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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開:酒中九郎,蓋世功名紙半張(下)

重舟:彼岸花開:酒中九郎,蓋世功名紙半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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壇浦海戰,平家滅亡,源氏重光,九郎判官源義經站到了人生的最高峰。

一之谷的逆落,屋島的奇襲,壇之浦的海戰。這三大戰役,尋常武將只要取得其中之一的勝果,便能夠勒馬燕然,青史垂名了。時年才27歲的鎌倉戰神源義經白馬銀槍,幾乎是只手擎天,打下這錦繡江山,睥睨四顧,志滿得意,正是四方稱賞名已高,五陵車馬無近遠。

只是說起來班定遠飄零玉關,楚靈均憔悴江干,李斯有黃犬悲,陸機有華亭嘆,張柬之老來遭難,蘇子瞻長流了四五番。這古往今來的能臣良將又有幾個能落一個囫圇下場。源義經少年得志,心氣高傲,那一抬腳的跟頭啊,是摔得又帥又響。

源義經的失腳,落在兩條錯處上。一個是上陣殺敵的時候身為統帥,卻喜歡搶軍中將領的風頭。鎌倉武門,說白了就是一群關東門閥的聯合體,大家都是世代家傳的武士,弓馬嫻熟,憑什麼出人頭地,靠的是戰場上面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功勛成績。有實打實的戰功,才能換來鎌倉殿下真金白銀的恩賞,千里迢迢走一遭,功勞簿上要是一片空白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那是真真羞死先人。所以說源義經臨陣爭先,表面上看是他勇敢,實質里很有點搶部下功績的嫌疑,叫身邊的東國武將頗有些氣不忿。

第二條就是厚待平家的俘虜。壇浦海戰結束,平家總領平宗盛和他兒子偏偏就沒有當場殉死,恬著臉活了下來。源義經小時候是在六波羅平家府上過活的,大家一個桌上吃過飯玩過遊戲,算是老相識,對這幾位就很客氣。回軍返京,後白河法皇和朝廷公卿對源義經又是好一通誇讚,義經一面甘之如飴地受著京都的嘉賞,一面畢恭畢敬地格外敬重朝廷。這些態度落在東國武將眼裡,很是不以為然。

平家的俘虜裡面有個大納言平時忠,感恩源義經的照顧,回到京都以後將尚未出閣的小女兒嫁給義經做側室,九郎義經居然也就笑納了。這平時忠非比常人,是平清盛的堂弟,當年曾有盛世豪言:「非我平氏,皆非人類。」源義經跟他攀上親家,那分明是在選邊站位。

站在源氏武士的立場,籠罩著平安王朝榮光的京城已是一座整個浸透了酸腐氣息的廢都,柔弱的公卿殿上人連走路都走不穩,怎麼會是血海里搏殺出來武士階層的對手。源義經出身武門,卻站到了朝權貴族這一邊,對於鎌倉來說簡直是形同背叛。

京都戰役結束,九郎義經私下接受朝廷授官,已經讓鎌倉殿下源賴朝很是不滿。壇浦海戰時再三囑託一定要取回的三樣傳國神器只拿回了鏡璽兩件,最要緊的草薙劍遺失不見,賴朝越發不快。而後梶原景時連續派人送來書信說「義經矜功擅威,將士各懷危懼。」又偷偷下了猛葯,說:「臣觀判官之舉措,終非立於下風之人。 」明裡暗裡暗示源義經意圖謀反。源賴朝對梶原那是真心信任啊,看了信立馬就炸了。

五月十五日,源義經押解平家的俘囚到達酒匂驛,負責交接的北條時政傳達源賴朝口諭,命令義經返回京都值守護衛,不得進入鎌倉。

源義經也懵。自己剛拿了潑天一般的功勞,高高興興吃著火鍋唱著歌,突然之間自家哥哥連家都不讓回了?返轉到腰越驛站,越想越凄涼,寫了封書信給鎌倉公文所的別當大江廣元,披肝瀝膽,以明心志。大江把書信轉給源賴朝,賴朝看了,稍稍有點回心轉意。

可這當口,回到京都的源義經又一次犯傻作死了。

後白河法皇把當初賞賜源義仲的一堆官位,伊豫守兼檢非違使、法皇院廄別當什麼的一股腦打包都轉封給了源義經。法皇的意思好理解,六波羅平家亡了,源義仲也亡了,三分天下只剩鎌倉的源賴朝,他想著怎麼也得拉一個能打的武將跟鎌倉抗衡,否則手裡是真的什麼牌都沒有。源義經這次都沒跟哥哥源賴朝打招呼,直接就賭氣接受了。

然後曾經投靠源義仲的叔父源行家東躲西藏了一段時間,跑到京都來投靠義經,義經居然也收留了...留了...了,全忘了當年源賴朝和源義仲反目成仇的根源就在這個源行家。

這倆消息傳到鎌倉,源賴朝派了個僧人土佐坊昌俊進京去處置源義經跟源行家。土佐坊帶人偷襲源義經的住所,叮鈴桄榔打了一架沒打過,叫源義經逮住砍了腦袋。第二天後白河法皇就應九郎義經的奏請,頒下院宣討伐源賴朝。

也就幾個月功夫吧,原本退一步海闊天空,兄弟二人你一拳我一腳,一步趕似一步,落到了山窮水盡無法轉圜的境地。西國歸來的源范賴正在鎌倉參覲,源賴朝命令源范賴帥師伐亂,源范賴不忍心,請辭之。源賴朝說了一句:「汝意欲仿九郎之作為乎?」意思你也要造反么?源范賴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十一月一日,源賴朝動員了關東各地的御家人,以北條時政、北條義時父子為先鋒,自任統帥,自東海道浩浩蕩蕩向京都進發。

源義經這邊雖然握有後白河法皇頒下的近畿九國總動員院宣,可朝廷的院宣是個空心湯圓,非但一個兵都徵召不到,聽說東國大軍開到,近畿源氏的武士團反倒主動起兵攻打源義經。義經沒奈何,只好像六波羅平家一樣退出京都,去西國想辦法。

歷經辛苦擺脫畿內源氏的攻擊,源義經一行逃到攝津的大物浦港,乘船出港行往九州。義經的運氣估計在源平爭戰裡面是徹底用完了,船隊剛出港口就遇到大風大浪,多數隨從落到海里跟壇之浦的平家一樣餵了海里的魚蝦,義經本人跟家小倒是掙扎著逃回了和泉國。後人傳說義經投奔西國途中所遇到的風浪乃是壇浦海戰中眾多投海自盡的平家怨靈作祟,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被平家惡靈襲擊的源義經艦船

源賴朝聽說源義經與源行家二人逃亡,班師返回鎌倉,派遣岳父北條時政帶兵進入京都。東國武士進京,法皇的臉面又是一變,取消指認源賴朝為朝敵的院宣,曉諭諸國,搜捕源義經、源行家。

源行家在和泉躲藏一段時間,終於還是叫人擒獲,當場斬首。源平爭戰裡面,源行家大概算是最能跑路的人物,一開始跑遍關東八國,宣示以仁王討伐平家的令旨,點起鎌倉、北陸、甲斐各處源氏起兵反亂的星星之火。而後孤身拉起隊伍對抗平家,戰事不利,跑去依附鎌倉。在鎌倉待得不愉快,又跳槽到了北陸源義仲那裡,成功激起源賴朝與源義仲的反目。源義仲滅亡,源行家跑路到源義經門下,導致源賴朝、源義經兄弟不和。這一次源行家終於再跑不動了,只有一顆大好頭顱被送到了鎌倉去檢首示眾。

鎌倉大軍陳兵黃瀨川等待渡河的時候,朝廷派來的敕使口氣還強硬得很,喝令鎌倉退兵。等到源義經跟源行家走避西國,北條時政控制京都,後白河法皇立馬溜溜地送來自辯狀,宣稱先前一系列與鎌倉為敵的院宣都是不得已,自己並不知情。傳說源賴朝讀完後白河的書狀,大罵了一句:「日本第一的大天狗」。

北條時政這次進京,有一項重大舉措實施。這項舉措是鎌倉公文所別當大江廣元向源賴朝提議,由北條時政宣布給京都朝廷的,內容大致為封鎌倉殿下源賴朝為六十餘州總追捕使,諸國普遍設置守護、地頭,田地常賦之外另外徵收兵糧,由守護、地頭支用。

地頭的設置,將全國各地莊園的控制權移交給了鎌倉管制。而守護一職又部分剝奪了朝廷國司在各國的許可權,公家朝廷配置在地方的「國守」職務自此以後逐漸被武家幕府的「守護」職取代,日益成為一個名譽性的官職。無怪乎朝廷貴族得知此事,心情格外沉重,含意之深,非言語所及。

簡言之,守護是鎌倉派駐各地國衙的政委,管理轄區內的武士階層,鎮壓反叛者,維持地方治安。而地頭則是鎌倉派駐各地莊園的政委,擁有警察權、徵稅權以及土地的管理權。守護與地頭直接受命於鎌倉殿下源賴朝,守護地頭制度的確立既有效控制了各地的武士階層,同時也侵蝕削弱了朝廷勢力在地方上的管控,逐步在日本各地建立起了公武兩重的政治體制。相較於六波羅平家攝關政治為表,武家體製為里的政治機制,源賴朝創立的幕府體制是日本武士階層在政治上的一大進步,一大變革。

北條時政在京都著急搶班奪權的時候,源義經趁機帶領極少的武士隨從辛苦跋涉,投奔陸奧平泉的藤原秀衡。

藤原秀衡一如既往,再次接納了九郎判官源義經,並安排源義經居住在衣川館。得知義經下落的源賴朝幾次給藤原秀衡送去書信,威逼利誘,藤原不為所動。東北藤原一族,世據奧羽二州,養兵十七萬,盔甲鮮明,威震海內,源賴朝自忖未可小覷,只能放下此事,從長計議。

公元1187年十月藤原秀衡因病逝世,死前叮囑子嗣藤原泰衡、國衡、忠衡務必以主君的禮儀尊奉源義經,同心協力共同對抗鎌倉幕府。然而話雖如此,繼任平泉主人的藤原泰衡卻彷徨有如走獸。一方面有鎌倉持續不斷的外在壓力,另一方面藤原子弟聽從先主遺命,唯九郎義經之令是從,無形之間陸奧平泉的金砂之國已悄然瓦解成了兩主之地。

公元1189年四月,源賴朝向朝廷上書求取院宣討伐奧羽藤原,後白河法皇拒絕了賴朝的請求,為了安撫,法皇正式頒下院宣討伐源義經。源賴朝將法皇的院宣送往平泉,同時親口許諾了交出源義經以後的種種豐厚獎賞。

四月三十日,藤原泰衡派遣家臣長崎太郎率領五百騎突襲衣川館。源義經部眾寡不敵眾,抱著必死的決心拚命決戰。武藏坊弁慶入殿與源義經訣別,相約共赴黃泉,而後返身沙場,人如龍馬,刀似魘魔,頃刻間屍骸遍地,血流成河。平泉武士無法近身,於是齊發箭矢,剎那間弁慶周身插滿羽箭。弁慶收起大刀,宛如仁王金剛一樣傲然挺立,似笑非笑,身軀不動如山。眾人不知弁慶生死,竟無一人敢上前探視。這便是著名的「弁慶立往生」。其他源義經的家臣武士或戰死或自盡,並無一人苟且。

衣川館之戰

源義經不屑出戰,獨自在佛堂誦經,眼見平泉武士將要踏入衣川館,義經誦經完畢,親手殺死妻子女兒,引刀自裁,其波瀾壯闊的三十一歲生涯就此落幕。

之後藤原泰衡命人將源義經的首級浸泡在美酒之中,用漆盒盛裝送往鎌倉。六月十三日,時任鎌倉侍所正副主官的和田義盛與梶原景時一起檢視了九郎判官源義經的首級。

回想六條第的白馬銀槍,一之谷的神兵天降,壇之浦的踏海平浪,而今視來,恍如一夢。

(第二十一節 完)

重舟:彼岸花開:平泉夢碎,鎌倉開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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