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關係

一

要說何桃是怎麼和李朝勾搭在一起的，她自己也說不清。

好像是那次半夜，她鬼使神差地給李朝的朋友圈點了贊，然後兩個人一起聊到天亮？不然就是李朝站在她們公司門口，大聲喊「我想看電影，我想看電影，你們誰跟我去」的時候她多瞧了他兩眼？他們後來真的一起去看電影了，李朝就在門口等她，還頗具紳士風度地替她拉開了車門。讓她有種小心思被勘破的羞澀感。

不過，李朝肯定也對她有好感的吧？要不然為什麼主動找她聊天，還和她去看電影呢？

何桃刻意避開了自己主動的情節，女生總有千百個理由把自己撇清，她們看似不經意的留下一點痕迹，然後，就是願者上鉤的故事了。

所以愛情故事的開始永遠是男孩子先追求女生，其實她們都很聰明，只要不露痕迹地表達一點點曖昧，男生就會天真的以為是對方先動了心。

「想想吃什麼，我一會兒去接你。」李朝發來了消息。

他們一起去吃飯永遠都是何桃選餐廳，她特喜歡吃火鍋。

趙揚吃不了辣，總是想盡各種辦法推脫，每次都惹得她快生氣了才勉為其難地答應。

李朝就不會這樣，就算何桃天天吃火鍋，他也只會笑著點點頭，然後替她選一家口味很棒的火鍋店，二人一起吃得滿頭大汗，再喝一大口冰可樂，相視一笑。

何桃總喜歡把李朝和趙揚相互比較。

女人好像經常這樣，哪怕是被她罵到狗血淋頭，最不是東西的那個男人，她也會記得他在某年生日送了自己一整套化妝品。

那憑什麼自己男朋友就做不到？男生還懵懵懂懂地覺得自己待女朋友不錯，殊不知她心裡的小黑賬早就寫完一本又一本了。

「你在哪兒？」何桃站在路邊凍得直跺腳，手指僵硬地給李朝發微信。

「抬頭。」那邊回得很快。

何桃心騰的一跳，她抬起頭，一輛銀灰色轎車剛好停在她面前。李朝鬆開安全帶下車，幾步走到她面前，替她開了車門，又不忘把手擋在車頂防止她撞到頭。

何桃張了張嘴，她想說點什麼來點評一下李朝過於貼心的動作，卻什麼也沒說出口，只能收緊了膝蓋上的小手包，讓它橫在她的大腿上，遮住那些多餘礙眼的贅肉。

「冷不冷？」李朝上了車，替她把安全帶扣上。這私人空間被侵犯的感覺讓二人都抬起了頭，車裡光線昏暗，浮動起滿溢的曖昧氣息。

何桃的心劇烈跳著，她舔了舔嘴唇，不安地捏緊了食指和大拇指，等待般地垂下了眼。

他怎麼不親我？何桃緊張地想。

李朝並沒做什麼越軌的舉動，面色如常地繼續開車。何桃鬆了口氣，手指小心地撥開安全帶，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水果硬糖，青檸味兒的，她悄悄撥了包裝紙塞進嘴裡，這才放下心來。

她剛和趙揚在一起的時候，特別喜歡粘著他，總覺得怎麼膩乎都不夠。趙揚卻不喜歡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有一次她惹得他生氣了，趙揚在大街上拉下臉，用力甩開了她的手。

「何桃 你剛吃完帶味兒的東西能不能別蹭我？煩不煩？」

何桃現在都記得自己當初的窘迫，像身體里某處最羞恥的部分，被赤裸裸的公之於眾了。

後來她口袋裡就經常備著各種糖果了。

「你手怎麼這麼冷？」李朝突然把手按在她的手上。「剛才凍到了吧？」

「啊...嗯，有點。」何桃心跳如雷地看著兩隻交疊在一起的手，李朝手腕很好看，骨骼分明，上面套著一隻鐲子，做工精緻，像是情侶的。

想到這兒何桃頓時渾身不舒服起來，她悄悄動了動手指，好讓自己的手看起來更纖細一些。

她突然想起天王發的秀恩愛微博「這樣開車會慢一些。」涉事已深的天王最後也找了個網紅做女朋友，不過也對，姑娘們瞧不上的網紅，在現實里個個都是回頭率超高的小臉美女吧。

何桃的長相算不上多好看，但讓人看了很舒服，莫名的有一種親和力，她不信李朝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到了。」李朝收回手，下車給她開車門。

「小心點。」他自然而然地攬住何桃的肩膀，在她耳邊叮囑道。「不要摔跤。」

「嗯。」何桃應著，腦子裡又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趙揚就從來不會這樣，他永遠都走在她前面，走一段，再等她一路小跑追上來。有一次她摔倒了，委屈的要命，趙揚卻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

那次他們冷戰了多久？兩個星期，一個月？何桃也不記得了。他們爭吵的次數越來越多，雙方都認為是自己在遷就對方，當發現對方不但不領情，還一肚子怨氣的時候，相處起來自然就越來越不順心了。

「一會兒吃完飯，去看個電影？」李朝把煮好的肉放到她碗里，隨意地問道。肉很嫩，火候剛剛好，又是何桃最喜歡的全辣，她吃得開心，聽到李朝問這麼一句，心裡立刻響起警報。

「好啊。」她看似不經意地點頭。

李朝也在有意無意地試探她吧，看她是不是願意和他在外面待到很晚。

左右她都是要回家的，早晚有什麼關係？何桃清楚自己就是在找借口，她就是不想那麼早和李朝分開。但他們兩個人誰都不點破。

愛情經歷的次數太多就會變成這樣了。誰都不想先開口，只得化作無數個細小的試探，測試對方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樣，稍有不對就立刻抽身，誰也不受傷。

敢愛敢恨的感情，大家都消費不起了。

二

李朝來找何桃的次數迅速多了起來，她點開李朝的朋友圈，發現已經設置成僅可見三天了。她早就翻看過，在幾天前，他的朋友圈還都是和女朋友秀恩愛的照片，瞧的何桃心裡直不舒服。

她也沒想和李朝發展成個什麼關係，但女生不就是這樣嗎？就算追求者有了女朋友都會不開心，更何況是每天陪自己的男生了。

李朝第一條秀恩愛的朋友圈是2013年發的，但他們應該認識得比這更久。情侶外套，情侶鞋，一樣的手鐲和戒指，還有那天何桃坐的副駕駛位置。女生緊緊握著男生的手，拍了一張照片，被男生寶貝的不得了，發在了朋友圈。

她似乎也不是嫉妒，只是不甘心李朝給那個女生的要比給自己的多。

雖然朋友圈關了，李朝的背景卻還是兩個人在埃菲爾鐵塔下的合影，他頭像下的一行小字是「633，愛心。」

那個女生叫劉珊珊，李珊珊？李朝在她面前從不提自己有個女朋友，這讓何桃心裡多少有些報復的快感。

他再秀恩愛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背著你來找我嗎？

「桃子，你跟李朝怎麼回事兒啊。」同事沖她擠眉弄眼。

「能有什麼事兒，別瞎說。」何桃擺手。

李朝就在她隔壁公司上班，他們共用一個洗手間，有時候趕得巧了，何桃還能和李朝偶遇到。

「哎..嗨。」真是說來就來啊，何桃看著身旁的李朝，邊洗手邊想。雖然是她刻意拖慢了時間，但李朝能這個時候來，也讓她有種小野心得逞的竊喜。

這種感覺，像初、高中的時候和喜歡的男孩子前後桌一樣高興。

「嗨。」李朝勉強笑了笑，表情有些低落。

「怎麼了？」何桃關心地問。

「和女朋友吵架了？」一定是她先挑明自己知道李朝有女朋友了，這樣才能顯得自己並不在乎。

「嗯...就那點事，沒關係的。」李朝臉色依舊不好看。

「開心點嘛。」何桃沖他眨眨眼。

「晚上找你吃飯，好好上班。」李朝摸了摸她的頭頂。

這說明他還是在乎自己的吧？何桃想。

三

「多吃點。」李朝不斷給何桃夾肉，他的表情不再像上午一樣沉鬱了，反而有些欲言又止。

何桃已經隱約猜到他想說什麼了。

「跟你女朋友複合了吧？」她看似隨意地問道。

「嗯。」李朝臉上有些尷尬，卻還是點了點頭。「其實我們已經沒什麼感情了，但真的認識很多年了，你知道吧...雖然兩個人都知道不可能了，但就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分開，就...死撐吧。」李朝苦笑。

「我知道。」何桃自顧自地夾了一塊肉。「好男孩子都是被自己女朋友慢慢磨練出來的，就算真有哪個姑娘好運氣，撿了個被人調教好的十全男友，也必須得忍受他心裡永遠忘不了一個人這麼個事實不是？」他們都喝了酒，說起話也不像之前那樣斟酌再三了。

「就是這樣...」李朝點頭。

「兩個人都不甘心，明明都把對方打造成自己喜歡的樣子了，憑什麼白白便宜了別人？」何桃喝了口酒。「其實每對情侶到了最後，在一起的時候都是生氣多於開心，全靠以前那點美好幻想支撐著。什麼時候連那點美好回憶都忘記的乾乾淨淨，只剩下厭煩了，那就真走不下去了。」

「說到底，還是習慣對方的陪伴了。」

「那可不一定。」何桃笑了笑，點了根煙。「誰陪不是陪？男人有錢了，四十歲還想睡嫩模。我們也一樣啊，哪個姑娘不想賺一大筆錢包養小白臉？聽話又貼心，膩了就換。之所以不分手，也並不是多愛吧，不過對方是自己現有選擇里的最佳選項而已。」

「你太直白了。」李朝搖頭，卻沒反駁她。

「你女朋友很喜歡保養吧？看你送我的護膚品就知道了，男孩子不可能了解那麼多牌子的護膚品種類的。她應該喜歡吃涮羊肉，你已經習慣給她夾羊肉了。她還有夜盲症吧？每次在黑暗裡，你都會下意識地扶住我。還有給我系安全帶，暖手這些她也應該都和你提過，你瞧，我們都知道男孩子心思大條，所以他們的細心點在哪個位置，我們就能順勢推測出他的女朋友是什麼樣子的。」何桃給自己倒滿了酒。

「女孩子可是很可怕的。」

「是啊，所以就算我分手找新女朋友，對方也會在意吧。」李朝說。

「對啊，我們的心眼很小的，你的習慣、喜好、小動作都源自另一個女生，即使你們沒什麼聯繫了，可我們就是會嫉妒，會不甘心。為什麼那時候不是我陪在你身邊？為什麼不是我和你談了那段叫你想忘都忘不掉的戀愛？她們不明白，那個女孩子已經和他分手了呀，但女孩子的可愛和可恨都在這兒了。她們可以把對另一個女生的嫉妒和怨恨都嫁接到自己男朋友身上，肆無忌憚地沖他發火，偏偏又愛的最深。」何桃正說著，手機屏幕亮了。

是趙揚發來的微信。

「姑奶奶，氣消了沒有啊，小的錯了還不行嗎。」

何桃臉上露出一點笑容，很快又收斂了。趙揚這股賤賤的勁兒她是挺喜歡的，到後來他也發現了這個事兒，乾脆不哄、不勸、不溝通，只等何桃自己氣兒消了，再編出幾句逗樂的話來，兩個人就和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相處。

他們心裡都清楚，那個最關鍵的環節被他們刻意遺漏掉了。

「知道錯了就好。」何桃想了想，還是決定給他個台階下。

瞧，明明是他先開始的冷戰，也是他拒絕溝通，而後極度敷衍地給她發個微信就當上次吵架的事情揭過了。可要是何桃不原諒他，趙揚一定會四處宣揚她有多麼多麼不懂事，而自己又是多麼的忍讓她，可她還是不領情。

明明兩個人都在忍讓，到最後，卻都成了她的錯。

人總是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並企圖用無數記憶證實自己的觀點。殊不知他們的記憶就是最大的騙局，在時間的打磨中逐漸遺忘對方的好，加深原本不那麼明顯的缺點，如怨偶般四處宣揚著自己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的不好，在一幫朋友和酒精的勸慰麻痹下，連自己都當真了。

「男朋友？」李朝問。

「嗯。」何桃點頭。

多餘的話都不必說，成年人的感情就是這樣，我需要的時候你不在，自然有人來代替你的位置，大家心照不宣，都清楚對方不過是暫時陪伴自己的消遣物而已。出軌談不上，但凡是戀愛談的久了，誰又能保證自己是乾乾淨淨的呢？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那我不送你了。」李朝說著，儀式感十足地沖她伸出了手。

「那，再見。」

他們都清楚再見意味著什麼。

「再見。」何桃笑了，李朝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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