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即事

舍友們都搬走了，新舍友要十月份才入住。每年這個季節都是一大堆離別祝福和自我介紹。昨天去系裡面和教授完成了年度報告，他說今年新招了一個中國學生，研究英國文學中的中國元素，準備讓我們認識一下。我很高興，有朋自遠方來，這句話毫不違和地從心中飄過。想想自己從遠東的母國來這個天涯之外的島上求學也快五個年頭了，恍惚間我似乎也變成了那些沉默的小樓和小花園的一部分，看著一批一批的學生一年一年地來來去去，從各個天涯而來，又回到各個天涯去，很多這輩子大概是不會再見的了。有人說和大部分只來一年的人相比，我也算是留學生里的「老鳥」了。老鳥，看得最多的就是離別吧。但我依然不覺得自己有「安定下來了」的感覺。一些習慣和現象讓我無法完全融入這裡的時空。比如身體稍有不適，吃吃大白米飯就好起來，或者讀英文書累了，換中文書接著讀，卻有特別放鬆的感覺。一次與德國朋友聊天，她小心翼翼地問我一個奇怪的發現：為什麼中國人在一起的時候，會稱呼英國人為外國人？我差點笑出聲。平日里同胞無論在何處相聚，似乎那裡就是中國，「老外」，甚至「鬼佬」，用來代替所有西方人，甚是方便。回頭一想，在這陌生的土地上我們才是不折不扣的外國人！

在倫敦生活的時候被大城市的節奏裹挾，也沒特別注意這些內心的東西，來到杜倫一下子耳邊靜了很多，遂關注起田園河川，陰晴變化，和自己的細微的感受。有人對英國的印象可能就是倫敦的樣子，而不少人一到其他地方的學校，發現所謂城市比國內一座村莊大不了多少，朋友間也互相戲稱「我在某村讀書」。英國這種看似極端的景觀差異其實背後是不列顛民族獨特的民族性。以前貴族們除了在鄉下有房有地，也會在倫敦置一爿屋子，鄉下呆膩了就去城裡——也就是倫敦——享受一下帝國的繁華。然後又回去鄉里，看看鄉野風光，感慨一下島國氣候如何塑造了他們。無數次走向特拉法加廣場和羅素廣場時，我都會看著那些乾淨得有些反常的門樓，想像他們如何出門走進二十一世紀。當然，倫敦也從來不缺在大路旁和狗一起睡覺的流浪漢，以及各種國家民族的雞鳴狗盜之徒，留學生成了一個遊離於英國階層社會的旁觀者群體。鄉下，比如我所在的杜倫郡，反而還保留著淳樸的「當地人」的感覺，那是另一種英國。他們依然放著牛羊，喝著啤酒，吃著各種奇奇怪怪的莓。他們的口音有時讓我覺得留學生的英語比他們的還正。

中國人多，中國留學生也多，所以也是各種性格和價值取向的人都有。我或許算是幸運的了，因為本身是英語專業，對英國的語言和文化有個大概的底，所以沒有刻意去融入什麼群體。躲在「自己人」的圈子裡是很容易的，去夜店和陌生人「嗨」也是很容易的。作為留學生，要以生活的心態生活，想想，突然發現沒那麼容易了。

又：

他說今年新招了一個中國學生，

研究英國文學的中國元素，

準備讓我們認識一下。我很高興，

有朋自遠方來了。

每年這個季節

都一大堆離別祝福和自我介紹

我像沉默的小花園，看他們

從天涯來到天涯，再回去

身體稍有不適吃吃大米就好

讀英文累了換中文就是休息

窗外鳥鳴不知懂不懂禪，是否

如我們身在異國，卻還叫他們老外

在鄉下，遂關注田園河川，陰晴變化

隨火車進城，就看看帝國繁華

特拉法加廣場過分乾淨的門樓里

是誰深吸一口，出門走進二十一世紀？

也見過地鐵口跪著睡覺的年輕人

和各種國家的雞鳴狗盜，也見過我

像懸浮的幽靈，看他們遊行，公投，

哭泣。看到霧我也只能橫穿過去

愛，和恨，和迷茫

都迷路在深深的街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