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亞世界簡史（11） 大漢王朝

遠古中華

與碎片化的西方古典文明相比，中華文明是獨立發展起來的，並以驚人的連續性和穩定性綿延至今。然而，這個文明最早是如何產生的，卻隱藏在迷霧之中。從最早的《尚書》開始，中國史籍一直認為夏商周是中國最早的三個朝代。而在現代考古研究中，發現了眾多的史前文化，說明中華文明並非單一起源，而是多起源交融的結果，其中最重要的是黃河中下游（中原地區）和長江下游（吳越地區）這兩大中心。

在長江下游，目前發現最早的新石器文化是距今約11000～9000年的上山文化，這裡已有稻作遺迹和陶器出土。距今約8000～5300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更加繁榮，普遍種植稻穀，並蓄養豬、狗、水牛等牲畜，還大量採用木構建築。約5300~4000年前的良渚文化則是史前時代的一座高峰，產生了大型城市和宮殿、陵墓，還具有以玉器為標誌的禮制，很可能形成了強大的王權國家。良渚文化堪稱「中華文明的曙光」，但它在4000年前突然衰落了，具體原因不明。此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吳越地區都沒有恢復原先的水平，良渚先民們很可能遷徙到更廣闊的地域，融合成中華民族的一部分。

在良渚衰落之前，黃河流域的文化略遜色於長江流域，但這裡最終成為中華文明的核心。中原地區發現最早的新石器文化是距今8000~7000年前的裴李崗文化，這裡出現了種植粟的農業。約7000~5000年前，仰韶文化在中原興起，有較發達的農業，並製作彩繪陶器。約4500~4000年前，黃河流域出現了一系列以黑陶為特徵的文化，統稱為龍山文化。龍山文化前期是「滿天星斗」的城邦制社會，而在其晚期，中原地區產生了一個大型國家，被稱為二里頭文化。研究表明，二里頭先民的Y-DNA主要是O3支型，與今日漢族相同，因此可將其視為「最早的中國」。

有觀點認為二里頭文化就是史籍中記載的夏朝，但尚無確鑿證據。無論如何，在二里頭之後不久，約3600年前（公元前1600年左右），出現了中國第一個有據可考的國家：商朝。與之前的文化遺址不同，商朝遺址中出土了可辨識的中國最早文字（甲骨文、金文），其內容與史籍相互印證，標誌著中國從此進入信史時代。但商朝並非當時中國唯一統治者：中原之外依然存在諸多其它部落（通稱為東夷、南蠻、西戎、北狄），巴蜀的三星堆文化（約4500～3000年前）也獨立存在，而印歐民族很可能在二里頭時期已經進入中國西域，並把種植小麥、青銅器、馬拉戰車等技術傳入中國。

先秦時代

前1046年，周武王滅商。周人的文化不如商朝發達，但他們離西方游牧部落更近，很可能學會了大規模用馬作戰，從而獲得軍事上的優勢。春秋戰國（前770~前221年）是中華民族的大融合時期。與古希臘幾乎同時，或許是出於巧合，在東西方都爆發出璀璨的思想文明。然而，此時這兩個文明還是隔絕的，古希臘的哲人們並不知道東方的中國，而春秋戰國的諸子百家也不知道遠在西方有個希臘。在《穆天子傳》中描寫了周穆王西巡見到西王母，這幾乎就是當時中國人對西方的全部想像，而我們還沒有證據表明是否真有此事，甚至連西王母究竟是一個具體的人還是一個民族都不得而知。

從商周開始，中原與西域之間就有物資貿易存在，其中最有特色的商品就是玉石。華夏文明自古喜愛美玉，在商朝墓葬中就有產自新疆和田的玉石出土。研究表明早期的玉石貿易路線，除了經由河西走廊（甘肅一帶）進玉門關之外，還有另一條我們今天已不熟悉的途徑：蒙古草原。玉石從新疆出發後，一路向東進入草原，到達今日內蒙古中部以後再折向南，由山西雁門關進入中原。而中原出產的絲綢，亦有少量流傳至中亞、波斯、甚至古埃及，但此時尚未形成規模。

除了美玉之外，從草原南下的還有匈奴。匈奴的發源不詳，很可能是蒙古人種（C型），上萬年前在中原大地被華夏民族（O型）驅逐而退到北方草原，以放牧牛羊為生。然而在商朝後期，馴化馬傳入中國，使得雙方的戰鬥力對比發生逆轉。到了戰國時期，草原民族已經掌握了比戰車更靈活的騎兵戰法，以至於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帶動整個中國的軍事技術變革。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派蒙恬北擊匈奴，並修築萬里長城，但到了楚漢相爭時期，匈奴又乘機進入長城以南，對中原形成威脅。

漢武揮鞭

自劉邦稱帝之後，西漢從戰亂中迅速恢復，至漢武帝時期已極為強盛，但匈奴仍不斷南下侵擾。漢武帝決意北伐匈奴，由此掀開了歐亞歷史上波瀾壯闊的一頁。

當此之時，與匈奴為敵的不僅是漢朝，還有月氏。月氏本是最早進入中國的吐火羅人（R1a型印歐人種），生活在敦煌、祁連一帶。前177-前174年漢文帝時期，匈奴連續大敗月氏，於是月氏的大多數部眾西遷至新疆伊犁河流域（稱為大月氏），小部分殘眾留在祁連一帶與羌族混居（稱為小月氏）。

漢武帝從俘虜的匈奴人口中得知月氏與匈奴不和，便想聯合他們共擊匈奴。前139年，漢武帝派張騫率使團前往西域尋找大月氏。張騫在途中為匈奴所獲，被軟禁了十年方才逃出，繼續西行完成使命。然而在此十年間，形勢已又不同：大月氏在新疆被烏孫擊破，再次西遷到中亞阿姆河北岸。張騫終於輾轉經大宛國（位於費爾干納盆地）進入中亞找到大月氏時，月氏王表示已在此地定居，無意再東歸與匈奴作戰。張騫未能說服月氏，但仍然與月氏建立了良好的關係，獲得了大量西域的信息，然後又歷經艱險返回漢朝。

漢武帝雖然未能聯合月氏，但並未改變抗擊匈奴的決心。前127年至前119年，漢武帝多次派兵出擊匈奴。其中，前127年的河南之戰，衛青收復河套平原，將漢朝的北部邊境推進到陰山一帶。前121年的河西之戰，霍去病率軍掃清河西走廊，使漢朝完全打通了前往西域的道路，並在此設立武威、酒泉、張掖、敦煌四郡。前119年的漠北之戰，衛青、霍去病同時出擊，深入大漠數千里，封狼居胥，幾乎完全消滅了匈奴主力。從此，匈奴元氣大傷，被迫退縮到戈壁沙漠，長時間不能對漢朝形成威脅。

漢武帝繼續向西域用兵，攻克了在天山南北的車師、樓蘭、龜茲、莎車等吐火羅王國，並派李廣利率軍翻越帕米爾高原，擊潰了最為敵視漢朝的大宛。至此，漢朝已將整個西域（大致相當於今日新疆）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並在此設立西域都護府，此後又再多次派使者出使中亞，與月氏、安息（即波斯帕提亞王國）、烏孫等國建立友好關係，東西方的交流自此前所未有的發展起來。

絲綢之路

張騫出使西域，是中國歷史上首次主動探尋未知的西方世界，因此司馬遷稱之為「鑿空之旅」。其雖未達成漢武帝原先的目標，但極大的增進了東西雙方的相互了解。沿著張騫開闢的道路，中國與西域的貿易迅速發展起來，東方的華美絲綢流入中亞，又從中亞流傳到歐洲，這就是今人所稱的「絲綢之路」。

在整個古代的東西方貿易史上，中國幾乎一直處於巨額出超地位，這是因為西方缺乏中國人感興趣的物產，而中國盛產三大寶物：絲綢、瓷器和茶葉。在這三寶中，絲綢的貿易是最早建立的，因其輕便易攜帶又不易腐朽，極適合遠途國際貿易。瓷器的發展成熟要等到隋唐時期。而茶葉雖然在中國興起得很早，但中亞游牧民族一直不懂得欣賞茶的妙處，自然也不會想到把這種小樹葉賣到歐洲去，因此直到15世紀葡萄牙人遠航到中國之後，歐洲人才接觸並愛上喝茶。明清時期中國茶葉的出口額甚至超過了絲綢和瓷器的總和，但這已經是很晚近的事情了。在整個漢朝時期，絲綢都是中國出口的最主要商品。

值得一提的是，作為漢朝的友邦，大月氏自西遷中亞以後也迅速發展強大，征服了南側的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漢稱「大夏」，在古漢語中的讀音與「吐火羅」相同），並設立了五部翕侯。其中的貴霜部很快獨大起來，統一五部並佔領月氏全境，於公元45年左右建立了貴霜帝國。貴霜帝國繼續向南擴張，最終佔據了中國與安息之間的廣闊領土，包括今日的巴基斯坦和印度西北部，從鹹海直到印度洋。此時，歐亞大陸從西至東，形成了羅馬、安息、貴霜、漢朝四大強國一字排開的格局。

貴霜帝國的一大歷史功績是打開了南亞與中亞交流的大門，於是原產印度的佛教便北上流入中亞，繼而通過新疆和河西走廊向東傳入中原，融合成為中華文明一部分。

東漢帝國

絲綢之路保持了一百多年的繁榮，直到王莽代漢時期（8-23年）國家大亂而一度中斷，西域都護府也暫時廢止。這一時期，匈奴的力量也有所恢復，並分裂為南北兩部。南匈奴歸順漢朝，而北匈奴繼續騷擾漢朝，並企圖控制西域諸國。

73-91年，東漢在穩定了國內局勢之後再度出擊漠北，在蒙古草原數次大破北匈奴，勒石燕然。北匈奴連敗之下，無法在蒙古草原繼續立足，只得向西逃竄到伊犁河流域。此後數十年，東漢軍隊繼續在西域擊殺北匈奴，終於在151年，北匈奴離開新疆一路往西，並在兩百年後渡過頓河進入歐洲，從此深刻改變了歐洲的歷史。而東漢將匈奴逃離後的漠北交給鮮卑統領，則促成了日後鮮卑的強盛。

在大軍掃蕩漠北的同時，東漢的另一支奇兵，文武雙全的班超出使西域。班超出發時只帶了36人的一支使團，卻能依靠出色的政治、軍事、外交能力，縱橫西域數十年，使西域五十多國盡皆歸附漢朝，讓西域都護府的大旗再度飄揚，堪稱不世之功。

班超不僅恢復了絲綢之路，還希望與西方的羅馬帝國（漢稱「大秦」）建立聯繫，便派副使甘英向西出使大秦。甘英從龜茲出發，一路西行進入帕提亞王國（漢稱「安息」）。安息人表面上熱情款待甘英 ，實際上卻不希望漢朝直接接觸大秦，以保護自己壟斷貿易的高額利潤。於是他們不告訴甘英可從陸路直達大秦，而是把甘英帶到波斯灣邊，欺騙甘英說到達大秦的唯一方法只有海路，並且極為遙遠艱難，甘英便放棄而返。就這樣，漢朝和羅馬這兩個世界最強帝國直接對話的機會從此永久喪失了。

在這一時期，橫跨歐亞的國際貿易極為繁榮，主要的貿易路線有三條：（1）由安息和貴霜控制的陸上絲綢之路，連接長安和羅馬；（2）從印度向北經過貴霜和西域進入中國內陸的佛教之路；（3）羅馬人從紅海出發，跨越印度洋直達印度，並最終通往東南亞的海上貿易之路。據《後漢書》記載，166年有一支羅馬使團（但或許是羅馬商人）從海路經由廣東到達洛陽，謁見了漢桓帝。然而此時東漢的桓靈二帝皆是親小人、遠賢臣的無能之輩，不再有開拓世界的想法，並未與羅馬進行更多的接觸。不久，黃巾之亂起，東漢大廈傾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