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面試官

朵亞文化公司創辦13年了，在長沙城內算是小有名氣。他們之前開辦過報紙和雜誌，後來又轉向公眾號和自媒體，替一些企業打理粉絲以及靠撰寫軟文廣告為生。

這天上午，公司前台來了個年輕姑娘。她從旅遊院校畢業，經人介紹前來應聘新媒體編輯一職，行政在收集好相關資料後，便把姑娘帶到了會議室里。就在她等待的這會，行政已經通知了面試官。面試官把沏好的紅茶壓在簡歷上，並沒有多餘的交代，「讓她再等個十分鐘吧」

面試官是位35歲的中年男人，已經在這個崗位不溫不火的待了7年。但公司既沒有更換HR的打算，而他也沒有離職的衝動，既然雙方互為滿意，那就暫時這麼處著。差不多半刻鐘後，面試官才想起那個被「囚禁」的姑娘，於是慢悠悠的走向會議室。

在面試官進來的這會，姑娘早就做好了答問的準備。她靜靜坐著，等待好運降臨。

「你是從旅遊學校畢業的「面試官率先發問了。

「是的，我今年六月份剛從長沙旅遊職業技術學院畢業，這是我的學位證書和其他資料」

姑娘不慌不忙的回答，同時把手頭的材料規規矩矩遞到面試官跟前，並打算挨個解析一遍。

面試官邊聽邊打量姑娘，只見她那身著乾淨鮮艷的上衣，以及臉上展露出的從容不迫笑容。幾乎很少有剛畢業的大學生在頭幾次面試時不曾被嚇得滿頭大汗。

「可是據我了解，你並沒念過語言專業，為何會想到來一個文化公司上班呢？」面試官接著問。

「因為我熱愛文學，喜歡編寫故事」姑娘宣布。

「可你剛剛才從一個旅遊學校畢業」

「但這跟文學並不衝突呀，卡夫卡不也是一手賣著保險一手拿著紙跟筆嗎？」

面試官驚奇的望著這位女子，顯然這樣的話他是頭一次聽到。

「既然你來求職編輯，那麼你認為文學是什麼？」面試官繼續盤問。

姑娘思索一會後，用著幾乎天真的語氣回答，

「文學就是編造故事的能力，只要人物個性分明情節精彩，就能獲得閱讀者的青睞。因此在我看來，文學不過是一堆熟悉漢字的重新排列組合而已」

「只有這些嗎？」

「只有這些」

「你這麼回答太過籠統，不如我來換個問題。你讀過多少文學經典？你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接觸文學？你認為文學的本質又是什麼？你現在扭頭看向窗外，瞧著那些在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你能夠想像們都過著怎樣的生活嗎？」

姑娘支支吾吾的說了一些觀點，但凡在她這個年齡段所能想到的都絞盡腦汁和盤托出。

等姑娘講完後，面試官徹底放棄了先前的那種恭敬態度，他放鬆身子，把肩胛骨搭在椅子上，淡淡的說，

「聽說是別人推薦你來公司上班「

「是的，是我的叔叔，他跟……「

「你知不知道「面試官打斷姑娘的敘述，他效仿著公司CEO的腔調冷冰冰說道，」幾乎每個星期我都能接到像你這樣的案例。你們剛走出校園，什麼都不懂，但還是能夠通過親人或鄰居的推薦到這兒上班。這絕不是因為你們本身有多優秀，而是依靠關係混進公司，我這麼說一點沒錯吧「

這位初出茅廬的年輕姑娘顯然是被嚇著了，干瞪著眼，不知如何回答。

「好啦，不管你從哪兒畢業，也不管是何人介紹，可要是一個企業全靠著關係戶來經營運轉，那麼公司遲早是會完蛋的「面試官臉陰沉著，很不高興，「就在上周的這個時候，我碰到了一個跟你類似的年輕人。她也來應聘編輯職位，可當我詢問她平日里看過哪些書時，她竟然天真的告訴我她連《紅樓夢》都沒翻過，她唯一放在枕邊的雜誌是《知音》和《花火》。

另外，你為什麼會想著要靠文字謀生呢，讓我來替你分析原因吧。

這年頭賺錢的行業很多，唯獨文字最為廉價。一個人只有走投無路了才會想起文字的魅力，就好像一個中年失業的男人，在無計可施時，最後干起計程車這個行當，因為這兩者是最簡單最廉價的生存手段，人人生而擁有。

我這麼說可不是瞧不起他們，而是沒人生來就願意干這些。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想靠文字謀生，絕不是因為他多麼熱愛文學，更別提夢想抱負，而恰巧是因為他們找不到工作，最後寄希望於文字來躲避現實，謀取一份低廉的薪水 「

眼下正處在一個焦灼無助的份兒，姑娘完全插不上話，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才好。

「好啦，像你這樣的情況我見得多了」面試官繼續說，「現在的年輕人整天把情懷和夢想掛在嘴邊，他們以為文學就是份簡單輕鬆的活兒，只要是個正常人，會寫點日誌散文，便可以勝任編輯這個角色。瞧瞧大夥都把文學都當成什麼啦，社會失業者的收容所嗎？」

「您說的沒錯「姑娘突然改用了尊稱，謙卑的央求道，「這是我的不對，我並沒有閱讀多少文學經典，也不知道基本的寫作要素，可是一份工作……這是我叔叔介紹來的……」

面試官把手一揮，打算徹底結束這沒完沒了的談話，

「不管他是誰，我都不會允許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進入公司。一個普通的人，一個被父母慣壞了年輕人，自身沒任何本事，卻總是倍感優越，認為社會就是一帆風順，便到處由著性子來。哎！我見過太多這樣的年輕人了。他們迷戀網路文化，一頭扎進毒雞湯里，卻整天做著發財、一夜暴富的白日夢。啊，看看我周圍那些同事的孩子，享樂啦，社交啦，聚會啦，各式各樣的奢華浪費，都叫我厭煩透了！「

姑娘已經感覺到面試官的拒絕，心生退意。可不巧的是，剛才面試官的一番話讓她露出了極大的興趣甜頭。

「我想我跟您有著類似的觀點」小姑娘順著面試官的心情，謹慎而猶豫地說，「我也瞧不起那些成天談情懷和夢想的人，相反只有懶惰者才經常在別人面前大肆宣揚未來打算「

面試官聽姑娘這麼一說倒覺得挺有趣兒，他原本想起身離開，但這會又重新讓身子回到了桌前。

「文藝嘛，是每個年輕人都渴望擁有的，尤其對那些鬱郁不得志的人而言」面試官攤開雙手，做出不屑一顧的動作，「無論是誰，無論在哪個行業，大家都在不遺餘力的製造英雄，尤其是那些迂腐陳舊的媒體人，他們最喜歡標榜橫空出世的年輕企業家，今兒這個身價多少，明兒那個敲鐘上市，其實這背後玩的永遠是那套權利和財富的把戲。金錢！金錢！金錢！這東西可真是魅力無窮！」

姑娘十分贊同他的話，附和著，「創業總是人人都樂意聽的故事嘛，哪怕是胡編亂造的呢」

接下來姑娘和面試官開誠布公的聊開了，他們雖然地位懸殊，遭遇各異，但每當姑娘以崇拜偶像的少女眼神望向他時，面試官的心底就泛起了洋洋得意。

「有時候」面試官脫下之前的冷酷，寬容的解析道，「我也並不完全討厭毫無經驗的年輕人，反到是願意招些像你這樣的聰明學生。可是我究竟要為公司負責呀，我是個公正主義者，絕不會因為個人偏好而把整個企業的前途推向困境，你說是吧」

姑娘稍稍垂下頭，表示對自己無知莽撞的歉意。

面試官興緻濃濃，接著往下說，

「你或許還不清楚，雖然我在職位上是HR，但在公司里已換過三個不同的崗位啦，銷售、主編、後勤通通干過。可是就算到了今天，他們仍舊離不開我。每當銷售部回款困難，完不成業績指標時，我就得臨時去頂替；每當公眾號找不著素材，為下一篇選題絞盡腦汁時，編輯部的老大就開始想起我了。但相較這兩者，我更希望做個面試官，因為一個公司最核心的源頭就是招募人才，而這份艱巨重大的責任，可不是隨便哪一個人就能勝任的」

姑娘溫順的坐在對面，頻頻點頭，她已經完全陷入到了面試官的個人魅力里。

「你在大學裡都做些什麼？」面試官聊的忘乎所以，開始問些私生活來了。

「旅遊」姑娘回答。

「哦，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衡山、鳳凰、灕江、周庄、千島湖，還有北邊的月牙泉和沙漠。可是最近我迷戀上了萍鄉的武功山，那兒的景色真是巧奪天工，相信您也一定去過「

「當然「面試官把右手搭在左手腕上，假裝擰開過緊的袖口，「武功山我倒是去過，不過我是個科技愛好者，那些被媒體吹捧出來的花拳繡腿我是不會去第二次了。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就在長沙市內，很適合消磨周日時光。——湖南省科技館，就在芙蓉路上，坐地鐵一號線在省政府下車。科技館周三到周日全天候開放，免費參觀，你大可以在裡面待整個下午，而不用擔心被趕出來」

姑娘吃驚的望著面試官，但出於禮貌她還是忍住了。

「好啦」面試官瞧瞧手機，不想再聊下去，「你是個有意思的姑娘，但暫時還不適合公司，但要是你肯在外面鍛煉一段日子，然後再回來，那我是非常樂意的。對了，你之前說是經人推薦到公司的，是哪個部門的同事？我真想跟他好好談談」

「他姓林「姑娘很乾脆的回答。

面試官微微一震。

「您認識他嗎？他在哪個崗位任職」

「此人個頭不高……戴個眼鏡嗎？「面試官哆哆嗦嗦，帶著哀求的口吻猜測。

「對，跟您描述的差不多「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他是我叔叔的鄰居，也是嶽麓山射箭俱樂部的隊友。有一天他們在閑聊時，叔叔就把我推薦到了這裡」姑娘天真的回答，「現在您能告訴我他是誰了吧「

「可是據我所知，整個公司就只有一個姓林的……那就是這兒的老闆「面試官皺著眉頭，像是在沉思世紀難題，「我始終認為，一個公司是需要注入點新鮮血液的，尤其是招些有活力朝氣的年輕人……我覺得你就不錯……還有，我早就想摒棄那些傳統寫作手法了，枯燥乏味、庸俗爛套……肯定是那樣……要是您願意的話，這會我就帶您去參觀公司……您一定會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