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

1、

我沒朋友了。

所有與我貼心的人,都和我斷絕了關係。

原因是我的一張嘴,從不饒人。

工作,遇問題直接懟老闆:「你不是就趁倆錢兒嗎?再這麼飄,早晚吃飯把你噎死!」

聚餐,見情侶毫不留情面:「還真是醜人多作怪,傻貨湊一對兒啊。」

家庭,跟親戚從來不客氣:「整天往我們家跑什麼啊?不怕腦門頂上被綠成青青大草原啊?」

他們都說我有毒,說我這一張嘴就是詛咒,是狂犬病,逮誰咬誰。

而且玄妙的事情不止於此,但凡被我詛咒過的人,事後竟然都奇蹟般的應驗了。

老闆在和小三吃晚飯時,接到了媳婦兒打來的電話,嚇的被一枚鵪鶉蛋噎死。

情侶小兩口在那天聚餐後,因為突然意識到各自是真的丑,而選擇分道揚鑣。

親戚回到家後,發現老婆和小區看大門的老大爺嘿咻嘿咻,簽署離婚協議前又發現養了十八年的兒子,竟然不是自己親生的,於是慘上加慘,一氣之下,腦血上涌,自此卧病不起,成了植物人。

所有人都和我漸漸疏遠,有的微信拉黑,從此敬而遠之,有的放完狠話,直接老死不相往來。

我搬出了家,離開父母,換了一個新城市,卻依然改不了嘴不饒人的臭毛病。

直到我做了一場夢,在夢裡,我看到一個精靈般美麗的姑娘,罵了她一句「穿這麼少,你丫不嫌冷啊?」

她卻笑著和我說:

「你的日子,快到頭兒了。」

2、

從那以後,我變得極其非常堪稱特么無比恐怖的,倒霉。

簡直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我出去吃飯,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整條街統共才三百來米,我能摔六個跟頭。

去浴室洗澡,半米多的池子,給我嗆成肺部進水,在醫院整整住了半個多月,就連用醫保報銷,人都說我的保險停繳很長時間,沒法再用了。

我不信邪,那個夢裡的姑娘竟然一語成讖,生活中的好運,彷彿隨著她那句話離我而去,從此以後,幸福快樂和我分道揚鑣。

由於心理和身體上的雙重打擊,我徹底的病倒了,住進了遠在郊區的精神病院。

同房的,還有一個人,他說自己叫王剛,是滿清疑孤,人家都是遺,他卻是懷疑自己正黃旗八組子弟後裔的真實性。

因為。。。

「這事兒吧,還是我媽告訴我的。」

王剛扣著腳上的死皮,拽下來一塊,放在鼻前聞聞,再對準了牆上的海報,「biu」的一聲彈出去。

正中靶心。

我看著海報上英俊的彥祖遭受如此虐待,不禁一陣反胃。

「可我媽呢。」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顯然摳腳千百遍的王剛,拖著腮邊想邊說:「她老人家當初也從這兒待過,所以我才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八旗子孫。」

「王哥。。。」我汗顏。

他挑了挑眉毛:「嗯?」

「大清,早亡了。。。」

3、

王剛這人其實很簡單,他早上吃的很清淡,倆包子一碗粥,頂多再加顆蛋。

就是中午奢侈點兒,頓頓喜歡吃紅燒肉,大夫老跟他講解高血脂的危害性,可他吃不著紅燒肉,就啃大夫的胳膊肘子,後來院里沒了辦法,索性就專門給他天天做。

但辦法折中,給他燉一天熟的,燉一天生的,美其名曰:控制血糖。

「其實我心裡啊,跟明鏡似的。」王剛滿口流油,捧著滿是紅燒肉的瓷碗,笑的合不攏嘴。

「此話怎講?」我說實話,真想罵他,可如果不是大夫跟我說,最佳的治療方案,是讓我發自內心的忍住罵人慾望,不然我早就把王剛噴成正常人。

王剛放下碗,抹了抹滿是油漬的嘴:「他們這是想在私底下剋扣官銀,生肉跟熟肉能一樣啊?那熟肉多貴,他們這樣給我生的熟的換著來,肯定是想省錢,揣自己腰包里唄!」

我一聽這話,瞬間就不想搭理他了。

對啊,我跟一神經病嘀咕啥呢,他又不是正常人。

可我正常嗎?

看著王剛大口扒肉,活脫脫餓死鬼投胎的模樣,我捫心自問。

或許吧,我除了嘴上欠道德,其他基本沒什麼毛病。

要真在雞蛋裡挑骨頭,那唯一剩下的毛病,我想也就是不洗腳了。

因此我們的病房,一般病友都不願進。

王剛的腳氣和腳皮,是郊區精神病院的「二絕」,再加上我這腳臭,整間302病房就徹底成了生人免進的毒氣室。

曾有據說親身經歷二戰的歐洲老兵戲言,我們倆要是當時參戰,估計二戰還沒開打就結束了,全給丫熏死。

我一聽有道理,就問他:「誒,我說阿列克賽·馬克西·穆偉奇·皮什克夫同志,您當年參加二戰,隸屬於哪支部隊啊?」

他瞪大炯炯有神的雙眼,立馬沖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大吼道:「列寧格勒市葛大壩鄉東五里屯兒民兵隊副隊長趙大彪,向首長問好!」

「好!!」全場起立鼓掌,除了蹲在地上不停舔盤子的張大爺,還有坐在窗戶前一動不動的老年痴呆李大嬸兒之外,所有人都熱烈的歡呼。

一時間,餐廳里掌聲如雷。

我不知為何,突然很想吐槽,就扯著嗓門喊了一句:

「你他媽神經病吧?!」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無數雙眼睛釘在我的身上,讓我倍感不適。

王剛站在我身旁,用胳膊肘戳了我兩下,小聲說:

「注意你的言辭,這可是受人尊敬的二戰老兵。」

我笑了,看著那位自稱名叫「阿列克賽·馬克西·穆偉奇·皮什克夫」的年輕人,實在不想再多說什麼,跟這一群神經病成天待在一塊兒,我感覺整個人的心智受到殘忍的摧殘和折磨。

可我又逃不出去,因為我當初來這裡並非自願,而是被人送進來的。

而後令我萬分痛苦的事情接踵而至,當我破口大罵那位「二戰老兵」後,

噩運,再次降臨。

4、

我如同遭到了久違的報應,更像是在經受某種詛咒。

所有我曾經罵出口的無德話語,此刻都紛紛在我身上應驗。

我的生活一片狼藉,徹底和正常世界斷絕了聯繫,每天從床上醒來,除去吃喝拉撒,其餘的時間我都會躲在被窩裡思考人生,確切來說,也只有這樣,我才能夠規避掉所有厄運,諸如蹲坑的時候腳麻,不慎摔倒在臭氣熏天的糞坑裡,直到兩個小時被掃地的大媽發現,哭著喊著以為我要「悶屎自盡」。

如果噴子屬性是導致這一切發生的源泉,那麼我寧願自己是個啞巴。

這種荒誕般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太久,很意外的有一天,王剛坐在我的床邊,小聲告訴我,他想到了越院的法子,而且計劃周密,不會引人注意,更不會被人發現。

經過一番思考,我選擇相信他,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在王剛的帶領下,來到了後院的狗洞。

很難想像在如今的年代,竟然還留有狗洞這種舊社會的殘餘,我一臉懵逼的看著王剛,問他:「這就是你說的萬全之計?」

王剛自信的笑了:「對,一會兒我先鑽個給你看看,從這兒出去,咱們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他搓搓手,俯下身,然後像是經歷了無數次演練般,駕輕就熟的鑽了進去。

我驚了,沒想到那瞅著很小的狗洞,竟然能容納王剛的身軀,雖然他也不算魁梧,甚至還有些侏儒,但還是出乎我的意料。

等王剛站在牆外朝我呼喊,我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本來我並不想鑽,因為目測我根本鑽不過去,但耐不住王剛一遍遍的勸解,最終我決定孤注一擲,於是學著王剛的動作,慢慢俯下身,試探著爬進了狗洞。

意料之中,我他媽果然被卡住了!

「這。。。」王剛瞠目結舌的看著我。

我無奈的仰起脖子,卻只能看到滿是黑泥的腳踝,小腿以上,因為此刻的姿勢問題,我難以得見。

在之後的數個小時內,任由我滿頭大汗,呼吸急促,嘗試了數十種方法想要把身子縮回去,卻均以失敗告終。

我成了磚牆的一部分,成了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二傻子。

此刻我想哭,卻又想到了那個夢,還有最近接二連三經受的厄運,原來命運女神從沒有網開一面,她只是潛伏在暗中,等待著給我猛烈一擊。

我哭了,看著王剛不斷焦急踱步的雙腳,還有他腳上剛剛長出來的噁心腳皮,哭的稀里嘩啦。

因為我知道,後院從沒有人來,平日里連個鬼影子都有,除了雜草枯樹,就是枯樹雜草。

「怎麼辦?」我紅著雙眼問王剛。

王剛揉著下巴,突然打了個響指,路燈的餘暉照在他的頭頂,像是突降而來的天使。

「有了!」

王剛說完這句話,當即小跑著離開,轉眼間不見蹤影。

他好似忘記了說自己是正黃八旗子弟,從不會背棄朋友時的器宇軒昂。

他離開的是那麼乾脆,那麼的讓人心碎,卻更讓我無可奈何。

在這孤寂的夜晚里,我只感受到徹骨的凄涼。

5、

直到王剛再次現身,那已經是第二天午後的事情了。

我從渾渾噩噩中驚醒,因為我聞到了熟悉的腳皮氣味兒。

王剛出現在我的身前,除了手裡提著一袋食物,還拽著一臉懵逼的「二戰老兵」。

「這。。」二戰老兵倒抽一口涼氣,然後瘋狂拍打著輪椅。

我看著他莫名其妙的瘋狂舉動,聯想起他是個神經病,心中隨即釋然。

王剛則滿面欣喜的問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我有氣無力的看他一眼:「替我幫你祖宗問好。」

「謝謝。」他美滋滋的蹲下身,把手裡的袋子打開,從裡面掏出一件件食品,又小心翼翼的拆開包裝,慢慢的喂我。

陽光明媚,風捲雲舒。

此刻我面前的場景如下:

我被卡在不大的狗洞中,只胸部以上露出在外,左邊是瘋狂拍打輪椅,對著太陽哈哈大笑的二戰老兵,右邊最近處,蹲著王剛,一勺一勺的喂我熱乎盒飯。

說實話,我有些感動。

雖然老兵的出現有些不合時宜,而且我也搞不清楚他此刻在幹什麼,還有他到底是怎麼來到牆外的,我不願去想,只是看著王剛的手掌,還有聽著他不停的「乖,張嘴」,而順從的張嘴吃飯。

很快我就吃飽了,王剛又取出礦泉水,餵了我一口又一口。

等我吃飽喝足後,王剛站起身,收拾好身邊的一切,盤腿坐在我臉的正前方,笑眯眯的看著我。

我突然覺得有些異樣,不由自主的問他:「你,你看我幹啥?」

他扯動嘴角,微微一笑:「想起來了么?」

「啥,想起來啥?」我愣了,不知所云。

他指著身後不停拍打輪椅狂笑不止的二戰老兵,語氣平靜的說:「這是你當初拆散的情侶,那女的因為你一句話,回去就跟他鬧彆扭說分手,結果他承受不住打擊,直接瘋了。」

「啊?」我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王剛又指了指自己,問:「還記得我嗎?」

我獃獃搖頭:「不記得。」

「我是你三叔。」王剛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根煙,兀自點上,吞雲吐霧,「那會兒我去你家做客,剛進門一脫鞋,你就說我腳臭的像你姥姥的裹腳布,還總拿我腳上的老皮挖苦我。」

我張大嘴巴,感覺自己像傻了一樣,思維邏輯幾近停滯,喃喃自語:「三,三叔?」

「呸!」他猛地起身,啜我一口大濃痰,全吐在了我臉上。

「你丫就是一噴子,從小到大,你禍害了多少人,心裡都沒有一點兒逼數!」王剛狠狠彈掉煙頭,結果不慎彈到了二戰老兵的頭頂上,後者疼的啊啊直叫,王剛卻不予理會,仍然蹲下身看著我的眼睛說:

「這回,就讓你長長記性,你知道為了讓你小子進這醫院,我精心謀划了多少年嗎?」

我無言以對,感情這是一個密謀已久的局?

只是為了報復我曾經吐槽他有腳臭,腳上還有老皮。

「而我,要在今天為所有你曾經傷害過的人們,討回公道。」

王剛咬牙,怒極反笑。

「你,你要做什麼?」我竟然有些慌了,渾身止不住的因恐懼而顫抖。

「當然是要以牙還牙,詛咒你!」

王剛惡狠狠的怒瞪雙眼,把身體貼在地面上,沖我雙掌合十,口中念叨不停:

「我要詛咒你,從此變成一個啞巴,這世間每有一個噴子傷害到別人,你就會遭受一次噩運,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噩運也不會解除。」

聽了這話,我呆愣了足足一分鐘,然後目瞪口呆的看著王剛,問:

「就這?」

王剛也愣了,反問我:「不然呢?」

他想了想,又加重語氣說:「那我再補充兩條狠的。」

我看著他,無奈的嘆口氣,突然覺得正在經歷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在這場夢裡,荒誕而又真實,可我卻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沉睡,不願醒來。

王剛接著就要繼續詛咒我,卻在此時,天光大放,於萬米高空之上,驟降聖輝,伴隨著穿雲透月的裊裊梵音,一尊身披七彩雲霞的女神,降臨到我的面前。

王剛和二戰老兵,在瞬間僵直了身體,如同石雕般一動不動。

我注視著眼前的情景,茫然而不知所措。

女神低頭俯瞰人間,又好像目光全然在我一人身上。

她的眼神很慈祥,比我見過的所有母親都要和藹。

落在我身上時,竟然讓我感受到一絲溫熱。

許久,她輕輕的問:「知道自己的錯在哪兒了嗎?」

我與她對視著,不願承認的說:「我錯在不該用言語傷害他人,我為自己是一個嘴上缺德,逞一時嘴快的噴子,發自內心的感到羞愧。」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女神高吟一聲,神光盡去。

我猛地驚醒,從床上坐起,渾身上下已經被冷汗浸濕。

一旁的電腦還亮著,屏幕上正顯示出昨晚的遊戲截圖,我摸起眼鏡戴上,哆哆嗦嗦的走到電腦前,拿起鍵盤,給所有我曾經為發泄心中私憤,而在網上無腦狂噴過的人,一遍遍的發送私信,一遍遍的說出那三個字: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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