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以後讀亦舒

十三歲時，讀第一本亦舒，叫做《曼陀羅》，是一個男生推薦我讀的，他年長我許多，大約他讀懂了，甚至某些句子擊中了他的心，於我卻是懵懂。

只知看熱鬧，看幾個人紛繁複雜的戀愛，像繞著的線圈，噪雜非凡。

前幾日，去圖書館，看到一排亦舒的作品，想著從上一次讀《流金歲月》到現在已過去滔滔流水般的許多年，不由自主抽下一本。

可是這一次，有些句子卻讓我反覆咀嚼，咂摸再三，那簡短素淡的句子，沒有花團錦簇的繁縟，亦沒有裂肺撕心的痛苦，水般平淡，卻有力量，有的時候擊中人心，讓人淚落潸然。

比如說她寫得愛的苦：

——他體內有些什麼，在不屬於他自己，像系著一條無形絲線，操縱在另一人手中。

——他不想扮那種古老文藝小說中的闊客，買了大堆禮物趾高氣揚地走進貧女家中耀武揚威，金錢萬歲。

——這會是他終身難忘的一刻，將來，即使他四十歲了，四十歲了，事業成功，婚姻美滿，妻子賢淑，孩子聽話，但是他心底深處，必定忘不了有一年某一日，在一間書房。

—— 他默不作聲，所受到的傷害，非筆墨可以形容。他的身形忽然矮了幾寸，一時挺不起脊背。

——來的時候，是一個純潔青年，走的時候，心裡傷痕斑斑。

再比如說，那些關於女孩子的真理：

——在她眼中，所有青春女都有三分姿色，多差不多樣子，到了某一年紀，相由心生，若不努力修鍊內涵，後果堪虞。

——有了色相，就會出賣色相，女孩子長得美，就不願安分，十分苦命，你放眼看去，沒有一個夫人長得美。

——有些女孩子生來幸運，在溫暖家庭長大，父母疼愛，學業有成，稍後，又嫁到體貼，忠誠，能幹的丈夫。

——他們健康，快樂，光明，正常，他們令她覺得人生有盼望。

又比如說，不經意間揭示的生命的真相：

——這是人生縮影：相逢，分手，一切想沒有發生過似的，各走各路。

——生活便是失去，嬰兒長大了，我們失去那軟綿綿的一團粉，青年失去，又失去最好的歲月，子女結婚，成為別人的配偶，父母又悵然若失。若不能忍受失去的痛苦，一個人簡直不會成長。

——反正來這世界一場，好歹都得做人，何不皆大歡喜，為什麼要與制度或人情世故作對呢？

中年以後讀書，發現自己不會再被作者牽著走，讀書，哪怕是很少讀的如同亦舒作品的言情小說，也會讀一會兒，掩卷沉思一會兒。讀書於我，終不再是看熱鬧，讀書於我，已是看人生——自己經歷了人世沉浮，有些話，是深入骨髓的體味過。

亦舒的作品，經過這麼多年，必定亦有變化，那麼是她變了，我亦變了，而且，歲月亦變了，所以讀書的心情、習慣和重點亦變了。

那麼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