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為鏡:蘇格蘭,愛爾蘭與脫歐——牛津教授眼中的英國政治與歷史

Scotland, Ireland, and Brexit: what history tells us

英國國家廣播公司(BBC)於6月23日公布了一幅反應英國脫歐公投各選區得票結果的地圖。可以從這幅地圖中提煉出來的信息很多,不過今天我們所關注的是部分有著凱爾特文化背景的選區(譯註:即今英國康沃爾郡、愛爾蘭、蘇格蘭、威爾士以及曼島地區)以及影響這些地區選民的選擇的歷史背景原因。

威爾士大部分選區的得票情形同英格蘭地區的規律相同。如首府卡迪夫(Cardiff)這樣的大都會地區偏向於留歐,而剩下的大部分鄉村地區偏向於脫歐。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威爾士西北部有這一條深色的、代表著偏向於留歐的選區地帶。英格蘭人數世紀之前對威爾士的征服對如今威爾士人的聚居情形造成的影響仍然鮮明可見。這條深色地帶的的選民大多為威爾士語使用者並支持留歐。威爾士語使用者大多數深受熱衷於留歐議程的威爾士黨(Plaid Cymru; 譯註:威爾士語 「the Party of Wales」 之意,是一個支持威爾士地區獨立的兼具社會民主主義和民族主義特色的政黨)的影響。

英國2016年6月23日脫歐公投的結果(來源:BBC新聞),淺色地區偏向於脫歐,深色地區偏向於留歐

現在請把目光放在北愛爾蘭;該地區的投票結果有著鮮明的十七世紀政治鬥爭的烙印。安特里姆郡(Antrim)是地圖上顏色最淺即最偏向於脫歐的地區。該地區是詹姆士六世及一世(James VI and I; 譯註:第一位蘇格蘭及英格蘭兩國共主;根據蘇格蘭王室譜系其為「詹姆士六世」,但根據英格蘭王室譜系應為「詹姆士一世」,故被稱為「詹姆士六世及一世」)於十七世紀平定天主教叛亂後流放蘇格蘭長老會成員(Presbyterian;譯註:蘇格蘭教會加爾文宗的一支)之地。

與之相對的,深色地區即支持留歐的地區往往同樣是天主教佔主流的地區。西貝爾法斯特(West Belfast)、德里城(Derry City)以及天主教佔主流的阿爾斯特(Ulster; 譯註:愛爾蘭王國的歷史省份,代指今北愛爾蘭)西部均比新教佔主流的北愛爾蘭東部更加支持留歐。總而言之,在六月的投票中,北愛爾蘭的天主教徒絕大多數傾向於留歐而新教徒們則相反。

除此之外,由時任英國首相的路易德·喬治(Lloyd George)組建的劃界委員會於1921年的和平條約(譯註:即英國與愛爾蘭共和軍就愛爾蘭共和國獨立問題的停火協議)中確定的北愛爾蘭同愛爾蘭共和國之間扭曲的邊界線同樣值得關注。有著「威爾士的巫師」之稱的路易德·喬治成功地讓北愛爾蘭天主教領袖們相信了新的劃界會不給北部的新教徒任何生存空間,同時又向新教領袖們承諾了保護其領地的完整性。

然而在1925年邊界最終劃定時,他對兩頭的承諾卻都落空了。這個具有顛覆性的消息被彈壓到了1969年才被公諸於眾,而邊界的劃定則木已成舟。於是在東西向只有大約一百英里寬的愛爾蘭島上,愛爾蘭共和國與北愛爾蘭的邊界卻有令人瞠目驚舌的三百七十英里之長。雖然約翰·梅傑(John Major; 譯註:1990-1997期間出任英國首相)在九十年代主導的和平議程最終通過開放兩國之間的邊界解決了這個問題,但在英國脫歐背景下這個問題又不得不再次被提上了議程。英國不可能在做到限制來自歐盟的移民的同時又保持其在愛爾蘭島上的邊界的開放:要知道瑞安航空(Ryanair;譯註:歐洲最大的廉價航空公司)每天都有往返於華沙和都柏林之間的航班(譯註:暗指從流入英國的東歐移民)

與之相對的,蘇格蘭選民選擇了留歐。雖然只需看看愛丁堡、阿伯丁和設得蘭的結果(譯註:即留歐支持率從大城市選區到人口稀疏的地區逐步遞減的趨勢)便知大體上蘇格蘭內部的票型和英國其他地區的相仿,然而總體上蘇格蘭選民卻相較於英格蘭選民而言更偏向於留在歐盟。

這帶來的問題在於英國並不是一個單一主權體(unitary state),而是由1707年法令所創立的由兩個主權國家所組成的聯合王國。因此,蘇格蘭議會仍然保留著對於部分英國國會立法的否決權。例如,它可以否決任何試圖廢除1998年人權法案的英國國會立法,所以也有可能否決任何試圖廢除1972年歐共體法案的立法(譯註:即當年確立英國加入歐盟的前身歐洲經濟共同體的法案)

這可以幫助我們解釋特蕾莎·梅(Theresa May; 譯註:即現任英國首相)和尼古拉·斯特金(Nicola Sturgeon; 譯註:即現任蘇格蘭首席部長及蘇格蘭民族黨黨魁)之間異常和睦的關係。前者於7月15日向後者的保證,即「不會在我們達成一個「聯合王國」的共識之前援歐盟條約第五十號條款」,其實是她們二人之間的默契(譯註:歐盟條約第五十號條款規定了成員國的脫離程序,所以援引該條款即為正式啟動脫歐程序的同義詞)。作為現任英國首相的梅其實並不樂於見到英國脫歐於是她便大施緩兵之計,而作為蘇格蘭首席部長的斯特金同樣也不想舉行其黨派可能會再次輸掉的第二次蘇格蘭脫英全民公投(可以理解的是她們二人都會否認我所描述的即她們所持的立場)。

因為蘇格蘭相較於愛爾蘭和倫敦城而言享有對於英國國會立法更大的否決權(譯註:此處倫敦城所指並非英國首都倫敦市,而應為有著獨特地位的政治實體the City of London,現倫敦金融城所在地),所以我認為英國脫歐如果有朝一日真的發生,荷里路德宮(Holyrood Palace; 譯註:英國王室在蘇格蘭的行宮,指同蘇格蘭的交涉)將會扮演著重要性不亞於威斯敏斯特(譯註:英國國會所在地,指同歐盟的交涉)的角色。

蘇格蘭議會於1707年投票決議蘇格蘭停止作為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存在時,時任蘇格蘭總理大臣的斯菲爾德伯爵曾感嘆道「亘古之謠今終矣! (There』s ane end of ane auld sang)」。如果聯合王國將不復存在的話,那些曾經反對聯合的人們或許會驚訝於這首古老的歌謠在三百餘年後的再次奏響吧。

作者伊恩·麥克雷恩是就職於牛津大學納菲爾德學院的政治學教授及學院院士

譯者楊欽為美國哈弗福德(Haverford)學院歷史/計算機科學系學生,資深辯手,曾作為歷史系交換生來到牛津大學彭布羅克學院學習一年。

原載於公眾號牛津大學中國學生會OUCS (oxfordcs),謹代表OUCS官方發布。

原文地址:以史為鏡:蘇格蘭,愛爾蘭與脫歐——牛津教授眼中的英國政治與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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