。孩童時期，我們有機會扮演其他角色，可成年後，我們往往發現自己被規定的那個我和我自己選擇的那個我所制約。

我們選擇伴侶時，就把自己交付給了一段故事，可我們依然充滿好奇，如果生活在其他故事裡，我們會是什麼樣呢。婚外情讓我們得以窺探他人的生活，從內部觀察陌生人，出軌是對失去可能性的報復。

德維恩忘不了大學女友凱薩。她是他見過最棒的性感尤物，她依然活在他的幻想之中。他們都知道他們還太年輕不足以擔起承諾，於是被迫分手。多年後，他曾經常問自己如果時間不同又會如何?

打開臉書，這個數字世界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會，讓我們與那些很久以前令人激動的人恢復聯繫。我們從來沒有這麼多機會接觸到前任，也沒有這麼多滿足好奇心的料。「某某發生了什麼？」「我想知道她是否結了婚。」「他的感情出了問題，是真的嗎？」「她還像記憶中那麼可愛嗎？」答案點擊一下就有了。

有一天德維恩搜索了凱薩的賬號。驚喜的是他們在同一所城市。她依然身材火辣並且離婚了。另一方面，他幸福地結婚了，然而好奇心攫住了他，「添加好友」馬上變成了秘密情人。

在我看來，似乎在過去十年內，正是因為社交媒體，和前任的婚外情激增。敘舊發生在熟知和陌生之間，你對曾認識的那個人很熟悉，又因時過境遷而生出新鮮感。與舊情人擦出火花是獨一無二的經歷，內心信任，也冒了風險，又很脆弱。此外，它引發我們揮之不去的懷舊情緒，因為失去的那個曾經的我正是你所了解的我。

普莉婭迷惑又羞愧於自己是如何把婚姻置於危險之地的。她所反抗的束縛正是她所珍視的承諾，然而這正是犯罪的力量所在：把最親近的東西置於危險之中。任何關於兩性關係的對話都無法迴避關於規則以及我們打破規則的正常慾望。禁戀揭示了人性中更黑暗、更不坦然的一面。打破規則是摒棄傳統、宣示自由，向社會宣示個體身份。明明知道有引力拽著，我們卻想要飛翔。

普莉婭經常感覺自己是活著的矛盾體，為自己的莽撞行為感到沮喪，可又為不顧一切的態度感到興奮；在被發現的恐懼中備受折磨，卻無法也不願收手，她在兩個極端之間搖擺。她沉迷其中，想著就犯這麼一次錯怎麼樣，假裝規則並不適用於我。

談話幫助普莉婭理清了混亂。我們不必剖析她與丈夫科林的關係，為此她鬆了口氣。然而不得不擔起全部責任使她愧意深重，「我最不想做的就是傷害他。如果他知道了，他會崩潰的。知道這與他無關也不會起什麼作用，他不會相信的。」

她或許是對的，也許知道究竟什麼驅使了自己妻子去背叛並不會減輕丈夫的痛苦，也沒準可以吧。即使工作了幾十年，我依然不能預測當人們發現另一半出軌時會怎麼做。一些夫妻關係會在曖昧或調情敗露後而破裂，而另一些則展現出了驚人的恢復能力，即使是存在大量背叛。

普莉婭幾次試圖結束出軌，她刪除了她情人的手機號，送孩子上學後換一條路回家，並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錯的，然而這種自我強加的斷絕反倒成了令人興奮地要去打破的新規則。三天後，她帶著假名字的手機號回到通訊錄。然而她的痛苦與她所冒的風險成正比，她開始感受到這個秘密會造成的毀滅性影響，生活越來越狼狽。每一次去電影院、幽靜的停車場，危險都伴隨她左右。

我沒法告訴普莉婭該怎麼做，而且她已經清楚地知道結束婚外情於她而言是一件正確的事。然而，她還告訴我，她並不想這麼做。我看得出她害怕失去的實際上並非她的情人，而是情人喚醒的那一部分自我，這一點她還沒搞清楚。自我和經驗之間是不同的，這至關重要。她必須知道，如果她放棄了開卡車的情人，不一定會同時失去自我。

我告訴她：「你認為你和他有感情，實際上你只是同隱藏的自己來了一場偶遇，而他是中間媒介。我不期望你現在就相信我所說的，但是你可以結束這段關係然後保留一些這段關係賦予你的東西。你重獲了活力與青春，我知道離開他感覺就像丟失了救生索，然而我想讓你明白，隨著時間流逝你會發現你所渴望的東西依然伴隨著你。」

我經常對我的病人說，如果你們哪怕能把出軌時十分之一的勇氣、興緻和精力用在婚姻經營上，家庭生活會大不相同。我們犯罪時的創造性思維似乎比遵守諾言時更加豐富。

然而當我說這些話時，我的思緒回到了影片《月球漫步》中的痛心一幕，戴安·蓮恩飾演的角色和一個自由奔放的推銷員出軌了，她青春期的女兒問她：「你愛他勝過我們所有人嗎？」這位母親回答道：「不，」但是她接著說到，「有時候和不同的人在一起更能成為不一樣的自己。」

如果普莉婭成功結束婚外情，並且態度堅決地這麼做，一個新的兩難就會出現：她應該告訴她的丈夫還是自己保守秘密？她的婚姻能經受住被揭露的苦痛嗎？就讓它成為一個未經披露的謊言可以嗎？我沒有現成的答案。我不寬恕欺騙，我也見過很多不小心泄露秘密而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可我多次幫助夫妻去說出秘密，期望這能為他們打開新的溝通渠道。

災難促使我們看清事物的本質。毀滅性的背叛之後，許多夫妻告訴我，他們正在就他們的關係進行最深入和最誠摯的對話。他們的過去放在桌面上來了——未實現的期望、未出口的憎恨、未滿足的渴望。愛混亂不堪，背叛更甚。但後者也是一扇窗，可以直擊心靈最隱秘之處，與別的方法都不相同。

婚外情泄露迫使夫妻去解決令人不安的各種問題：忠誠對我們意味著什麼，為什麼很重要？可能同時愛著多個人嗎？我們能夠重獲彼此的信任嗎？我們如何達到情感需求和情愛慾望之間難以把握的平衡？激情有保質期嗎？是否存在婚姻，即使是幸福的婚姻也不能給予的滿足感呢？

在我看來，這些談話在任何一段成人親密關係開始時都應該談及。在風暴來臨前，解決這些問題是最好的。在信任的氛圍下討論是什麼把我們拉出圍城的確能培養親密感、增進承諾。然而不幸的是，他們出軌後才第一次談起這些話題。普莉婭和科林在討論這些問題的同時，還要處理背叛、不誠實、失信造成的一片狼藉。

每一次出軌都會重新定義一段婚姻，而每段婚姻會決定出軌的後果如何。儘管婚外情已成為西方國家離婚的主要原因之一，我也看過許多夫妻在婚外情敗露後還待在一起。我相信普莉婭和科林的婚姻能夠挽救回來，然而他們未來相處的質量取決於他們如何消化普莉婭的過錯。他們會變得更強大嗎？還是會把出軌掩藏在深深的羞愧和不信任之下？普莉婭能不再自私而正視她造成的傷痛嗎？知道出軌並非妻子厭棄自己，這能讓科林得到一絲安慰嗎？他會遇見那個在平行世界中無憂無慮、年輕的普莉婭嗎？

現在很多人都會經歷兩三次重要的長期關係或婚姻。經常如此，一對夫妻因婚外情來找我時，我就知道他們的第一段婚姻宣告結束了。於是我問他們：「你們願意一起開始建設第二段婚姻嗎？

本文原載於《大西洋月刊》網站，文章改編自埃絲特·佩瑞爾的書《出軌：重新思考夫妻間的不忠》，該書本月由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團出版。由微信公眾號「英文聯播」（ID：yingwenlianbo）翻譯，譯者：周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