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悲慘的人們

方汀

方汀看到門上的通知時腦袋「嗡」了一下，那門上的通知是燕台市政府「地毯式」清除群租房的告知書。上面的內容是：

為進一步消除安全隱患，牢固樹立「生命第一，安全至上」思想。維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確保地區安全穩定，按照市政府統一部署和區、鎮消防安全隱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實施方案要求，出租公寓、群租房全部關停，企業員工和公寓租住人員全部清退，2017年11月27日全部斷電，請各單位遵照執行。

11月19日，方汀還剩下8天時間。

11月18日，在這個城市的北面有一座群租房因為電線老化引發火災。於是這個城市下令「地毯式」將這個城市的群租房全部關停，清理掉其中所有的租客。

方汀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個著名公司的單身公寓項目。在一年前入住的時候，她便發現這個格子一般的房間是這個公司改裝隔出來的。她當時問帶她來看房的「經理」，「經理」一口咬定說：「沒問題，一定能住的。」

事情發生的當晚，方汀打通了這個「經理」的電話。沒想到這個經理半年前便已離職。她又連打了好幾個電話，才打到負責這個區塊的「大經理」。但「大經理」只給出了精心準備過的回答，告訴她這是市政府規定，他們也無能為力。

方汀於是不得不在半夜兩點的時候打了自己一個學法律的朋友，但得到的也只是「雙方無責」的結果。

方汀的腦子一下混亂了。

她原來在一家著名的互聯網團購企業做客服，因為有些姿色，被提拔到銷售部做「客戶經理」。上個月，自己所在組的leader把她帶入了一個酒局，不知道其中發生的細節，但是酒局之後，方汀憤然辭職了。

方汀本想在燕台再找找機會，但是事情並沒有那麼順利。她的工資有一半都在房租上面，除去自己日常的開支，還需要有四分之一打給遠在上海的女兒。她的女兒柯思正託管在她遠在上海的姑媽那邊。她的姑媽「通過關係」在上海開了一家高級幼兒園。他們大方地給了「親友價」，這使得方汀在燕台的生活變得非常拮据。

方汀有一個極大的秘密，那就是她的女兒柯思，是一個非婚生子女。她大學的男友在得知女友懷孕的消息後本保證結婚，但在懷孕7個月後，竟匆匆逃回了老家。而方汀因為錯過了人流的時間，不得不將孩子生下來。

在方汀的老家，她被認為是「恥辱」和「軟弱」而被趕了出來。不得不將孩子寄在了這個姑媽家的幼兒園。日子過的很艱難，但是方汀也將將地成了下來。

而現在，她銀行卡里的錢只剩下了3位數。離開這個單身公寓，在這個房價高企的城市找到落腳之地，幾乎不可能。

那天居委會和警察來趕人的時候，公租房裡或是憤怒或是悲傷。方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禁不住跪下來求居委會再寬限幾天。而居委會的工作人員，一個50幾歲的本地人看著她的眼淚，冷酷地說：「早幾年著火，叫你們這些外來務工人員搬你們硬賴著不搬。現在我們合理合法地強制執行了，你們還是想這樣硬賴著不走，覺得還有什麼用嗎？」

燕台寒冷的夜來臨了，方汀已經哭幹了自己所有的眼淚。她哭不出來了，她覺得已經麻木了。

人們聚集到了燕台中心的廣場，有個長頭髮的流浪漢在彈琴，唱著那首蒼涼的老歌。

At the end of the day youre another day older

And thats all you can say for the life of the poor

Its a struggle, its a war

And theres nothing that anyones giving

One more day standing about, what is it for?

One day less to be living.

At the end of the day youre another day colder

And the shirt on your back doesnt keep out the chill

And the righteous hurry past

They dont hear the little ones crying

And the winter is coming on fast, ready to kill

One day nearer to dying!

At the end of the day theres another day dawning

And the sun in the morning is waiting to rise

Like the waves crash on the sand

Like a storm thatll break any second

Theres a hunger in the land

Theres a reckoning still to be reckoned and

Theres gonna be hell to pay

At the end of the day!

方汀有一個同鄉，她是一個平台的主播。方汀不太去找她的原因是因為她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業務」。但連打了一些朋友之後，發現別人也是相同的遭遇，覺得麻煩人家並不好。於是只能去找這個同鄉。

同鄉很熱情地接待了她。她的房間租的一室戶的單間，所以幸免於難。進入這個房間，被褥、泡麵、化妝品和衛生巾這些生活用品都被凌亂地堆在一邊，筆記本電腦和攝像頭前卻乾乾淨淨。

方汀被勸了一夜，終於被勸動，去接一些「乾淨」的、「人好」的老客戶。

燕台的夜在賓館裡是不一樣的，是溫暖而神秘的。

方汀的第一個客戶真是一個「乾淨」的、「人好」的一個老男人。非常規矩，沒有過分的動作，戴套。當然我們應該忽略他頭上的斑禿。這個老男人在結束之後給了方汀相當於過去她半個月的工資。

但方汀的厄運並沒有停止。

方汀找到了新工作，是一個收銀員的職務，沒有再接單。但在三個月之後的新年，她接到了她姑媽的簡訊：

孩子生病了，很嚴重，快打些錢來。

方汀不得不重新開始接客。但是柯思的病似乎越來越嚴重，姑媽給方汀的描述里，幾乎什麼病症都有。

方汀去問了學醫的朋友，學醫的朋友說那可能並沒有那麼嚴重。

但方汀想，這畢竟是我的孩子呀。

於是方汀還是去接了很多客。

直到那天，兩個客人提出了用「方汀可以休息一年」的價錢，讓方汀試試一種「新玩法」。

方汀被繩子狠狠地扎了起來。他們瘋狂地虐待她的身體，她不明白這些有錢人究竟為什麼沉迷此道，麻繩裹在她的身上，緊的快要透不過氣。照相機快門咔嚓咔嚓地亂拍。

他們將她吊了起來，勒在方汀腰部的繩子幾乎要把她拉斷。但沒想到，繩子掉了下來。方汀重重的摔在了地板上，便昏厥了過去。

醒來之後，方汀嘴裡都是鮮甜的感覺。那幾個男人告訴醫院的醫生她是路上被人打了，但醫生根據她的繩痕和精斑偷偷報了警。警察將方汀帶到了警局裡問詢。

但方汀確實是在賣淫。她不想供出同鄉的名字，但也不想拘留。

這時，她在團購公司上班的老總尚萬強從派出所里走了出來。將之前她的一些同事一起帶了出來。

尚萬強是遠近有名的好老闆，他幾乎對每個員工都很好。

尚萬強也發現了方汀，他快認不出她來了，她因為摔倒地板上，門牙被摔斷了。

方汀在尚萬強面前幾乎失控般地控訴自己的經歷。而尚萬強感到非常後悔，當時允許方汀離開公司。尚萬強將她保釋，帶回了自己的房子。但住過了春節之後，因為受不了自己的毀容，和之前悲慘的經歷，方汀絕望地一躍而下，自殺了。

（根據雨果的《悲慘世界》及阿蘭·鮑伯利、克勞德-米歇爾·勛伯格的同名音樂劇改編，方汀及尚萬強的名字都出自雨果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