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秦之死。

今天是2017年12月7日，星期四。打開朋友圈，赫然出現詩人左秦死亡的消息，心裡霎時湧起波瀾。

左秦，原名鄧聲朝，江西人，學詩六年。作為簽約詩人，在網路發表詩歌和詩評千逾，也數次獲得過各類獎項。

他生在江西省萍鄉市的一個小山窩，家裡不是達官顯貴，也不是書香門第。因而高中之前毫無文學天賦。反倒是憑藉著興趣，在理科方面較突出，甚至還得過不少次全校第一。初中時患上了神經衰弱，繼而出現神經性耳鳴，在經受反覆的折磨後，他得以慢慢習慣這種耳旁的喧鬧。可後來，竟連眼睛也出現問題，據同樣癥狀的患者說十年之內必瞎。這消息讓他天天以淚洗面，甚至幾次爬上教學樓陽台意欲自殺，最終因缺乏勇氣作罷。曾有整整兩周時間，他都呆坐在圖書館前的空地，看著進進出出的人們。

後來他決定找一些事情做，這便進了圖書館借閱。雜誌，散文，小說，直到讀到了詩歌欄目，他覺得世界為他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于堅、顧城、舒婷，終於，他「見到」了海子。於是徹徹底底地從成績全校第一，變成了倒數第一的包攬者。據他說，自己會時不時地猛烈心痛，去醫院檢查，卻被精神科診斷為嚴重抑鬱症。索性找到了醫生，主動要求住院，和一群瘋子呆了好些天。父母不和導致的家庭矛盾、高四復讀帶來的痛苦、期間自己兩次自殺的行為，都並沒有讓他離開詩歌。他把自己的詩歌集錄成冊，也開始有作品正式發表。後來又勉強考入一所大學，由於與室友的矛盾，校方為他安排了單人宿舍，從此詩歌突飛猛進，寫出了《我走進人群》等系列代表作。

那之前，他的詩歌里，充滿著強烈的死亡意識：

我的陽間實習，不太成功

最後被炒了，無法前往陰間

做正式工，只能做孤魂野鬼

在一具具軀體里落腳休息

休息不久，就會被原住靈魂趕走

好一個「孤魂野鬼」，詩人們總是挑選悲傷之時下筆。現世的嘈雜，連開心快樂都碎成了散片，反倒讓孤獨悲戚完整得像是一隻響箭，伴隨著一陣陣轟鳴將我們的心刺穿！我們在陽間，不過是流放著且自生自滅罷！

等到大四時，在藥物和輔導的幫助下，癥狀漸漸減輕。此時的他終於鼓起勇氣去正視病情，再次查閱眼病，才知竟是庸人自擾！！！眼睛竟毫無問題，自此，最大的心結終於放下，所謂渾身是痛，不過是杯弓蛇影罷了。但他最終還是走了，11月27日，左秦因創作時過度勞累，於家中睡著並導致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飽受折磨欲求解脫之時，內向的性格使他被死亡纏繞，卻也無處排憂。等到豎起了精神的旗幟，決定要做些抗爭的那刻，卻又被命運徹底的窒息。上天有時就喜歡和人開玩笑。選擇了搏鬥，絞盡腦汁並用儘力氣後，得到的也不過是一把必輸的局。那感覺，就如同和上帝下棋，努力爭取到可以先行的黑子，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卻不料上帝狡黠一笑，令天色暗下來，黑棋都消失在夜裡，只襯托出它的白子在閃閃發光。

他叫自己海子之鷹，也把海子當做偶像和精神嚮往，因而我擔心，當他對生活的失望超過了對死亡的恐懼時，就會決心了此一生。但我慶幸，他終於還是沒有。2017年的8月12日，他在簡書親手為自己寫下：不求發表、不求名利，只希望有詩寫，有詩陪我無聊陪我孤獨陪我哭。至於會寫多久詩，我不清楚，但盡量活，活到死為止。

「盡量活，活到死為止。」這是何等冷靜的洞穿！這是一顆心經受住驚濤駭浪後，僅有的極致追求啊！人無權決定自己的生，但可以選擇是否要死。說實話，比起海子來，我覺得彼時的他倒更像史鐵生。史鐵生為了寫作而活著，左秦也同樣把創作當成自己的生命。我悲痛著，悲痛這剛剛堅挺的振作被摧毀；但同時我覺得輕鬆，因他不是自殺。

有人曾提過這麼一個問題，命運賜給你一份美好，而後又毫不留情地奪走它，你會不會悲傷？其實選會的，大都還沒有看透得失。左秦如果還活著，或許會把這當做一場憑空降臨的快樂吧？

你用淚水治好眼睛

而後一走了之

留下我們一眾人等

接著治眼睛。

一路走好，左秦兄！

那盤黑棋，就擺在你眼珠里。

附：《我走進人群》

我走進人群，是我曾經熟悉的

人群。我往裡面擠，

越擠離他們越遠。最後，

我愁視人群，在人群里大喊大叫，

在人群里胡言亂語，在人群里

耍雜技扮小丑，有人覺得有趣

圍成一個圈，圈越來越大，

我在一個空曠的圈子裡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