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孩子王》:你找到了限制,也就找到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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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孩子王》
藝術性方面:
相比較而言,阿城的「三王」中,被評說最多的是《棋王》,其次是《樹王》,較少被人談論的是《孩子王》。
最主要的原因是,《棋王》和《樹王》更符合「小說」的原貌,即它們故事性強,幾乎接近英雄傳奇,可以講述。而《孩子王》則不然,它的故事性非常弱,難以講述,人物又極其「普通」,不具「典型」性。
但是阿城自己卻說:「《孩子王》是筆者自認為成熟期的一個短篇。」那麼它的成熟是怎樣體現出來的呢?是人物更尋常,細節更日常,語言更家常。
簡言之,個中有人,有物也有文。
一、個中有人,呼之欲出。「一個普通人的故事能有趣,很不容易。」《棋王》和《樹王》從嚴格意義上講,並不是「普通人」的故事,王一生和肖疙瘩其實都很不「普通」。倒是《孩子王》中綽號為「老桿兒」的「我」才地地道道的是個「普通人」。
王一生和肖疙瘩都可稱為「異人」,是與周遭環境終究有些不協調的「怪人」,他們是「普通人」閑談的「話題」。「老桿兒」卻一點也不「異」,也不「怪」,他在成為「孩子王」之前,已經和所有的人都打成一片了,已經是個做農活的「熟手」,不僅如此,他的待人接物也已經完全「農民」了,這從《孩子王》的開頭他被支書召見時的一幕,就可知曉,他的所為所思,甚至比「農民」還「農民」——至少,在我們的想像中,農民就應該是這樣的。
但「普通」並不意味著「淺陋」「狹隘」和「無知」,更不意味著「苟且」和「平庸」。學校教育給他們留下的印痕實在是微不足道的,但社會教會了他們一整套進退自如的處世之「道」。
但他又確實是有思想和追求的人——這是無論什麼環境中都有的角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文人氣派,在這個只讀了一年高中的插隊知青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展示。
小說還輕描淡寫蜻蜓點水般地穿插刻畫了女知青「來娣」的角色,更立體地展示了「老桿兒」的立體層面,內斂而別有風情。小說中的其他人物,如老黑、王七桶、王福,都是用老桿兒的眼睛和感受來描摹的,呼之欲出。「老桿兒」的尋常,一如我們的鄰人,也如我們自己。
「老桿兒」說啞巴王七桶:「似乎他只是一個機器部件。出了故障,自然便有這個部件的用途。」其實,在那個時代,恐怕人人都是「革命的螺絲釘」。他說王七桶,其實也是自況:他自己也是「機器部件」,也是在機器「出了故障」時才顯示「用途」——他能有「教書」的經歷就是如此。
但「老桿兒」有思想,他對教育的種種思考,即便是在當下,也依然讓行內人覺得有分量,依然覺得還是教育的瓶頸——這些寫得叫行外人不厭煩,叫行內人點頭。但是如果說阿城談的就是「教書」的事,就太小覷了他,他說的決不局限於教育,從其中對「文化」的見解——「文字盲」「文化盲」來看,這是非有大閱歷、大學問者所不能道,而且他說的一點也不「深沉」。
二、個中有物,耐人尋味。《孩子王》中深得中國傳統小說「草灰蛇線」之技法,許多初讀時以為可有可無的設置,隨著敘述的展開,無一不得到回應。而初讀時以為很有深意的玩意,後來卻又無跡可尋。其中最耐人尋味的,是「新華字典」和「煙」。字典。
甚至,《孩子王》可以將題目改為《字典的故事》,在敘述過程中,中心道具詞典——經來娣、王福、王七桶的連鎖連接,恰恰自然就有一種溫熱溢出來,暖熱了作者原來想要追求的冷調子:
整個小說可以說,就是以「字典」為線索來結構全篇的。在禮樂崩壞的文革時代,「字典」更具象徵意味,是禮失求諸野的指向,也傳達著一代城市插隊知青和民間蠶婦村氓對知識的渴求。
煙。「老桿兒」從小說的一開端就是以一個資深的吸煙者的形象出現的,支書扔給他一根煙,他一抽就知道煙牌。如果撇開現代社會的健康角度來談,煙是非常有趣的物品,很多文人,像朱自清、汪曾祺都很有趣地談過它。煙,對人的意義是很難說明白的,即便是在飲食都難以為繼的情形下,很多人都依然難捨此「好」。
在《孩子王》中,除了「字典」,「煙」是最為突出的一個道具,作者對人物形象的刻畫和故事情節的展開,都化成了小說中的不被人察覺的物件。
阿城成長於電影世家,他對電影場景中的道具有完全不同於契訶夫式的理解,他未必要使每一樣道具都能發揮它的呼應的功能,但對刻畫人物卻絕非是可有可無的。還有讓小說始終籠罩在詩意氛圍中的「太陽」,也真正構成了小說抒情的「意象」。
三、個中有文,俯仰生姿。單靠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決構不成小說的魅力。子曰:「言而無文,行之不遠。」阿城的「三王」之所以散發著奪目的光芒,最主要的原因當算是其語言的風采。
且看《孩子王》的第一段:一九七六年,我在生產隊已經幹了七年。砍壩,燒荒,挖穴,挑苗,鋤帶,翻地,種穀,餵豬,脫坯,割草,都已會做,只是身體弱,樣樣不能做到人先。自己心下卻還坦然,覺得畢竟是自食其力。
這一段文字,質樸平實如同口語,識字的人都能讀通。但就是這麼一段文字,細細品味則可以讀出其獨特的內容性、文化性、暗示性和流動性。文字敘說了「我」是怎樣度過七年的農村生活的:「砍壩,燒荒,挖穴,挑苗,鋤帶,翻地,種穀,餵豬,脫坯,割草」,這種活路,不要說普通讀者,即便是土生土長的農民,也不一定知道究竟是怎樣的情形——所謂的「生產隊」,看似是含混而抽象的農村泛指,其實地域性很強。
但一般的閱讀不至於去刻意追究其究竟,因為是「小說」。「都已會做」,是「我」七年的農村生活的「收穫」,沒有用省略號,更沒有用「等等」,其意在表明:收穫不菲!沒有一絲埋怨和指責。而「只是身體弱,樣樣不能做到人先」一句,無疑暗示著,倘若身體不弱,一定會做到「樣樣都領人先」——「我」對那樣艱辛繁重的農村的生活,不是逃避,不是應付和將就,而是有樣學樣,如果可能還要勝人一籌——不露聲色的文字始終遮掩不住年輕人的活力和朝氣。
「只是」一語,輕微轉折,略帶遺憾,但又是一種開悟,「我」明了自身的局限,而且,這份局限根本就突破不了,於是「自己心下坦然,覺得畢竟自食其力」,而「人先」「坦然」「自食其力」其實並不是白話口語,是很「文」的書面「文言」,不經意地體現了「我」的文化教養,用在這裡一點也不突兀漲眼,因為,小說,是看的,不是「說」的。
恰如阿城充滿智慧的自白:「你找到了限制,也就找到了自由。」
《孩子王》的第一段就如此這般給出了種種限制,但同樣也開始了限制下的自由展開,整個故事都沒逸出這最初的文字風貌。仔細品讀《孩子王》,能讓人領略到一個涉世很深,浸淫著中國傳統文化的思想者和觀察者,以審美的視角,以小說的筆調描摹出的1976年的中國農村日常生活的樣貌,意味深長。
思想性方面:
十年的背景並不是這個故事的重點,因為,很實在的,故事中「我」在實際教學過程中碰到的問題並不特殊,十年動蕩會有這種情況,到了現在,也不是沒有,只是程度上和一些細節的差別罷了。
問題是什麼?——三個方面,校園教育,社會教育和人的自我教育。
校園教育:孩子需要學的,不是口號,而是人話。
王福第一次交上的作業:
「我家沒有表,我起來了,我穿起衣服,我洗臉,我去伙房打飯,我吃了飯,洗了碗,我拿了書包,我沒有表,我走了多久,山有霧,我到學校,我坐下,上課。」我不覺笑起來,說:「好。」邁到前邊,將紙放在桌上。這個簡單的表揚給了平時寫慣了「紅旗飄揚,戰鼓震天」的孩子極大的鼓勵。
最後一次,又是王福先交上來。我拿在手中慢慢地看,不由吃了一驚。上面寫道: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世界中力氣最大的人。他在隊里扛麻袋,別人都比不過他。我的父親又是世界中吃飯最多的人。家裡的飯,都是母親讓他吃飽。這很對,因為父親要做工,每月拿錢來養活一家人。但是父親說:「我沒有王福力氣大,因為王福在識字。」父親是一個不能講話的人,但我懂他的意思。隊上有人欺負他,我明白。所以我要好好學文化,替他說話。父親很辛苦,今天他病了,後來慢慢爬起來,還要去幹活,不願失去一天的錢。我要上學,現在還替不了他。早上出的白太陽,父親在山上走,走進白太陽里去。我想,父親有力氣啦。
一位語文教師的感受:
就今天來看,這樣的觀點一點也不過時。我不知道語文課要把那麼多的時間用來給每段文字寫大意,反問句、近反義詞、多音字、組詞、造句、ABB式、動詞、形容詞搭配,縮句、擴句、修改病句等等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到初中螺旋遞進,逐級深入幹什麼?難道學生全部搞清楚了考試100分了,語文就學好了?
感覺我們學語文和學英語都是這樣痛苦的淹沒在句式語法結構中,完全磨滅了對語言類學習的興趣。學語言,只要有語言環境,先說清楚,再寫清楚,就可以基本掌握了。漢字常用的就三千多個字,當你讀《紅樓夢》、《三國演義》這樣的文學作品時你還會去關注裡面的近反義詞和每段段意嗎?優秀的文學作品讓人沉迷其中,和主人公同喜同悲。應當側重培養孩子的鑒賞力和感受力。
身為語文老師,當我們每天、每節課帶著學生去分析文章結構和語法,這樣的長此以往只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考出好成績。這樣的語文課有意義嗎?
教了六年、九年、12年的孩子連話都說不清、事情都寫不清,只知道文章結構的排比句、誇張、空話、套話,讓每個人、每一個人從學習開始就是說一套做一套。按照書本上課、每天同樣的認字、組詞、聽寫、背誦,關鍵不是學習有問題,而是相同的教學模式讓學生感到枯燥,沒有新鮮感。再加上無休止的各類練習,剝奪了孩子大量的閱讀時間。 語文素養會伴隨影響我們的一生。
借用一位學者的話來說學語文的意義:「要學好語文,就要珍惜每一個生活細節,用有體察的眼睛去看世間的一切。語文就是思想,語文就是生活,語文就是你這個人。學習語文,就是在塑造自己的靈魂。」
社會教育:警惕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三重監獄
政治方面:58——78年 關鍵詞:根紅苗正 成分 類別 批判 上綱上線
經濟方面:78——08年 關鍵詞:致富 發財 物質的自激
文化方面:08年——至今 關鍵詞:迷茫 焦慮 困惑 意義褪色
人應當在各種變動不居的時代浪潮里,找到一份屬於自己的人生定力。
這份人生定力=貫穿一生的精神追求+客觀冷靜的判斷理性+永不忘記的常識初心
人的自我教育:獨立思考的能力——人要終身教育自己,才能不斷解放自己
原文:我告訴你們,識了字,還是文盲,非得讀懂了文章,明白那裡面的許多意思,才不是文盲。「不識字」,大約是文字盲,讀不懂,大約是文化盲。
三王其實都在談一個問題:匱乏。《棋王》精神追求匱乏; 《樹王》基本理性匱乏 ;《孩子王》基本常識匱乏。
今日收穫
1、韓大爺說:不要只聽一家之言,不要受困於當下腦子裡各種既有的,也許來自某個特定力量灌輸給你的觀念和判斷,多用好作品刷新自己的認知與思想,確立真正屬於自己的新常識。這也是我們領讀營的目的和初心。------參加這個領讀營是今年做的最正確的一項投資。
2、阿城的文章,反映的是作者內心的篤定,也就是那份人生定力,這種屬於自己的「觀」,讓他的文章和他本人,散發出帶光的魅力。這才是最值得學習、思考的部分。
每個人的文章都會反映出寫作者的內心。我之所以寫了幾篇就寫不出來了,現在看來,不是文筆的問題,是個人內心的狀態問題,缺少一份屬於自己的內心的定力,總是容易被左右,被搖擺。通過學習好的作品,刷新自己的認知與思想,確立真正屬於自己的新常識,這才是我要做的事,其次,才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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