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綏銘——存在與荒謬
第一節中國古代為什麼不禁娼
中國古代的娼妓制度,其實是來源於整個社會所實行的婚姻家庭制度。恩格斯曾經說過:「賣淫是對專偶制(過去翻譯成『一夫一妻制』)的必要補充。」其實對於中國來說,還不僅僅是一個「補充」的問題,從根子上就是兩個共生共容、相得益彰、缺一不可的孿生制度。
中國古代社會,對於男性實行的是一種「有限的性自由」。它的限定條件就是:只要是不會破壞婚姻和家庭的性關係就允許;凡是有可能破壞婚姻家庭的性關係,則必定嚴厲譴責與禁止。也就是說,一個擁有相當的財產和社會地位的男人,在家裡完全可以除了妻子以外,再擁有妾(小老婆),擁有婢(丫鬟)。他可以只跟妾過性生活(但是不能因此而拋棄正妻),也可以與婢發生性關係(只要事後把她「收房」,納為妾)。
但是在家庭以外,他卻不能與任何女性通姦,也不能擁有任何現在意義上的「情人」或者「第三者」。這是因為,如果女方已經結婚,這就會破壞別的男人的婚姻;即使女方還沒有結婚,她的失貞也會破壞她將來的婚姻,或者使一個其他男人無法找到老婆。這就是中國古代儒家思想里,其實非常根深蒂固的「社會公平」的內涵,在性關係方面的具體化。
有限定,就必然會有讓步和另外的寬容。那就是允許娼妓的存在和男人有限度的嫖妓。這是因為,娼妓的社會身份往往是非自由人或者半自由人(所謂「賣身」、「養女」等等),不可能與一個有一定財產和地位的男人結婚,充其量也不過是被男人「贖身」而成為他的小老婆。這雖然往往會使這個男人很丟臉或者沒面子,但是卻並不違反社會制度,因為這只不過是把一個女人從妓院轉賣到一個家庭,或者是納妾時不找良家閨女卻偏要找青樓女子。這,怪是怪一些,但是畢竟無傷大雅,於別的男人無妨,社會當然不會大加干涉,笑話、笑話而已。對於低階層的男人來說,就是明媒正娶一個妓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那個妓女在婚後能夠恪守婦道就行。
相反,如果一個男人沉迷於嫖妓之中,甚至連老婆也不要了或者不娶了,社會至少也會嚴厲譴責他。許多情況下,強大的宗族組織還會「幫助」、「挽救」甚至懲罰他,例如剝奪他的族內地位、結婚權利或者繼承權利等等。因為他已經破壞了社會的根本婚姻制度,因此被叫作「不務正業」、「拋家舍業」、「生活糜爛」,甚至是「醉生夢死」、「荒淫無恥」等等,等等。
正是由於這樣一種婚姻家庭制度,所以對於低階層男性來說,娼妓是他們合理合法地宣洩婚前性慾或者婚後剩餘性慾的現成對象;對於那些有錢有勢或者有權有勢的男人,尤其是士大夫階層來說,娼妓又是他們惟一有可能合理合法地找到的「情人」。這是因為,在那時候,天下的所有女人中,惟有娼妓才可能是懂得琴棋書畫、多才多藝、善於交際、情感相對豐富的年輕女性;惟有娼妓才可能跟他們吟詩作對、縱論經緯、對酒為歌。總之,惟有娼妓才可能與他們興趣相投,才可能擁有共同語言和情感交流。
這一點也不奇怪,也不是因為妓女們有什麼天賦,完全是由於整個社會的婚姻家庭制度和性別角色制度所決定的。
二、傳統女性的5種宿命在這種制度下,對於男性來說,天下的女人無外乎分成5種,而且各有各的用途,涇渭分明,各司其職,相輔相成。
第一種是妻子。是明媒正娶的「孩子媽」和「賢內助」,負責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管理小老婆和奴婢。因此,一個好妻子的條件就必然依次是:1.門當戶對。以便保證妻子具有相應的持家能力,使目前的婚姻家庭能成為「天作之合」,維護目前男人的社會地位;2.能夠生殖。以便保證男人能夠傳宗接代,男人的家族能夠生生不息;3.貞節無暇。以便保證男人的後代們血統純正;家世清白、沒有「家庭歷史問題」;4.俯首帖耳。
以便維繫父權制的家庭制度。
但是這裡也就不難看出,對於一個正妻來說,正常女性的許許多多特點不僅毫無必要,而且沒有才好:1。年輕美貌不僅毫無必要,反而容易「朝秦暮楚」、「招災惹禍」,甚至「紅杏出牆」,就連諸葛亮這樣的大人物都說:丑妻是福;2.床上功夫,也無必要,能生出孩子,尤其是生齣兒子來才是真本事,才是真功勞,否則,一旦妻子慾火攻心,夫將不夫,家將不家;3.感情豐富更無必要,因為除了家務事,男人根本就不會跟妻子談什麼的,否則,「枕邊風」就會成為「禍水」。
那麼,男人就不需要這些女性特徵嗎?非也,只是因為還有第二種女人在預備著。
妾,小老婆,是男人專門娶來或者買來補充正妻的不足的。她們的條件依次是:1.年輕美貌,以便滿足男人對「嫩若青枝」、「秀色可餐」和「金屋藏嬌」的心理需求;2.床上武藝高強,而且近在咫尺,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盛」,以便滿足男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性生活要求;3.撒嬌耍嗔,爭風吃醋,但又適可而止,惟命是從,以便滿足男人「玩女人」(不僅僅是性交)的需求。
但是,妾也必然有妾的缺欠。她們一般都是出身貧寒,缺乏文化教養,往往只能上床玩玩,卻來不得風雅。而且,在封閉的小農經濟和農村社會裡,男人再有錢,也很難把一個同樣生長在農村的小老婆「調教」成才女。尤其是,男人不能真的跟她們玩什麼感情遊戲,因為她們畢竟在婚姻之內,在家庭之內,如果玩得幾個妻內訌了,或者跟大老婆較真了,豈不是後院起火,自討苦吃?
第三種女人,是男人的婢(丫鬟)。她們是主要從事體力勞動的(半)女奴。她們雖然並不是男人的必然的性交對象,但是男人如果願意,也可以那樣干,只要事先或者事後補辦一個「收房」的手續,把丫鬟提拔成小老婆就可以了。有的男人連收房都不肯,就那麼半強姦半誘姦地干。只要沒有鬧出人命來,社會也沒脾氣,因為那是男人自己的家務事。當然,丫鬟往往更加粗陋,所以這麼乾的男人比較少。
第四種女人是尼姑。
她們一般不會跟男人有什麼瓜葛,但是恰恰因此,她們實際上只是男性社會裡的「貞節花瓶」,以便讓男人們覺得,這個世界多麼圓滿啊,畢竟還有一些守身如玉的聖女,供我們崇拜,也供我們激發性幻想,有時候,還讓我們有的可偷。
第五種女人,就是娼妓。她們的社會功能,對於低階層男人來說,就是「公共廁所」,所以為他們服務的也就是下層妓女,「打炮」而已;對於中層
男人來說,中級娼妓扮演的是「隔壁的女子」那樣的角色,使這種男人可以在她們那裡合理合法地嘗一嘗偷情的鮮,過一過通姦的癮;對於上層男人來說,高級娼妓則是他們的「夢中情人」。所以,士大夫們去妓院,一般是「狎妓」,而不僅僅是低層男性的那種嫖妓。「狎妓」不僅包括一對一的玩耍,也包括一幫男人一起去妓院玩,或者相約在妓院一起玩;還包括利用妓院和娼妓的陪伴,來進行士大夫之間的一般社交。
男人來說,中級娼妓扮演的是「隔壁的女子」那樣的角色,使這種男人可以在她們那裡合理合法地嘗一嘗偷情的鮮,過一過通姦的癮;對於上層男人來說,高級娼妓則是他們的「夢中情人」。所以,士大夫們去妓院,一般是「狎妓」,而不僅僅是低層男性的那種嫖妓。「狎妓」不僅包括一對一的玩耍,也包括一幫男人一起去妓院玩,或者相約在妓院一起玩;還包括利用妓院和娼妓的陪伴,來進行士大夫之間的一般社交。
這樣一來,妓女的等級實際上就與社會上男人的等級相一致了:貧寒之男只能去煙花巷裡的娼「寮」(寨子般的),找那些慘不忍睹的爛娼;小康之男可以去一些有頭有臉的妓「院」(像個家居),找那些類似小家碧玉的妓女;而那些體面的男人則去那些夠得上「樓」(富貴顯赫之處)的地方,找那些往往是遠遠勝過妻妾婢尼的高級妓女。
這樣一來,「青樓女子」就成了當時天下女人里最有才藝修養、最溫文爾雅、最善解人意、最善於社交的女子,成為惟一一種能夠吸引士大夫情感的女子。雖然在實質的社會制度里,她們仍然是低於妻妾婢尼的,但是在當時很少的社會活動中,她們的地位卻遠在妻妾婢尼之上。
這樣一來,文人學士們往往也被攪昏了頭,忘記了或者故意忽略了青樓女子的「賣笑」本質,只顧把自己的「剩餘情感」投入到「狎妓」之中,不斷地把青樓女子拔高、美化、神聖化。結果,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才出現了那麼多歌頌妓女的作品,以及據說是妓女創作的文采飛揚的作品。其實,這只不過是士大夫的一種心理需求而已。他們自己是才子,所以他們所結交的女人也必須是才女,否則就會有辱斯文,就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迷戀於青樓,就會暴露出自己那種雖然妻妾成群卻心無所系、倩無所鐘的可憐相,甚至就會對社會的整個婚姻家庭制度產生懷疑——那可是殺頭的罪過啊!還不如自己虛構出一幅美妙的幻像,躲在裡邊自得其樂,哪怕自己偷偷地加工甚至偽造一些「青樓文學」,哪怕被那些「一分錢一分貨」的「佳人」給生生地撅出來過,也都忍了、認了、假裝忘了。結果,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從早先的《神女賦》開始,男性的「夢遺文學」到了《聊齋志異》達到了頂峰;士大夫的「手淫文學」從狎妓詩文到《杜十娘》之類,也達到了頂峰;而「陽萎文學」則是到了《紅樓夢》才最終功德圓滿的。
這樣一種嚴密的社會角色之網,對於女性來說,毫無疑問是一種窒息。在中國古代,再有本事的女人,充其量也只有這5種前途。
最幸福的女人,是「為人婦者」,就是作為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怕對方再窮,也比下面的任何角色要強得多。因此,在妻子們對娼妓們的痛恨里,並不像妻子自己說的完全是因為娼妓破壞她們的家庭,而是隱含著一種根深蒂固的、刻骨銘心的蔑視,所以才格外地痛恨。這就像皇帝老子及其巴兒狗們因為對草民無限蔑視,所以才對「犯上作亂」有深仇大恨一樣。
各方面條件都比較差的女性,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充當—個妾而已。妾的身份和地位,雖然低於妻子,但是又高於丫鬟。尤其是,妾畢竟有一個家,有一個穩定的生活,而且還有一線希望:只要在老爺那裡得寵,自己的實際地位和待遇不會比妻子低多少;如果有幸遇到大老婆死掉的機遇,自己就很
可能上升為正妻。
可能上升為正妻。
以上3種人都做不成或者不肯做,那麼一個女人就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當娼妓,要麼當尼姑。可是尼姑庵的容量畢竟很有限,物質生活也比最差的娼寮還差,所以當娼妓往往是更好的選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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