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來，活下去

拖拉了好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收拾回家了。一個小時的顛簸，終於見到了奶奶。她半靠在用被子疊起來的「靠枕」上，目光渾濁渙散。看到我來了，她干皺皺的手緊緊握著我的手，嘴裡只能竭力發出「嗯——嗯——嗯」的聲音，想說什麼但是又說不出來，她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真稀奇，她連我爸都不認識了，竟然還能認出我來，可能因為十幾個孫兒裡面只有我一半的童年是跟奶奶一起過的吧。

上了幾年大學後，我遇見了更大的世界，同時也深深明白了，除非自己有一雙強有力的翅膀或者父母幾代人搭建的高台，否則絕大部分的人都只能在密得看不見陽光的森林裡緩慢前行，天空，太遙遠了。可惜，務農的父母沒有這個能力，甚至連童年，都給我塑造了一大片陰影。我不怪他們，沒有他們，我會以為這個世界就一個村子加一座大山，最多山那邊還有一個村子那麼大。但是，我也不想回去了，我的思想已經和他們漸漸脫節了，每次回去，他們總會無意識的給我灌輸負能量，開頭一定是物價又漲了，誰誰誰的家裡又被偷了，爸媽在廠里怎麼樣怎麼樣，結尾一定是，我們家不像別人家那麼有錢，生活很不開心，你要明白自己的定位，靠別人始終是靠不住的，等你賺錢了，就不會發生。。。。然後扯一堆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

我不想這樣的，真的。

於是我變得越來越自私，越來越以自我為中心，明明家很近，但是我一年才寒暑假回去；除非沒錢，否則我絕不打電話回家；爸媽問我學校的事，我能不解釋的就不解釋。我想，等我經濟獨立了，就能擺脫過去。到時候對父母的職責只是打錢給他們，我就在離家遠的地方租房子，早起一杯水，養一隻狗，自己煮少鹽少油的食物，從不吃隔夜的蔬菜，注重營養均衡，每天抽一小時鍛煉，學習ps，考證，樂器，不斷增加自己的籌碼。不會有異樣不解的眼光盯在我睡前塗蘆薈膠的臉上，然後質問我：你一個男的抹化妝品？！

奶奶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以前她還能走的時候四個兒子誰都不想獨自贍養她，所以每個人輪流照顧她十天，這一次她終於走不動了。我盯著奶奶，突然覺得好壓抑迷茫，這一生，我們究竟是為了誰活著，又為了什麼而死去。屋子裡多出了一堆哥哥姐姐的孩子，他們都還只四五歲，他們在尖聲叫著，尖聲笑著。有人的生命一天天走向暮色，有人的生命才剛剛開始。BBC《生命的脈動》紀錄片里，動物隨時見不到明天太陽充滿絕境的一生的使命就是為了繁衍後代。有個詞叫「鯨落」，意思是鯨魚死後屍體會沉入大海，供應食物鏈百年，突然莫名悲哀。

兩天後，我回到了學校，出門前，爸媽說，下一次打你電話的時候，奶奶估計就不在了。周末一過，讀書的讀書，工作的工作，奶奶依然在艱難得挨著日子。走在青春校園的小路，我看到男生在操場上打籃球，女生在共享單車上笑語，社團活動如火如荼，每個人走路都帶風。回到宿舍，舍友在王者榮耀，屋裡殘留香煙的氣息。

怎麼樣呢？我們還能怎麼樣呢？終有一天，我們的思想腐朽，肉體老去，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我們每天要面臨那麼多那麼多的問題，我們這一生要遭遇那麼多那麼多的困境，但是，有什麼好糾結的呢？人生本來就沒有意義，或者意義這個詞根本就沒有意義。父母雖然漸漸跟不上你的腳步，但是以彼此尊重為前提，就沒有所謂的先進和落後。而人這一生，就是不斷追逐那些由自己的三觀目標所組成的信仰，每一天都在路上。而我們都要成為很厲害很厲害的人，我們可以為此放下半夜的手機，直面逃避的畏懼，在不傷害別人的情況下做自己。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