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與東北諸蕃（下）
2018-3-26 迷惘的唐史官
本文為史圖館專欄約稿，僅代表作者觀點，與史圖館立場無關。
四.契丹的正式反叛與唐帝國的討伐
雖然契丹被唐以綏靖的方式撫平，但不是建立在軍事勝利上的和平總是不穩固的，左丞相張說就曾對人說：「兩蕃必叛。可突於人面獸心，唯利是視，執其國政，人心附之，若不優禮縻之，必不來矣！」果不其然，郁於因與可突於不和，索性留在唐朝境內不再回去，可突於遂立李盡忠之弟邵固為新的契丹王。開元十八年(730年)，可突於殺死邵固，立遙輦屈列為王，可突於此次換王直接甩開了唐中央一直扶持的大賀氏，改立遙輦氏，但怕眾人不認同他的這種「違背傳統」的舉措，遂率部落並裹脅奚族投降後突厥，以圖藉助突厥的力量穩固新政權。東華公主逃往平盧軍。
唐玄宗得知東北生變，立即命令中書舍人襲寬、給事中薛侃在京城及關內、河東、河南、河北分道招募壯勇之士，以忠王李浚為河北道行軍元帥率兵征討，卻沒能成行。同年(730年)六月，玄宗以單于大都護府都護忠王李浚(玄宗第三子) 領河北道行軍元帥，又以舞史大夫李朝隱、京兆尹裴仙先為副帥，率十八總管討伐奚、契丹。同月，可突於侵犯平盧,先鋒使烏承玳於捺祿山擊敗了他，雙方戰事再次徹底展開。直到當年秋天，幽州長史趙含章徵發清夷軍兵擊敗了實力較弱的奚，斬首二百級，奚才稍稍回降。
次年正月，唐又以朔方節度副大使信安王李禕為河東河北行軍副大總管，率兵再次討伐奚、契丹，又以戶部侍郎裴耀卿為副總管前去協助。三月，李禕率裴耀卿及幽州節度使趙含章分道進擊。趙含章與奚、契丹遭遇，敵人望風遁去。平盧先鋒將烏承班對趙含章說:「二房劇賊也，前日遁去，非畏我，乃誘我也，宜按兵靜觀其變。」但此時的趙含章被初勝沖昏了頭腦，強行與敵人在抱白山交戰,結果大敗。幸虧烏承班率領偏師進攻敵人側翼，對契丹與奚來了個反包圍，這才反敗為勝，李禕等遂乘勝大破奚、契丹，俘斬甚眾，可突於見大勢已去，只好率殘兵敗將逃跑。其餘部落潛伏山谷，奚族酋長李詩爵更是直接率五千餘帳前來歸降。李禕得勝後便率軍撤退，唐朝封主動歸降的李詩爵為義王，充歸義州都督，將其部落安置於幽州境內。可突於經此次慘敗後數年不敢再搞事情。
在正面與唐軍開戰的同時，可突於遣使渤海，聯合渤海反唐，渤海郡王大武藝同時又聯繫日本，於732年遣其將率海賊寇登州，殺刺史韋俊，同時又遣另一支部隊攻至營州附近的馬都山，結果此戰反而促使唐新關係破冰，唐玄宗一面詔遣門藝往幽州徵兵討伐大武藝，一面令太僕員外卿金思蘭前往新羅發兵，雙方東西夾擊渤海國，加上室韋與黑水靺鞨在渤海國的背後派出五千騎兵進行騷擾，很快迫使大武藝上表悔過。不甘失敗的大武藝並沒有真正消停，他派出刺客，於天津橋南刺殺大門藝，辛虧大門藝反應迅速，才免得一死。唐玄宗得知後立即下詔河南府，命河南府搜捕刺客，將他們全部殺掉。
一年後，即開元二十一年(733 年) ，幽州節度使薛楚玉(訥弟) 遣幽州道副總管郭英傑率精騎一萬及降奚出屯渝關之外，準備進擊契丹。同年三月，可突於引突厥來攻，雙方戰於都山，由於奚族首鼠兩端，害怕唐軍失敗自己受牽連，便當起了吃瓜群眾，致使唐軍大敗，郭英傑戰死。
為懲罰契丹，唐又以河北節度副大使張守珪擔任幽州節度使討伐契丹，契丹首領屈剌與可突干十分畏懼張守珪，他們感到在戰場上取勝無望，便耍起了遣使詐降的詭計。但他們的計謀被張守珪識破，張守珪將計就計，派部將王悔去屈剌營帳商量受降事宜。屈剌並無降意，想殺死王悔。時值契丹另一首領李過折與可突於有權力之爭，早有防備的王悔遂利用契丹的內部矛盾，勸誘李過折反正，斬殺屈列和可突於。（衙官能直接掌握的兵馬只有契丹首長的親兵，因此一場偷襲便能搞定）之後，率李過折及契丹余部歸降唐朝。張守珪受降後，率軍北出至紫蒙川檢閱軍隊，宴賞將士，並將屈列、可突於的首級送往東都，懸掛在天津橋的南門。張守珪也因此加封輔國大將軍，並立碑記功。唐又扶植了李過折這個新代言人。可沒過多久，李過折與其家人就被可突於餘黨泥禮所殺，只有一個兒子李剌干逃到安東都護府才保全性命，唐中央封其為左驍衛將軍。
針對契丹內部混亂、降叛不定的情況，737年2月，張守珪又對契丹叛軍用兵，於捺祿山擊潰契丹，但開元二十六年(738年)，其部將趙堪等人假借張守珪之名，令平盧軍使烏知義截擊契丹、奚餘眾於潢水之北，先勝後敗。張守珪作為統帥本應以慘痛教訓引以為鑒，重整軍威，以利再戰。但他好大喜功，隱瞞兵敗、謊報軍情，事實泄漏後，玄宗派遣牛仙童前往幽州查考實情。張守珪用重金厚禮賂賄皇上派來的使者，還上書辯解。後來東窗事發，張守珪以舊功減罪，被貶為括州刺史。於開元二十八年因發疽在括州官捨去世。
五.王忠嗣在的赫赫戰功與安祿山權利的步步擴大
不過與此同時，王忠嗣率率十萬騎兵，北出雁門關討伐契丹，於桑乾河三戰三捷，奚和契丹聯軍全軍覆沒。740年(開元二十八年)，中央擴大平盧軍的主權範圍，平盧軍節度使兼押兩蕃、渤海、黑水四府經 略處置使。同年，王忠嗣又兼代州都督、攝御史大夫、兼充河東節度，又加雲麾將軍。兼押兩蕃表明契丹與奚再次歸附於唐（或許是處於對王忠嗣的忌憚）。
天寶元年(742年)，王忠嗣兼任靈州都督。這年北伐，與奚怒皆在桑乾河作戰，三次將他打敗，俘獲其大量人馬，耀武漠北，凱旋而歸，隨後又在後突厥內部巧施反間計，誘使拔悉密與葛邏祿、回紇三部攻打不肯真心投降的烏蘇米施可汗，極大解決了突厥帶來的威脅。
此時的安祿山勢力愈發強大，為了爭功邀寵，安祿山屢次毫無道理地挑釁奚與契丹。結果逼得東北二蕃殺死公主，舉兵反叛，安祿山再以此為理由加以討伐。當年冬十月，安祿山奏:"臣討契丹至北平郡，夢先朝名將李靖、李績從臣求食。"於是玄宗批准了給二人立廟。
天寶五年(746年)，為安撫奚，唐中央又封奚王娑固為昭信王，仍授饒樂都督。
天寶十年(751年)，安祿山誣衊契丹酋長欲叛，請求中央允許其舉兵討伐。八月，安祿山率領幽州、雲中、平盧的部隊共數萬人，在潢水南與契丹展開戰鬥，結果安祿山大敗而還，損失數千人。而契丹自知實力有限，於是再次見好就收，於天寶十二年再次降附。
此時安祿山已有反心，暗地裡準備叛亂，便在范陽郡城北邊築起了雄武城，表面上看來是防禦侵略，實則是儲藏兵器、糧食，做堅守范陽的部署，戰馬有一萬五千匹，牛羊也相當於這個數目。他一人兼任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進朝奏請沒有不答應的。他把張通儒、李庭堅、平冽、李史魚、獨孤問俗羅致身邊，讓高尚主持書記工作，劉駱谷潛伏在長安當情報人員，安守忠、李歸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潤客、崔乾佑、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等心腹將領從軍隊里選拔出來。每個月向他進獻驢子駱駝戰馬獵鷹獵犬的人絡繹不絕，百姓被折騰的雞飛狗跳。安祿山多次誘騙奚人、契丹人，他預先挖好土坑，然後宣稱要款待契丹各位酋長，同時在酒里下了蒙汗藥，等到契丹人被麻翻在地，一旁埋伏的刀斧手就將他們砍下頭來就地埋掉，動輒殺數千人，結果不但未能穩定對東北二蕃的控制，反而逼反了他們。
見東北二蕃反叛，安祿山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天寶十一年（752年）八月，安祿山率河東等三道兵六萬討伐契丹，以兩千奚族騎兵作為嚮導，從平盧出發進軍千餘里，到達土護真水。適逢天降大雨，安祿山率兵晝夜兼行三百餘里到達契丹牙帳，契丹沒想到唐軍突然殺到，驚慌失措。但由於長期降雨，唐軍士卒的弓駑筋膠皆弛，大將何思德對祿山說:"吾兵雖多，遠來疲弊，實不可用，不如按甲息兵以臨之，不過三日，虜必降。"急於求成的安祿山聽罷大怒、想殺掉何思德，何思德無奈，只好主動請求前驅效死。由於何思德長得很像安祿山，契丹人便優先招呼他，很快擊殺了何思德。契丹人以為己方已經殺死了安祿山，勇氣增倍。奚族見大勢不妙便立即叛變，與契丹合兵夾擊唐兵，唐軍幾乎被殺傷殆盡。契丹的箭矢射中了安祿山的馬鞍，安祿山跌下馬來，冠簪折了，鞋也掉了，狼狽地與麾下二十騎逃走;直到夜裡才甩開追兵，逃入師州，安祿山不願承擔戰敗的責任，便歸罪於突厥左賢王哥解、河東兵馬使魚承仙，斬殺了他們。
平盧兵馬使史思明在混戰逃入山谷躲了近二天，收攏散卒，組織了一支七百人的隊伍。平盧守將史定方率精兵二千救祿山，契丹見唐軍援兵開到，立即撤退，安祿山才算徹底安全。到達平盧後，安祿山身邊已經沒幾個人了。恰在此時，史思明出現，前來拜見祿山，安祿山大喜，握著他的手說:"我現在得到了你，還怕什麼!"史思明退下後，對旁人說:"如果我早些出現，搞不好會和那二位一起被殺。"不久，契丹圍攻師州，安祿山派史思明出陣，打敗了他們。
之後安祿山為報奚族背叛之恨、雪兵敗之恥，再次出兵攻打併擊破奚、契丹，俘獲奚王李日越（此人在安史之亂中成為史思明的得力幹將），將俘獲的勇猛強壯的人派去雲南。
據《舊唐書卷一百八十 列傳第一百三十 張仲武傳》記載：「先是，奚、契丹皆有回鶻監護使，督以歲貢，且為漢諜。」說明東北二蕃最終像營州之亂後歸附後突厥那樣，歸附了回紇，(時間大概在安史之亂後的幾年)不過此時的東北二蕃亦保持著對唐的朝貢。
綜上所述，自唐高宗攻滅高（句）麗後，由於吐蕃威脅，再加上唐沿襲西魏北周的關中本位政策致使其對山東集團的提防心理很重（自然也不允許其插手河北與遼西遼東的事務），導致唐對東北一直採取消極防禦的姿態，而營州之亂後，唐東北的局勢也不再穩固，先前的軍事重鎮營州遭到毀滅性打擊，只得以幽州代替營州。唐朝在東北的重鎮已不能後退，而唐朝又不願、也不能改變在東北的基本戰略政策，所以只能不斷在東北增設屯駐重兵集團，以求形成戰略威懾，屯集了一堆兵，卻又越來越不加以監管，最終索性直接將大權委於安祿山一人，結果可想而知，早已註定的悲劇終會發生。
參考資料：
《舊唐書》趙瑩、劉昫等
《新唐書》歐陽修、范鎮、呂夏卿等合撰 《資治通鑒》司馬光 《中國歷代戰爭史-唐(下)》台灣三軍大學 《隋唐五代史-上》呂思勉 《盛唐與東北亞政局》王小甫《唐代契丹權力結構與可突於之叛》曾成《東北通史》李治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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