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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大學開學典禮演講:教育的目的

演講者:Andrew Abbott 2002年

歡迎來到芝加哥大學。在許多將要對你們說這句話的人中,我是唯一一個將要在接下來的60分鐘內一直不停地講下去的人。可以想像你們以前很少聽過這樣的演說,以後也不會有多少機會聽到。對一個固定題目做這樣長度的正式演講是一個相當19世紀的事情。甚至在芝加哥大學這樣的地方,這也是唯一的一個。四年以後,當你們畢業的時候,你們將會很高興地知道,演講者被要求說不多不少恰好31.5分鐘。

對我來說,這個演講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是我這一生所做的第三個或者第四個類似的演講。你們也不是那麼簡單的聽眾。你們專註於新的室友,入學分級考試,還有「芝加哥生活」系列會議。你們的頭腦被我們給你們讀的那些無窮無盡的垃圾搞得疲憊不堪。你們的身體充滿了腎上腺素、複合胺而變得興奮。你們的情緒也很不一樣。有些人很迫切地想知道我要說些什麼,有些人想它馬上結束,有些人在看著坐在你前面兩排的那個喋喋不休的傢伙,有些人在感受這座哥特式建築的莊嚴偉大,有些人在想,我,這個演講者,有一個很大的鼻子。簡而言之,你們是多樣化的聽眾,我是個剛入門的演講者,我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在一起,來想想教育的目的是什麼。讓我們開始吧。

確立你們自己的教育目的是很重要的,因為對你們這樣的學生而言,在未來的四年時間內沒必要去學任何東西。有三個原因,越來越多的美國精英學校的學生們都察覺到這些原因,至少我從我的教室里看到是這樣的。讓我們來看看。

第一,就世俗的成功而言,你們已經達到了。你們未來的收入會很高,因為你們進入了一所精英大學,你們將來工作的聲望可以很容易地被預測出來。每年有280萬人從高中畢業,180萬進入大學,其中4-6萬人會進入像芝加哥大學這樣的精英大學。所以,你和你的同學們基本上代表了18歲這個年齡群的前2%。很明顯,你的將來會很不錯。

當然,對你未來的預測不是由大學的聲望決定的,而是一些其他的因素,主要是那些決定你能否來這所大學的那些因素:個人才能,以前干過些什麼,父母所提供的資源,包括社會資源和智力資源。在知道了這些之後,對於你未來的世俗成功的預測不會因你在大學裡幹些什麼而有太大的改變。另外,錄取入學本身建立了一種自我實現的預期。因為你被這所大學錄取了,不管你做了什麼和你在大學裡幹得怎麼樣,人們都會認為你很優秀。當然,我們知道,既然來了,你們也會畢業。畢業率也是大學之間競爭的指標之一,這也是為什麼不管你們有沒有學到東西,學校都會確保你們順利畢業。

所有這些告訴我,20年以後,幾乎你們所有的人都會在全美國收入分布的前25%。我對1975年從這個學校畢業的人做過一個調查,那是一個在聲望預期上不如你們的群體。他們個人收入的中位數是全美國收入中位數的5倍,他們家庭收入的中位數在全國家庭收入中位數分布圖的93%的位置上。這就是你們的未來。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們,在5英里外芝加哥州立大學的孩子們的眼中,或者在位於芝加哥市中心的DePaul大學那些需要每天上夜校的成年人的眼中,這樣的預期是極度奢侈的成功。就全國範圍的成功遊戲而言,你們沒有在這裡學習的必要。遊戲已經結束,你們已經贏了。

當然,你們中的很多人不關心別人:那些年輕的或不那麼年輕的,努力往中產階級爬上幾個台階的人們。你們對住在Winnetka而不是Downers Grove感興趣。你也許想去Hamptons而不是Fire Island避暑。你們心目中的一個好假期也許是住在一個巴黎的酒店並且參觀奧塞博物館(Musee d』Orsay)而不是奧蘭多(Orlando)的度假村並且去迪斯尼樂園玩一趟。「當然」,你會告訴我,「我在芝加哥大學的學習對這些事情會有很大的影響」。它們可以決定我是在全國收入的94%的位置還是99%的位置。好的大學教育也許不會影響我取得成功的大概機會,但是會影響我更具體的目標。

事實與此恰恰相反。我可以告訴你,沒有任何證據支持這第二個受教育的理由,並且有很多的證據反對它。首先,所有嚴肅的研究顯示,一些大學層面的因素,像學校的聲望和入學難度等對人們以後的收入會有影響,然而更多的變數發生在同一所大學的內部,也就是說,同一所學校畢業的學生之間差別很大。這種內部差異是由一些個人因素造成的,比如個人天分,資源,表現,還有你的主修科目,而不是學校的聲望和入學難度。例如,我所看到的最好的全國數據顯示,大學的GPA增加1意味著大學畢業4年後收入多9%。就你所要多做的那麼多工作而言,這不是一個很大的區別。

很抱歉,我用這些收入數據來煩你們,但是我希望能打破這樣一個普遍的想法:在高等教育時努力學習能帶來更多的世俗的成功。唯一一個跟未來的世俗的成功有點關係的變數是你的主修專業。但是在大規模的全國性研究中,這種影響大部分源自主修專業和職業之間的聯繫。真正對世俗的成功有影響的因素——你們都已經知道了——是職業。在全國性的調查中,職業和主修專業有比較緊密的聯繫。但是在芝加哥大學,專業和你將來的職業並沒有什麼強的相關性。

以下是一些過去20年芝加哥大學校友的數據(隨機選擇的10%)。主修數學的:20%從事軟體開發與支持,14%大學教授,10%在銀行和金融業,7%中小學教師,7%在從事非學術性研究,剩下的從事的職業很分散。主修物理的情況很類似,只是他們有更多成為工程師,少一些從事銀行和金融業。生物專業產生了40%的醫生,16%的教授,11%的非學術性研究者,剩下的1/3從事的職業很分散。很明顯,這裡有一些類似的路徑。我們有一個生物專業的學生現在是個作家,另外一個是個音樂家,我們有兩個數學專業的現在是律師,一個物理專業的成為了精神治療醫師。

來看看社會科學。學經濟學的——在今天看來最有利於職業的專業——24%從事銀行和金融業,15%在商業諮詢,14%成為律師,10%在商業管理或銷售,7%在計算機行業,另外的30%從事的職業很分散。歷史專業的學生一般成為律師(佔24%)和中學教師(佔15%),但是其他的60%從事什麼行業的都有。政治專業的也有24%的律師,7%的教授,7%的政府公務員,20%的在各種商業部門中就職,剩下的很分散。令人吃驚的是,心理學專業的也有20%從事商業,11%成為律師,10%教授,剩下的很分散。因此,在社會科學裡,很多人畢業後去了法學院或者商學院。這裡照例有一些例外:一個主修社會學的成了保險精算師,兩個主修心理學的在政府部門,一個學政治學的從事計算機業。

至於人文學科,英語專業的大概是這樣:11%在中小學教書,10%從事各種商業職業,9%在信息交流,9%的律師,5%的廣告業,剩下的比較分散。主修哲學的人中,30%的成為律師,18%從事軟體業。我敢說沒人能解釋為什麼會這樣。同樣的,專業和職業的聯繫有些是明顯的,有些不那麼明顯。我們有2個英語專業的學生現在是藝術家,還有一個是建築師。我們有一個哲學專業的現在是農場主,另外2個成為了醫生。

總而言之,有些許證據顯示特定的專業會帶你進入某些特定的行業,但是事實恰恰相反。杯子不是1/3滿的,而是2/3是空的。主修生物的只有40%成為醫生。最重要的是,我們校友的經歷顯示,沒有任何一條從某個專業到某個職業的路是被封死的。

從行業而非專業的角度來看,所修課程和職業之間的弱關係就更加明顯了。我們校友中最大的群體是律師——占我的調查群體的12%。在律師中,16%來自經濟學專業,15%政治學專業,12%歷史學專業,7%來自哲學專業、英語專業和心理學專業,5%來自公共行政。以下這些專業中都至少有一個人成為律師:人類學,藝術與設計,藝術史,生物,化學,東亞語言與文明,人文學綜合研究,地理,地球物理,德國語言文學,數學,物理,宗教和人文,羅曼斯語言文學,俄語及其他斯拉夫語言文學,社會學。你們現在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絕對沒有什麼專業是不能讓你成為律師的。

醫生這個行業怎麼樣呢?醫生占我的調查中總人數的9%。醫生的專業背景要集中一些,那是因為醫學院對入學前所修課程的要求。60%的醫生來自生物專業,17%來自化學專業。然而,至少有一個醫生原來學的是人類學,古典文獻,英語文學(事實上有4個),歷史學和科學哲學,數學,音樂,哲學,公共政策,羅曼斯語言文學。通往醫生的主路很明顯,但是這絕不是唯一的一條路。

校友中另外一個比較大的群體是銀行和金融業,其中,40%來自經濟學專業,8%來自心理學專業,7%來自政治學專業,7%英語專業,6%數學專業,5%公共政策,4%歷史學專業。同樣,這裡有一條主路,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別的路。

很抱歉在這裡給你們列出這些東西,但是我希望把這樣一個觀念從你們腦海中除去:你本科學的課程跟你將來的職業有聯繫。當然,這裡有一些社會科學家所喜歡說的「選擇性親和力」,有些專業的學生會比別的人稍稍更有可能進入某些特定的行業。但是沒有任何專業被排除出去,沒有任何必然的路徑存在。

所以,第二個以某種特定的方式努力學習的理由也是錯誤的,至少在這所大學裡是這樣。對於芝加哥大學任何專業的本科生而言,既然大學(的課程安排上)期望你們成為自然科學教授,那麼沒有任何行業是不可能的。你在這裡幹些什麼不會以任何方式決定你將來的職業。你離開的時候,可以自由地選擇任何此世的或彼世的職業,你不會僅僅因為主修跟那個職業沒關係的課程而犧牲任何的可能性。

就在大學裡的表現而言,沒有任何全國性的數據顯示大學裡的表現水平對之後的收入有哪怕是很微小的影響。在我的校友數據中,在芝加哥大學的GPA和現在的收入之間絕對沒有任何的聯繫。簡而言之,你將來到底是住在Fire land 還是Hamptons 取決於你在本科時的表現之外一些因素。

我希望我們現在已經否定了這樣一個觀念:你在這裡幹些什麼以及你幹得怎麼樣和你將來能否取得世俗的成功有任何的關係。你被這所大學錄取這個事實,以及那些讓這個事實實現的因素,已經確保了你世俗的成功的總體水平。你成功的具體程度取決於你的職業選擇,而職業也跟你在這裡幹些什麼以及幹得怎麼樣沒有關係。

第三個獲得大學教育的理由是,它給你一些對未來很重要的綜合的認知能力。因為這是我自己過去論證得最多的一個論點,我需要格外小心地去推翻它。

這個論點是:大學教你的不是具體的學科知識,而是一些在將來——研究院中,工作中還有休閑中——能運用的綜合能力。大家都知道,大學裡學到的具體知識並不重要。所有30歲以上的人都知道,就內容而言,大概5年內你會忘掉絕大多數你本科時學的東西。但是,那些能力不會丟掉。可能它們不好測量,它們的影響也不好被證明,但是它們是你能從大學裡得到的最主要的東西。

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基本的語言和數字能力,高級的讀寫能力能讓你更好地應對知識社會,良好的數字能力能讓你做出理性的財務選擇,這些在一個又一個的專業領域內被證明是有用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更加高級的能力:批判閱讀能力能讓你識破報紙和股票章程中的謊言,分析能力讓你在工作中形成複雜的行為程序,寫作能力把你的想法很清楚地表達給你的同事,獨立思考讓你不受別人觀點的影響,還有終生學習的能力讓你能夠處理工作和生活中的變化。

證據顯示,我們自己的校友,其他同等學校的校友,以及全國校友的抽樣,都堅信這些能力是他們本科教育最重要的東西。校友們意識到,本科學到的具體知識總是會被忘記的,但是他們強調他們保留了這些在生活的各個方面都會用到的綜合能力。

但是並沒有多少證據證明大學階段的學習產生了這些能力。我們知道在大學四年的時間內,人們獲得這些能力,但是我們並不清楚是大學的教育產生了它們。首先,能夠上大學,尤其是精英大學的年輕人,本身就是跟不能上大學的人不一樣的。在我們的分析中,如果不能對這種差別進行統計上有效的控制的話,大學教育顯示出來的影響可能實際上是源自於能上大學和不能上大學的人本身原有的差別。

在這個選擇性偏差效果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無法度量的變數的問題。我們歸功於大學教育的變化可能實際上衍生於別的東西。比起沒有上過大學的人,大學畢業的學生更有可能承擔更有挑戰性的工作。他們有更多的時間接觸聰明的人。他們生活在一個認知能力被明確地重視的環境。綜合能力的差別可能是由這些東西產生的,而不是大學的課堂教育。另外,上過大學的和沒上過大學的人在很多技能上並沒有什麼大的區別,能力的增加可能只是成熟的結果。你的能力得到提升只是因為你多活了幾年。

大學教育對於認知能力的發展很重要這種看法成立與否完全依賴於我們是否可以在統計上解決選擇性偏差和無法度量的變數這兩個問題。唯一的非統計解決途徑是進行控制實驗。但是沒有人會把一千個像你們這樣聰明並且有抱負的年輕人送到大學之外的某個一樣有挑戰性的但是沒有課堂教育的環境中去。設想在未來的四年內,你們系統地在商業公司、非盈利機構、政府部門等處進行實習,在那些地方,你們不用上課,但是你們還是能夠以同樣的方式獲得那些能力:向你的朋友或者工友請教該怎麼做,讀讀工作手冊,或者去參加一些特定技能的課程。你們可能還是住在宿舍之類的地方。你們可能還是需要業餘生活。但是沒有課堂指導。然後我把你們,除了少數幾個領域——硬科學和工程——遞交上去,你們會跟在這裡受了四年大學的課堂教育一樣,為申請法學院或者商學院做好了準備。

從統計數據來看,其他的因素導致了大學教育的結果是很有可能的。讓我總結一下。首先,雖然有一些證據顯示大學教育在某些領域有一些小的影響,但是沒有可靠的證據顯示大學教育對口頭表達能力,書面交流能力,綜合思考能力,智力上的反應能力有直接的影響(20%的正作用)。第二,的確有證據顯示大學教育對綜合口頭表達能力和綜合數學能力有正面的作用(10-15%),但是這更像是「要麼使用這些本來就有的能力,要麼丟掉」的結果,而不是學習到新的技能。大學只是讓你們一直使用這些在高中已經學到的能力,而很多的工作並不會這樣。所以那些上大學的人保持了這些能力,而那些去參加工作的人退步了。最後,大學教育在培養批判性思維上的確有一些作用。然而,有關的研究往往沒有控制年齡,所以很難把它的作用跟純粹的年齡增長帶來的成熟區分開來。

這些統計結果不全是從精英大學得來的,而是來自各個不同水平的高等教育。但是我們還是可以以此推論,大學教育對於認知能力的提高沒有很大的直接作用。也就是說,你來這裡的時候,就是很聰明的人,只要你用你的智力干點什麼——具體幹什麼並不重要——你走的時候仍舊會是聰明的人。

所有這些統計的結果都是上大學和不上大學的區別,也就是在比較大學教育和低層次的,沒有挑戰力的工作或者失業。沒有人明確地比較過大學教育和其他智力上有挑戰性的活動。毫無疑問,我們一直都在做關於這個問題的實驗。關於美國前40名的精英大學的數據顯示,這些學校的學生用在學習上的時間差別很大。在布朗大學這樣的地方,你有可能在整個本科期間給報紙做全職作家,課業不過是或多或少不相干的事情。也有像芝加哥大學這樣的地方,這是完全不可能的。當然,在同一所學校里,有的人很努力地學習,有的人卻把同樣的智力用於交響樂團、創造性寫作或者喜劇。但是沒有人測量過這些課業學習之外的智力活動對認知能力的影響。也沒有人檢測這個可能是錯誤的預測:在大學裡做很多課上課下作業的學生在以後會比較成功或者認知水平會比較高。

所以,第一個反對「大學教育會教會你一些在你以後的生活中很重要的能力」的理由如下:(1)這些能力並不是獨立於你自然的成熟而產生的;(2)還不是很清楚是不是大學教育產生了這些能力;(3)沒有證據證明沒有其他的智力活動也能產生這些能力。

現在讓我們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看這種認為「認知能力」對以後的生活有決定性的影響的觀點。你們可能已經猜到,你們將在研究院,而不是大學本科的時候,學習到關於如何成為一個律師,醫生,商人的知識。你們中將來成為醫生的人也會發現,生物化學和其他類似的精密科學知識對於行醫來說既沒有什麼意思,也沒什麼用。事實上,直到20世紀,醫學院才要求有本科的理科背景。而且,在某些國家,醫學、法學和商學是本科學位,而不是研究院學位。這也說明,儘管校友們那樣認為,大學裡學到的技能對將來的職業生活其實並沒那麼重要。

但是讓我們走得更遠一些。把標準的大學本科的技能列一個單子,讓我們看看你們大部分人在追求的職業是不是真的要運用這些能力。這些能力是批判思維能力,分析推理能力,終生學習能力,獨立思考能力,還有寫作能力。這些是在校友研究中出現的5大能力,在其他同等精英學校研究和全國研究中它們也是最主要的。這些東西真的對從事法律,醫學,商業,還有學術那麼重要嗎?

律師。精英律師的真正活動是去找生意,簽合同,領導法律團體,還有監督年輕的同事。年輕的合伙人需要知道怎麼寫作,需要分析的技能。但是太多的批判性思維會讓他們陷入麻煩之中,獨立思考能力同樣也是很可疑的。對非精英律師來說,他們做的大部分工作是財產或者其他財富的轉移,離婚,遺囑,合夥,還有偶爾性的個人傷害案件,所有這些都是他們在離開法學院之後才學會的,很多時候是文書人員教會他們的。所有好的訴訟員策略都不是在課堂學會的,有戲劇學習的背景比法律學位更有用。對法律本身有很深的批判性的了解只對法學教授和很少幾個法官有用。所以,很難說對律師而言那五大認知能力比跟人們處理好關係,團體合作,陳述清楚並簡單化問題並把它向不同的人群說明等能力更加重要。

在商業中,情況多多少少是一樣的。你們中從商的人永遠不會像我或其他一些教授那樣寫作。你們將不得不把事情盡量簡化,你們也一樣需要簡單化和清楚化事情。你們同樣需要跟別人好好合作,把你的獨立性擱在一邊。正如Bob Jackall傑出地顯示的那樣,你們需要嚴格控制你的批判性思維。綜合分析能力對你們會很重要,但是,正如Jackall和其他管理人員所說的,對於商業管理人員,關鍵的分析能力是解碼在各種組織中流動的時刻變化的有偏差的信息,以正確地理解別人。這些是你在大學裡絕對學不到的。我們的課本不是由希望欺騙引導你去做他們想你做的事情的人寫的。

醫生會怎麼樣呢?絕大多數的醫生工作,跟法律工作一樣,都是例行公事。每天做一些標準化程序化了的事情。醫生比律師和商人更需要終生學習。高級律師可以向他們的手下的律師學習新的法律,醫生卻需要自己不斷學習。但是,除非他們是學院派醫生,他們跟商人一樣不需要寫作。複雜的分析性思考也不是常常那麼必要。醫學內部的分工把他們的分析控制在很小的範圍內,他們只需要處理跟他們專業相關的病人。不一樣的是,批判地去聽的能力卻是很關鍵的。對於行醫的醫生來說,理解另一個人想告訴你些什麼的是最基本的能力。但是對此我們在大學裡並沒有系統的教育(在醫學院也只有很少的正式教育)。

最後,教授們又怎麼樣呢?他們需要這些能力嗎?你們現在可能已經發現了,大家都在說的這些「主要的認知能力」其實是精英學術界的東西(當然,我應該說「我們自己」)。在學術界,批判性思維,分析能力,寫作,獨立性和自學都是被鼓勵而且很重要的。在某種程度上,這個著名的列表其實是學術界的列表。現在我要證明,即使在學術界這些能力也不是那麼核心。大部分在非精英學校任教的教授有著沉重的教學擔子,他們要去教沒有學習動力的學生,很少用到這些能力。即使沒有這些論證,你們大部分人在將來的職業生活中還是不需要這些在高等教育中強調的能力。最明顯的例子是寫作。我們芝加哥大學對寫作極其強調。但是事實是,你們中大部分人在你以後的生活都不會怎麼寫作。你要寫的大部分報告,法律意見,公司說明書等都是由委員會完成的,而且它們是寫來告訴聽眾他們想要知道的事情,或者能說服他們的東西,而不是邏輯上正確的東西。

所以我們不僅有很好的理由來懷疑「大學教育教給你在你將來的生活中會很重要的綜合認知能力」這個說法的頭半部分,而且同樣有很好的理由來懷疑這個觀點的後半部分。我們不能證明大學教育是產生那些被認為是重要的那些能力的原因,而且它們可能也沒那麼重要。

讓我再來反駁這種「認知能力」論點的另外一個變異。有一些特定的文獻構成文化教養,博雅(liberal arts)教育的責任就是把這些文獻的很大一個部分教給學生。我稱這個為「共同語言(lingua franca)」觀點。因為不管學生們現在在做什麼,這樣教授的經典是受過教育的人們之間的一種「共同語言(lingua franca)」。這種「共同語言(lingua franca)」觀點起源於19世紀像牛津,劍橋,巴黎高等師範學院等這樣的歐洲精英學術機構。當社會精英在這些地方修課的時候,他們背誦了大量的希臘文,拉丁文的詩歌和散文,他們在議會演講和俱樂部對話中引用這些詞句。這些引用起到標識精英的秘密代碼的作用。它們也產生文化共同語言。你不需要抽象地苦苦思索憤怒。你可以提到Achilles在他的帳篷里怒。事實上,我記得有不少人想像越戰是美國版的雅典人去西西里的遠征,如修西底德(Thucdides)不朽的詞句所說的那樣:

是的,是這樣的。如果你不懂希臘文的話,它什麼也不是。經典只有在每個都應該懂它的人都這樣認為的時候才能稱為經典。100年以前,你們中半數的人會被要求懂得我剛才說了些什麼(可能我也被要求懂)。但是在我們現在的教育體系里,關於什麼是經典,並沒有一致的意見,所以並沒有經典可言。事實上,在美國目前有關於範例和優秀人物的共同文化,但是他們大部分來自體育界,娛樂界和時事中。簡而言之,並沒有學術的或者高雅文化的經典。即使有任何意義上的經典,教授們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

可能我們唯一能保留的就是我稱之為「智力訓練」的觀點。在用一系列的大規模實習來代替大學教育的討論中,還有關於全職為報紙寫稿可能跟在課堂學習一樣有智力上的挑戰性的論述中,這個觀點很明顯。「智力訓練」 觀點認為只要你在接下來的四年時間內干點智力上有挑戰性的事情,你具體做什麼並不重要。因為任何智力上的訓練都會發展,至少保持你的認知能力。這樣的訓練在大學教育中是很容易得到的,你在大學裡可以利用它。這就跟去下一個街區的智力健康俱樂部而不是開車去芝加哥市中心的智力訓練俱樂部一樣。

「智力訓練」的觀點是19世紀牛津和劍橋改革的核心。沒有人認為學習希臘文會直接幫你管理印度。但是他們認為一個可以真正掌握希臘文或者矢量微積分的人可以學習任何管理印度所需要的知識。在有了很大範圍和很高難度的學習經歷之後,一個人可以勝任任何事情。這個觀點導致完全忽視學習內容。很多英國的殖民統治官員對不定過去時而非中尉感到更加舒服。但是作為一種純粹的智力訓練,這是個很好的主意。不幸的是,正如這個例子和我之前對職業的討論清楚顯示的那樣,以後的工作也許並不是智力處理的問題。所以這個智力訓練的觀點可能根本就是不相關的。

讓我在接下來的時間內轉向什麼是教育的目的之前,先總結一下哪些不是教育的目的。我首先向你們展示,大體上你們世俗的成功並不取決於你在大學的學習——這些成功你們其實已經能確保得到了。第二,你們具體的成功程度是你離開這裡之後職業選擇的結果,跟大學沒什麼關係。第三,沒有證據顯示大學給了你們別的地方不能給的認知能力。第四,那些被看重的綜合能力可能事實上在職業教育和職業生涯中並不是最重要的。也沒有任何理由去相信經典,因為所謂的經典在美國社會是不存在的。在整個討論中我唯一支持的看法是:大學教育提供了一種形式的智力訓練。但是很多其他的活動也有這個功能。

所以,沒有任何實用的理由讓你來接受大學教育,學習你的課業,或者選擇一個專業。它不能帶給你任何其他途徑不能給你的東西。所以忘掉所有這些關於受大學教育的工具主義的理由。

在這裡或其他任何地方受教育的理由,是受教育比不受教育要好。教育本身就是好的。不是因為它能帶給你任何東西。不是因為它是獲得其他東西的途徑。注意到,這個說法暗示著,「教育的目的」這個詞語是荒謬的。教育不是那種有可預測的目的的東西。除了它本身,它沒有目的可言。

否定教育的目的有兩方面的意思。第一是關於未來。說教育沒有目的是指我們不能期望現在的教育給我們的將來帶來些什麼,不管是更多的教育還是完完全全別的東西。第二是關於現在。說教育沒有目的,是指我們不能用現在的教育來獲得它之外的任何東西。

讓我從第一點開始。我已經證明,如果教育有特定的目的,它們並不在於未來。就我們可以度量的東西而言,課堂學習意義上的大學教育跟你將來的成功甚至你的認知能力沒有關係。即使把我之前的社會科學取向放在一邊,來進行一些理論上的思考,結果也是一樣。理論上,說大學教育有關於將來的目的也存在著問題:當未來到來的時候,這個世界,我們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以及我們思考問題的方式,都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不管是哪個領域,它的事實,理論以及我們用來理解它的概念都會發生永久性的變化。醫學,法律,商業,物理,建築,農業,社會工作……在你畢業後第十年的同學聚會上,在任何你能想到的領域,它的基本知識都會跟你畢業的時候很不一樣。不僅僅是事實和內容不同,這些領域裡用到的深層技能也會以驚人的速度變化。

當我用消極的而非積極的語言來描述這種變化的時候,情況顯得更加清楚。知識的變化並不是以某種虛幻的形式自動發生的,而是因為人們預想了它們的到來。因此,人們有了新的發現是因為他們在尋找新的發現。他們發展新的理論和方法是因為他們想取代他們覺得不夠令人滿意的舊的理論。但是不管我們是誰——醫生,律師,農場主或者會計師——如果我們想要有變化的話,我們必須能夠想像用新的方式來看待這個世界並在這個世界做事情。

所以我們的教育不能由掌握學科或者專業知識或者綜合能力組成。當你掌握並實質化這些東西——把它們變成固定的,具體的僵化的事例——你們將不能想像它們被取代。不,要想能夠改變和更新你已有的觀念,你必須掌握能讓你跳出來看這些觀念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教育。

這個論點否定了那種認為教育的目的是給你一些讓你能在飛快變化的世界裡生存的技能的觀點。那是因為能力本身也在變化。僅僅在半個世紀之前,寫作能力要比現在重要得多。現在我們應該更進一步在第三個層面來談談正式教育。每次我們更進一步,我們對未來談得越來越少,而對知性的連續性——頭腦的一種持久的特性,一種智力上的習慣——談得越來越多。我們轉向不那麼受時間限制的對教育這個概念的理解,來遠離歷史的變化給教育的理解造成的陷阱。我們從考慮未來轉向考慮關於現在的比較持久的特性。簡而言之,甚至在我們進行理論上的討論的時候,我們也沒有發現教育對於未來有什麼目的。所有關於教育的比較嚴肅的概念都根植於一種比較持久的狀態——存在於自我永久的現在。

在否定教育有未來的目的的同時,我也否定了教育意味著學習一些特定的內容。在關於 「共同語言(lingua franca)」的討論中,我已經拋棄了這個論點。但是知識的不停變化(從正面來看,永遠需要新的思想)進一步推翻了認為教育的目的是學某些具體內容的看法。你們不是在巢里張著嘴等著老師來喂已經半消化了的食物的小鳥。教育並不在於內容。它甚至不在於能力。它是一種心靈的習慣或者思維方式。

在已經拋棄了認為教育對於未來有什麼目的的看法之後,我現在談談我的另外一個主張:教育對於現在而言也沒有教育本身之外的什麼目的。我不想跟之前那樣以否定的方式來論證這個觀點,而是想論證,我所定義的教育本身就是很好的東西。如果教育本身就是好的,我們不需要關心它是否還有其他的作用。那些作用只是附加產品,因此並沒有實質性的意義。

我所說的教育是指能為事件或者現象賦予越來越複雜深刻和廣闊的意義的能力。當我們讀一段文字的時候,我們稱從之引伸出來新的意義為「解釋」。我們做數學的時候,稱這種意義的給予為直覺和證明。我們讀歷史的時候,我們稱之為對歷史背景的感覺。我們做社會科學研究的時候,我們稱之為社會學的想像力。在所有的這些領域,受教育是培養一種給我們觀察到的任何事件和現象找到新的和不同的意義的能力。我們有很多用來這樣做的標準的程序——解釋範例,詮釋方法,理論範式,調查方法等。但是教育不是這些範例,方法或者範式,而是本能地去尋找新的意義,質疑舊的意義,不停地跟事件,現象和文本已有的意義做鬥爭的習慣。我們能教你這些方法和範例,但是不能教你這種習慣。這是你必須自己去找的東西。

這樣看來,教育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我已經能做到了,」你說。「意義」,你說,「我能給你的上個段落10種意義,沒問題。」另外,你說,「為什麼這是個好事?誰需要這些新的意義?這些只是飄在上面的煙,讓我們去找真正的獵物。」

首先,我不確定你們中有很多人能創造新意義。因為很多人正坐立不安地想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講完。你們不能安靜地坐55分鐘好好想想你們人生最重要的問題之一。但是如果在過去的40分鐘中,你們已經想完你們能想到的所有關於教育的新的想法,也許我們最好還是拋棄——至少在這個意義上——你們已經受好教育的觀點。

但是更重要的是為什麼給事情賦予無窮的意義是件好事。答案是:通過賦予更多的意義,通過擴充我們現在的意義範圍,把更多的複雜的,抽象的,有時候還有雄心的東西含括到我們的世界來,我們能夠使自己在現在的意義上經歷更多的生活。一個受過教育的人比沒受過教育的人在同一個時期能體驗更多。這並不是說沒有受過教育的生活有什麼內在的本質的不好的或者有缺陷的地方。沒有受過教育的人的生活也同樣有尊嚴。但是如果有機會而你沒有利用它來擴充你的經歷的話,那是很愚蠢的。教育的本質就是它是使我們能這樣做的很核心的手段。

「悶」,你說。「這種說法太抽象了。什麼都不是。他說教育是在某段時間內經歷更多,到底什麼意思?」嗯,那我們來說說會引起你們注意的事情:性愛。我正在論證的觀點本質上是這樣的:任何動物都可以脫掉衣服,摩擦撫弄一會兒,放置好它的性器官,然後開始干,直到結束。但是如果你把準備活動分成熱身和調情,如果你離開主路到別的地方去開墾,如果你把這個過程跟你頭腦里的幻想聯繫起來,使它變成身體之間的對話,而不是像動物那樣猛擊,你的性愛的經歷就會好很多,它至少看起來會時間長一些(當然你可以使它感覺有意思的時間長一些)。這就是我的觀點。通過增加一個經歷的意義的密度,你擴展了這個經歷。你使得它在同樣的時間和空間內更加廣闊,更加持久。教育是擴展經歷的途徑。

如果你不喜歡這個例子,想想在博物館裡看一幅畫。是呢,看著畫隨便想想就夠了。但是,如果你已經知道很多不同的視覺世界的傳統,如果你能理解畫家跟這些傳統的對話的細節,如果你對這幅畫的社會和文化背景的了解使得你可以看到很多如果你沒有這些背景知識就看不到的東西,你的經歷就會豐富很多。這是同樣的觀點。因為你受了教育,你的經歷變得「更大」。不僅僅是你可以看畫看得久一些而不覺得悶,在簡單的一眼中,你也看到了更多的東西。教育不僅僅是知道這些過去的事情和關於誰教了誰,什麼風格是什麼的背景,而是把這些你所知道的事實拿過來作為你的知識,並用它們來豐富你看畫的經歷。

我說「受過教育的性愛」比沒受過教育的性愛要好,受過教育再去參觀博物館也比沒受過教育去要好,並不是說你們應該錯過主要的東西:性愛或者那幅畫。讓經歷變得更加複雜並不意味著你必須扔掉它最核心的簡單的版本。你的確不能無窮盡地填充你的頭腦——它的能力是有限的。另外,關於你們的教育,你們要做的一個很重要的決定是廣度和深度之間的平衡。因為廣度也是擴充經歷的一種方式。複雜化不是產生意義的唯一途徑。

因此,我認為教育本身就是好的,因為它在時間和空間上擴充經歷。教育意味著學會如何安排你們所知道的有限的事情,它們不同層次的抽象和細節,技能,數據,事實和理論的綜合,然後最大化你在現在可能經歷的意義。不管你時間和空間上的現在是什麼,通過給遊戲更多的意義,通過在簡單和複雜之間對話,通過區分和類推,教育能改變你當下的現實並超越它,讓你在其中體驗到更多。當然,我們都以很多種方式被局限到某個現實中——語言,地理,種族,性別,年齡,職業,身體類型,宗教等等。知道很多抽象的東西並不能讓你逃離這種地方性。畢竟,矛盾的是,人類的普遍特性之一就是在某個地方固定下來。抽象的地方性又具體又瘋狂。但是在有思想的人心靈中,教育是一種習慣,可以通過增加你與其他人類意義的聯繫,超越這種地方狹隘主義。抽象化有時候是這樣做的機制,有時候是自我身份定位,有時候是簡單化,有時候是通過最細微的事實,比如同樣的眼影顏色或者同鄉,來建立聯繫。

要記住,這種地方性,地方狹隘主義不僅僅是空間——地理和社會——上的,它也是時間上的。你們所有的人生活在一個瞬間中——未來是你們20歲的人的,中年還非常遙遠。在你們看來,我是個並不存在於現在的固定物體,一個人,「教授」,過去是,現在是,一直都是。但是我過著有偶然性的生活,事情可能在短時間內變得很不一樣。對於我,你們是固定的,你們會跟我一樣在生活的可能性之中徘徊,而結果也會很不一樣。但是就像教育使我們能夠在社會和文化的意義上超越地方性一樣,它也能夠超越這種時間上的固定性,所以,我們可以同時體驗中年生活和年輕時代。

作為教師,我們通過各種方式誘引你們進入這種教育的習慣,就跟禪師給新入門的僧人一個心印,以讓他得道一樣。禪宗的心印並不是道,而是得道的途徑。這裡也是一樣。正如我所說的,我們所提供的訓練並沒什麼特別的——分析推理,好的寫作,批判思維等等。所有核心課程的內容都是這樣。我們希望這些訓練能給你帶來得道的靈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教育的目的」 (aims of education)這個表達是反過來的。教育沒有目的。教育是別的東西的目的。

這種教育,也就是得道的靈感,是即使被特定的時間空間所局限,也要去尋找新的意義,新的聯繫,使經歷變得更加複雜和廣闊,更豐富更長久的習慣。我們所教授的所有東西都是獲得這個習慣的訓練。

同時,不能小看這些訓練。不能僅僅因為我說我們在課堂教授的內容不是教育本身,就意味著教育不需要它們。借用一個著名的比喻,你們可以把課程表想像成教育通過無數的經歷投射在牆上的陰影。把這些陰影當成真相當然是錯誤的,但是它們能幫我們找到,掌握或者想像真相是什麼。認為存在一個固定的課程表,認為受教育的人必須知道某些特定的知識,認為牆上的陰影就是教育的內容,都是錯誤的。這些錯誤的觀點源於我們對某些認識太過執著——這個認識原本是明智的:影子的確提供了看到真相的起點。

但是,在這個比喻里,並不僅僅只是牆上的影子不是教育。知道真相也不是教育。教育是光,是賦予意義的閃動發光的那個東西。如果你擁有它,剩下的一切——核心技能,共同語言(lingua franca),還有基本的事實構成的知識——馬上變得顯而易見。這就是為什麼那麼多看到教育的火花的校友們錯把訓練當成了教育本身。一旦找到了這火花,通向教育的路就變得毫無疑問並且不證自明。因為教育是從內在而來的看不見的創造性。它不是你擁有的東西。它就是你。

總而言之,從實用的角度來看,沒有證據顯示你在這裡受到的智力訓練對你將來能獲得的世俗成功或者認知能力有不可取代的聯繫。也沒有有效的理論顯示教育有關於將來的目的。事實是,教育的本質存在於現在,在它本身。這種本質就是它的目的,因為它擴展了我們現在的經驗,它本身就是有價值的。

在這次演講要結束的時候,有三點我想強調:

第一,關於未來我要說一句。我已經以某種方式說教育跟未來沒有關係。我說教育的本質在於當下的自我。但是,我們當然一直生活在當下。即使從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來看,一般將來時態看起來像是固定的。「我將來想當醫生」,或者 「我將要寫一本很好的小說」,我們這樣說,好像這些一般將來時態是簡單的固定的存在狀態。當未來到來的時候——當你成為醫生或者寫小說的時候——你會發現你的未來跟你今天一樣 「當下」。所以,教育——不停地在情景,事實和觀念中尋找新的意義的自我——是未來很關鍵的資源,因為未來跟現在一樣是一系列有局限性的時刻。

在這次演講要結束的時候就結果而言,奇怪地,教育的確是你為未來做的最好的準備。(說奇怪是因為在這個句子中「教育」並不是你以前所想的那樣)。對於未來,我們唯一知道的是,儘管我們無法預測它,它總是會來到。看看你右邊的那個人。再看看你左邊的那個人。在未來20年的時間內,你們三個都會結婚,有一個會離婚。你們現在無法想像這些。這個房間里沒有人計劃著會離婚。但是你們中超過40%的人會離婚。歷史一直在進行中。

這些個人事件只是偶然性的一種。一年前的事件說服你,沒有可以忘記的歷史。但是在50年的時間內,這些事件將會顯得不那麼重要——它們可能是預兆,但是絕不會是在未來半個世紀里最重要的事件。畢竟,在二戰的六年時間裡,每天死的人是世貿中心攻擊事件中死的人的10倍。50多年後,你們死的時候的那個社會跟現在的社會很不一樣。普遍來講,生物恐怖主義可能成為跟經濟全球化,世界範圍內的宗教戰爭,基因註冊,國界消失,定量繁殖,移植個人晶元等一樣的現實,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

既然不管這些事情多麼重大,你們都無法計劃。但是你們可以通過成為一個可以從事件中發現意義的人,一個受教育的人,來理解它們。事實上,如果你受過教育,你不僅僅可以經歷這些事情,還可以型塑並和別人分享它們的意義。你不僅僅是在經歷未來,還可以創造未來。在這個意義上,受教育是你能為不確定的未來做的最好的準備。

第二點總結呈詞是,在今天的演講中,我自始至終都在說認知問題。儘管社會科學研究和教育的理論都認識到在大學期間情感和道德發展的重要性,我沒有提及情感或者道德教育。我們都知道,智力和知識的學習只是你在這裡要做的三種活動之一。第二種活動是受薪工作。你們中大部分人在大學裡都會或多或少地工作,事實上,以勞動力的標準,很多人會有一半的時間在工作。第三種活動包括大部分其他的事情:運動,俱樂部,談戀愛,布魯斯酒吧,在餐廳就餐等等,我們稱之為課外活動。

人們想到高等教育的時候,往往只專註於認知活動,而對道德和情感課程表不怎麼注意。這不是因為情感和課外活動的課程表不重要。大學的道德和情感的課程主要是在工作和課外活動中教授的。在之前我講專業的時候,我說專業精英需要道德和情感的能力,像領導,理解,還有組織,這些遠比他們的認知能力如分析思考和寫作重要。所以這些也是很重要的能力。但是我們關於這方面的教育被減縮成一些簡短的討論,比如如何處理好同室友的關係,還有一些政治化的貌似有理的關於種族,階級,性別等的課堂討論。我的朋友John Mearsheimer在4年前有勇氣站在我現在的這個位子上論證大學教育不是道德教育。理論上講,John Mearsheimer教授可能是正確的,他從很強的自由主義和認知的角度來論證。但是從實踐上來說,他大錯特錯。不管你願不願意,道德教育將在你的大學教育里佔據中心地位。你甚至會在課堂里得到道德教育,其中之一是在討論中隱藏你真實的想法。很遺憾的是,你會發現這種能力在以後的生活中非常重要。

我們情感教育的課程表甚至更糟。基本上,我們把你們帶到這裡來,給你們注滿需要,慾望和荷爾蒙,然後像野生動物園裡那樣把你們解散,希望能得到好的結果。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把認知學習安排得這麼好,代際轉型也很有效,但是每一代人在情感的學習上卻必須從零開始。

我現在要說的是,作為個人而言,你們對自己教育的責任不能局限在知識上,依據John Mearsheimer所言,大學教育的安排局限在這方面了。你們需要在情感和道德上也受到教育。在這些領域內,很遺憾的是,大學並沒有給你們提供什麼系統性的自我發展訓練。所以你們得自力更生。

最後,這個演講好像給了你們無限的自由。我說了,而且研究也證實了,你們在這裡做些什麼對於你的將來沒什麼特別的影響。對你們很多人來說,這好像給了你在未來四年時間內做任何你喜歡做的事情的許可。在某種意義上,你們的確擁有了這種許可。你們來這裡受教育,但是沒有人強迫你們這樣做。沒有人否認,這個世界滿是成功人士。在我們社會的頂層,有的人有精英學校的學位,但是有的人連最基本的教育都沒有受過。

簡單來說,現在存在的這個體制完全信任你。教育是人可以用來型塑自己的最有價值,最人道的基礎,在這裡你擁有無與倫比的資源去尋找教育的光輝。但是在實踐中,你找不找這個光完全是你的決定。你可以上完大學而什麼都不做。你也可以在這裡像旅行者一樣遊歷,到處聽講座,向你的大學Fodor諮詢 「不能錯過的」「重要的知性景點」。或者你可以機械地,用各種東西還有能力填充你自己,直到填滿為止。不管你選擇這三種中的哪一種,你離開後都會過得不錯。你將會成功而且快樂。

或者你可以尋找教育。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只能提供能幫助你的訓練。我們不能給你教育本身。而且,誘惑很多:僅僅因為你對你的未來有某些幻想而花上幾個月的時間學習不適合你的專業,因為懶惰,不願挑戰自己,所以只在一個領域學習;在歐洲遊盪一年,希望找到教育的光輝,卻很快地變成了旅遊觀光。膽怯的誘惑也存在,放棄所有實驗,錯過大學的隨意性,放棄你以後永遠不會有的浪費的可能性,還有嚴格地照章辦事,然後疑惑為什麼教育躲避著你。

教育沒有目的,目的就是教育本身。如果你去尋找它,教育就會找到你。

歡迎來到芝加哥大學。

* 「教育的目的」演講是芝加哥大學的傳統。在每年新生入學的時候,請一位教授為本科新生作專題演講,為的是引導他們進入芝加哥大學獨特的教育傳統。一般最有聲望的教授才有擔任演講者的資格。本文是Andrew Abbott教授2002年所作的演講。(所有注釋皆為譯者注)

注釋:

{1}中位數是指將資料數據依照由小而大的順序排列,奇數件則取中間一件,偶數件則取中間兩件的算數平均數,因此,資料中有一半的數大於中位數,而另一半小於中位數。

{2}美國伊利諾伊州靠近芝加哥的城市,其2000年的戶收入中位數為167,458美元。

{3}美國伊利諾伊州的一個小鎮,其2000年的戶收入中位數為65,539美元。

{4}位於紐約州長島的一個海港度假社區。

{5}紐約附近的度假勝地。

{6}收集西方世界從1848-1914年藝術作品的博物館。

{7}位於美國弗羅里達州,迪斯尼樂園所在地。

Andrew Abbott:美國芝加哥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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