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現面前,保持敬畏
最近在讀 David Brooks 的 Social Animal 一書的時候,看到一個概念,叫 Emergent Systems。我沒有找到最準確的翻譯方法,看到一種說法叫「湧現」,不知道是否準確,後面還是用英文代替。這個概念是和一個叫做還原論(Reductionism)的理論相對的。這個理論貫穿了過去數百年人類的科學研究。還原論認為,無論多麼複雜的系統、事物和現象,都可以通過將其化解為各部分之組合的方法,加以理解和描述。我相信這個理論並非科學研究的指導框架,而是哲學家後知後覺做了總結。不管怎樣,我們傾向於認為,只要我們能對問題進行拆解,只要解決了每個部分——甚至於只要解決了其中最重要的關鍵節點問題,就能解決整體的問題。
這個方法被廣泛的應用於各個領域,從自然科學到公司運營。然而,稍微有點概率統計的知識就能理解,這個方法的問題在於忽視了,或者說假定,各個組成部分之間具有相關性。用簡單的圖示表示,即下圖:
兩個集合重合的部分,就是相關性。交疊的部分使得「部分之和等於總體」的加法出現了問題。但「還原論」的框架仍然是最流行的做法。很多公司的戰略規劃,都是從財務預算流程出發的,先定下收入和利潤的目標,然後從此進行推導和拆解,形成公司級別的目標,然後再逐層分包,最終形成每個人的 KPI 或 OKR ——當很多人在努力區分這兩者的差別時,卻沒有意識到,實際上這兩者都是還原論的產物。
Emergent Systems 最大的優點就是承認事物之間的內在聯繫,認為部分之和不一定等於整體,充分考慮元素之間的相關性,以及隨著時間的變化,各個組成部分之間出現的互相影響。這顯然把問題複雜化了,但很多問題本來就是異常複雜的,Emergent Systems 也是對複雜問題的抽象和簡化。David Brooks 在書中舉例,當空氣和水互相作用,在一定條件下,可能會形成威力巨大的暴風雨,而把這個過程逆向拆解為空氣和水的嘗試是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的。同樣的道理,文化、貧困、婚姻都是這種系統的現實體現。網路效應也是這個系統結構會帶來的好處,參與者越多,則每個參與者都能獲得更大的福利——這是系統內部互相影響的帶來的好處,也是很多線上商業模式能夠蓬勃的根本原因。
維基百科這樣定義:
湧現或稱創發、突現、呈展(英語:emergence)是一種現象,為許多小實體相互作用後產生了大實體,而這個大實體展現了組成它的小實體所不具有的特性。
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概念。它和最近流行的「去中心化」非常相關。在最倡導這個概念的互聯網行業中,仍然鮮有公司願意真正放棄自己的中心地位,因而無法抑制自身對系統機制的影響和控制。而系統規模越大,複雜度越高,這種人為施加的控制就越有可能失靈。多年以來,無數在線社交和社區平台走向衰落,多半可以歸結為這樣的原因:一方面因形成了網路效應而走向繁榮,另一方面卻因為無法有效的施加管理而走向失控,如同魔戒故事般令人扼腕。
每一個新的事物,它最有魅力的時候往往是它的創建者還不知道應該如何利用它的時候。很多時候,發明者所表現出來的對自己發明的剋制感,實際上是在複雜性面前的無知、無力和敬畏。這樣的情況並不僅僅在今天的互聯網創業者身上發生,上個世紀最偉大的發明家們,也往往由於自身的種種局限,未能將自己的發明推向更廣泛的應用。
20 世紀的百年歷史中,發生了太多的重大事件和巨大變化,到今天仍具有極高的參考價值:遠洋探險和政府、鐵路、運河、電報、電話、廣播、電視、汽車和高速公路、計算機、互聯網等一系列基於網路的新系統被集中建立起來,而且每過一段很短的時間,這些連接就被重構一遍。在這個過程中,包括國際政治、全球貿易、貨幣體系、金融市場在內的所有全球體系全都崩潰過至少一次。沒有一個世紀,人類社會經歷了如此頻繁而深刻的系統震蕩,正是基於此,對複雜系統的理解才有可能得到積累。
人類對複雜系統的的認知能力是在不斷提高的。技術大大提高了信息檢索的速度,降低了數據存儲的成本。這使得我們可以用更高級的模型來理解複雜系統,最終設定更好的規則來進行管理。儘管從過去鮮有成功進行主動管理的例子,但種種失敗仍然提供了足夠豐富的案例教學。而一旦數據足夠豐富,則有可能推演出系統內的各個元素如何湧現,最終預見系統自身如何演變。人類既然能創造這些系統,自然也應該具備造物主的「上帝視角」和「上帝之手」,觀察、理解和管理自己創造的系統。
管理的關鍵並非施加更多的限制,而在於預知湧現的走向。如同 Sam Walton 的沃爾瑪得益於美國的郊區化進展和公路網,P&G 等一眾消費品牌得益於以廣播電視為代表的大眾媒體,今天的手機所賦予大眾的普遍連接、廉價相機和錄音、簡單而酷炫的濾鏡特效,催生出微信、頭條、快手這樣的複雜系統。而這些系統自身可能還不是最終答案,它們體內所湧現出來的新實體,以及他們相互影響作用後所形成的新系統才是這個時代的最終創造。
天佑看不到了,但每一秒鐘被拍攝並上傳的那些無名無姓的表演者根本無從追溯。新的共識和新的文明由此被創造出來,並不可逆轉。這個世紀的低俗娛樂和虛假新聞在上個世紀的電報廣播時代就已經存在,只是這一次我們在湧現面前變得更加無力,需要更加敬畏了而已。
題圖 by Markus Spiske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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