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奈何離兮(一)

「我臉呢?!」

「臉?臉不在這嗎?」

「在哪?」

「在這啊」……木離手指宣紙。

宣紙上畫著一位綠衣女子,青絲成瀑、衣袂微翻,頭上卻帶著一頂竹笠輕紗恰遮容顏,讓人忍不住的想探知那輕紗後的模樣。

「我立在這立了半個多時辰,站的腿疼腰酸,你就給本姑娘畫成了這幅模樣?!還想不想要錢了?!啊!」

「錢,當然是要的,小生可是以此為生。姑娘,小生畫的是意境,姑娘你懂嗎?你看,姑娘的身姿姣好、體態豐盈,宛如洛神入凡……若要是把眉眼畫上去,反而會毀了這一番意境……」

「洛你大爺,本姑娘可是小仙女。算了,我也不跟你爭了,這畫我不要了,錢你也別想要了!」

「啊?姑娘,這樣不行的,小生我靠這個吃飯的,姑娘要是不給錢,我可就要餓肚子了,姑娘你看,小生都已經餓的皮包骨頭了……」

姑娘一提不給錢,木離就急了,花了我半個多時辰不能不給錢,小姑娘打不得罵不得,還是賣苦好了。

「真不要臉!」

姑娘丟下錢,氣的罵了一句轉身走了。

「給,給多了……,哎,你才不要臉呢。」

木離屁顛顛的撿起錢,有些呆了,待姑娘走遠才小聲的回了一句。

回頭看了看宣紙上的姑娘,和硯台里所剩無幾的青墨,木離輕聲一嘆。

若是墨管夠,別說給這姑娘畫上眉眼,就是把那衣裳上的雲鳳紋畫出來又有何難?

這老天,連著下了十幾天的雨,而連著十幾天沒出攤的木離也只好躲在屋裡,靠著三兩碗粟米度日。

好不容易出了太陽,木離早早的來到鎮上粉墨軒旁,等著忽悠前來買脂粉的姑娘畫像,好多賺個三五文錢吃頓肉餃子。

對了,為了能在粉墨軒前擺攤,木離還給看店的幾位老姐姐們許了畫像不要錢的諾。

有陽光的日子真好,人有精神,心有希望,也更有力量。

「畫像了啊,山湖子親傳門生作畫,畫一張三文錢了啊。三文錢你買不了吃虧,三文錢你買不了上當,三文錢你能買一個永久的青春記憶了啊」……人還未來,木離就已經高聲吆喝了。

「這小混批,倒挺能說。」

粉墨軒里平日跟木離關係挺好的張姐啐了一聲,又隨口問道。

「木頭兒,那山湖子是誰啊?」

「管他誰,能忽悠著賺錢就行……」

「嘿,這小子。」

張姐剛想說多說兩句,生意上門了。是一位身著青衣、長發披肩的姑娘,氣質出眾,穿著也頗為不凡。

上好的杭州絲綢啊,張姐心裡暗嘆了一句,那脂粉的價格在心裡也瞬間漲了幾倍。

「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姑娘沒問價,喜歡什麼就點了什麼,張姐取出一一包好,既羨慕這顏容俊俏的臉蛋,也羨慕這毫不問價的風範,看了看門外一旁正背對著大門守著生意的木離,倒也心生善意。

「姑娘,我們這有個擅長畫像的小書生,姑娘長的這麼好看,要不讓他給姑娘畫上一副吧……」

姑娘正低頭看著胭脂水粉,沒拒絕也沒答應。

「木離!」張姐見狀喊了一嗓子,蹲在門口的木離聞聲向店裡看來,正對上了姑娘抬起的雙眼。

「又是你這個不要臉的?!你還有完沒完了,姑娘我買個胭脂水粉也能遇到你,真是氣死我了。老闆,算賬!」

見是木離,想起之前的事,姑娘火冒三丈,臉蛋都氣的通紅。

「唉?額。好,姑娘,一共五兩銀子。」

張姐一邊報著價,一邊埋怨著木離,這不開眼的東西,啥時候把財神爺給得罪了?

「五兩?!不對啊,張姐,這些脂粉你平時最多只賣一兩,今日怎麼賣了五兩?!你再怎麼喜歡錢生意也不能這麼做啊,張姐。」

張姐的報價讓木離極為驚訝,再加上前日虧欠了這姑娘少許,忍不住多說幾句討個公平。

「什麼?你們這都是什麼人啊?!不買了,本姑娘什麼也不買了!」

姑娘聽完,更加火氣攻心,恨恨的跺了一腳,直接走出了店。

「姑娘,不是,姑娘你聽我說,許是張姐這次賣你的脂粉跟其他的庸脂俗粉不一樣……」

木離知道自己壞了事,堵在門前試圖跟姑娘解釋。

「好你個小混批!給你生意做不了還壞了老娘生意,阿黃,阿歡,給我打!」

張姐怒喝之下,兩個夥計快步走了過來。

「快跑!快跑,不然要挨打了!」

木離慌亂著拉起姑娘就跑,自己的攤子也不顧了。

從粉墨軒跑到六合橋,一路氣喘吁吁,等看到身後確實沒人追著,木離才抱著橋欄粗粗的喘著氣。

而木離牽著的姑娘也大氣長出,累的一塌糊塗。

歇了好一會,姑娘才長出一口氣,指著木離鼻子就開罵。

「我說你是不是有病啊?他們要打的是你,你拉著我做什麼?啊?」

額……好像是誒,木離這才反應過來。

「上次黑了本姑娘,這次幫了本姑娘,算是清了,但是你拉著本姑娘跑了這長路又該怎麼說?」

「能怎麼說,聽姑娘的吧,姑娘說怎樣小生我就怎樣。」

「請我吃飯!」

「啊……啊,啊。好吧。」

木離捏捏袋裡僅有的幾文錢,估計還能買上兩碗陽春麵,看看姑娘微微出汗的臉龐和異常靈動的眉眼,木離心中忐忑的答應了。

那,走吧……

魚水庭,鎮上最好的菜館。

木離捏著口袋裡的幾文錢微微發抖,這魚水庭的夥計各個膀大腰圓,真要打起來估計能把自己打個半死。

「你怎麼不吃啊?」

正大快朵頤的姑娘沒見著木離動筷子,便停了下來。

「我,我不餓。」

看著桌子上的水晶肘子,木離明顯吞了幾口口水,卻仍說不餓。

結賬的時候我要是說我沒吃,夥計們會不會打的輕一點?這是木離心裡在琢磨的事。

「吃吧,吃吧,這裡的菜挺好吃的,不過比起我娘做的菜,還是差了點。」

姑娘說著往木離的碗中夾了好幾塊大肘子。

「對了,你叫木離?我叫木兮。」

看著肘子,木離眼中放光,罷了,飽死鬼總比餓死鬼強,袖子隨意一擼,直接上手。

我說我叫木兮。

「嗯,嗯」……木離依舊狼吞虎咽的啃著。

我說我叫木兮!

「嗯,哦,好」……木離隨口一應,又夾了一大筷子西湖醋魚。

「吃飽了!」

風捲殘雲一般,小半個時辰後,木兮滿足的靠在椅背上,拍著肚子。

而木離此時,仍舊在殘羹剩菜中奮力撈著。

「小二,結賬!」

木兮看看仍在奮鬥中的木離,眼中不覺多了一絲笑意,隨後大聲叫了小二。

「別啊,唔……別……」

這一聲喊,讓木離驚恐的放下了筷子,看著越來越近的小二,想掏出袋中的幾文錢,手卻停住了。

「要不,你先走?我,我來結賬。」

「呵呵?早知道你沒什麼錢,算了,這頓飯姑娘我請你了,以後再給人畫像記得畫臉就行。」

木兮說完,隨手往桌上丟了一輛銀子,起身離去。

「我……。」

木離騷的滿臉通紅,卻也起身跟在了木兮身後。

「都吃飽喝足了,你還跟著我幹嘛?」

「我,姑娘,這天色已晚,我怕姑娘一個人不安全,送送姑娘。」

天色已晚?木兮看著這朗朗晴天,自己都覺得有些害臊。

「你可是捨不得本姑娘?」

……

「不說話就當你是了,這會還是晌午,不如你帶我去你家避避暑吧?」

「啊?啊?姑娘……姑娘,你我初識,如此冒昧的將姑娘帶回家中,這樣不好吧?」

「不讓去就不讓去,啰嗦這麼多幹什麼?你不讓去,本姑娘還不想去呢。」

「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又說不讓去又說不是這個意思,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還是去吧。」

木離不願木兮離去,最後還是應了。

「這?是你家?還真是三間茅草房,一張破木床啊……」

木兮感嘆著走到書桌前,隨手一翻書桌上的幾本破書。

「怕是最值錢的,也就是這幾本……哎?你這書多長時間沒看了?」

看著灰撲撲的手指,木兮嫌棄走到床前,就著木離的棉被悄然擦了個乾淨。

「那書,是小生原本為考取功名時所讀,如今,也很有些日子沒翻了。」

木離端來陶罐,淺淺的倒了兩碗水,端給了木兮。

「那為何不考了?」

「小生,小生身子弱……」

「你弱?你能弱到哪去,白白胖胖的,還能弱過我一個姑娘?」

「不是,小生有病……」

「我猜是腦子有病吧?」

「不是,小生有心疾……」

木離的聲音越來越小。

看著碗中發黃的粟米和桌上咸到齁的榨菜肉絲,木兮完全沒有胃口,隨手把碗一放,假裝不在意的說了一句,我吃飽了。

「就吃飽了?」

「嗯,中午吃的太多了,晚上不餓。」

「哦……」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我家住的挺遠了,回去太晚我娘會說我的。」

「哦,那我送送姑娘。」

木離抓緊扒完碗里的飯,跟在木兮身後。

夏日夜晚,蟬聲微鳴,不時有陣陣微風拂面,倒也有些清爽。

木兮在前、木離在後,二人不緊不慢的走著,倒也挺應這夏夜之景。

路過粉墨軒時,木離睜大眼睛看了幾次,自己那吃飯的傢伙事早已不見蹤影,粉墨軒也早已大門緊閉。想起白天的事,木離忽然惡向膽邊生。

「姑娘,等等。」

木離立在粉墨軒門前,雙手攥拳。

「嗯?快走啊,再晚就看不到路了。」

「姑娘今日不是要買胭脂水粉的嗎?」

「可不嘛,被你這個不要臉的鬧的本姑娘連水粉都沒買,晚上回去少不了又被娘說上幾句。

那,姑娘等我一會……」

木離說完,來到粉墨軒窗前偷偷的卸下兩塊窗板,窩身鑽了進去。

木兮見狀捂嘴偷笑了一會,罵了句這個獃子,便也跟著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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