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的沒落和仙俠小說的興起

04-12

距離金庸封筆已逾40年，距離古龍去世已經整整20年，就連所謂「大陸新武俠」的興起也都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武俠小說」這一曾在將近半個世紀裡帶給我們無數痛與快樂的類型小說，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離開我們的視野。而隨著網路小說的興起，武俠小說就連最後固守的土壤也即將失去。

武俠沒落的原因很多，一個原因可能是以金庸為首的大師們把武俠的路子都已經寫完了，金庸的15本書涵蓋了各種武俠套路，到最後三本笑傲、天龍、鹿鼎記可以說是包羅萬象，連他自己的都無法超越，以至於封筆。當然後來又寫了被人罵的很慘的新修版。後來的大陸新武俠作者，能接近金庸當年水平的都很少，遑論超越。

從題材上看，個人認為武俠的創新有兩種思路。一個是走社會派路線。《江山如此多嬌》一書是在思路上走得最遠的，它把武俠和社會現實結合起來，提出了「江湖是江山一隅」。後來的《缺月梧桐》走得更遠，他是直接把武林門派等同於黑社會了，寫出來的故事就更加黑暗殘忍令人不忍卒讀。另一個是拋棄「俠」字，專門寫「武」，也就是所謂的硬派武俠，寫一招一式硬橋硬馬，從真實現實中的國術中尋找靈感。這裡面比較出色的有徐皓峰的《道士下山》，當然道士下山也有玄奇神怪的地方。還有就是網路武俠中的大成之作，夢入神機的《龍蛇演義》，這本書把「武打」這個題材推向了極致，全書都是圍繞一個「打」字展開，主角靠國術在地下黑拳賽場上打遍天下無敵手。形象生動，考察了許多資料，有理有據。不過到了最後也有近於玄幻的地方。但是無論走哪條路，武俠都不太像是武俠了。一種是讓武俠變成黑社會，一種是讓武俠變成玄幻，在主流武俠小說界都得不到認可。

另一個原因是武俠題材本身的制約上。武俠小說說到底只有一條原則：「俠以武犯禁」。俠客們因為有了武功，所以可以做一些常人不可企及之事。但是如今民智已開的大背景下，要讓讀者繼續相信那些學過幾年武術就能對抗國家政權的故事，已經不再可能。我們讀武俠小說的時候很容易要問，為什麼俠客們武功如此高強，卻還要忍受官府的統治？就如《笑傲江湖》中，嵩山派殺一個五品廳級幹部劉正風毫無顧忌，令狐沖搶一個二品參將簡直是膽大包天，以他們有武功所以可以肆意妄為，但是為什麼他們不去推翻國家政權，自己當皇帝呢？我曾開玩笑說，我若是郭靖，先花錢把《九陰真經》印個幾萬本，隨書附贈郭靖點評心得本，開輔導班包教包會，發給南宋各軍州，然後坐看蒙古兵陷入武林高手組成的人民戰爭海洋之中。有種說法是武俠之所以對付不了軍隊，是因為紀律性差。但是說到底紀律也是訓練出來的，我不相信一群有武功的人訓練起來比農夫還難。說到底，一群應該有野心、有動力奪取政權的人卻不去奪權，這是武俠設定上的最大問題。出路只有兩條，一是寫那些盡量合理化的武俠在現實存在的小說，二是寫更有想像空間的仙俠。

那麼武俠和仙俠有什麼區別呢？我覺得在於一點：武俠的主角畢竟是人，是人就會被生理機制所制約。而仙俠呢，描寫的並不是人，所以可以敞開去寫。同樣都是虛構，武俠還想要表現自己「不是完全假的，有真實成分」，或者冒充是真的。而仙俠則是擺開車馬明確知道自己在寫虛構。和仙俠相比，武俠有點帶著鐐銬跳舞的味道。一個角色的能力值可以超越普通人一些，但是又不能超越太多，否則就不再是武俠。這個能力值變動區間隨著作家不同有所區別，但是總的限制也很嚴格。比如說《天龍八部》是金庸小說中最接近仙俠的一本書，六脈神劍、化功大法、段譽吃的莽牯朱蛤，游坦之的冰蠶已經頗有超自然的成分，至於天山童姥的返老還童功、生死符更是匪夷所思，寫到仙俠小說中一點也不違和。金庸當初想必也有點鬱悶，如果是今天來寫仙俠，應該會寫得更加順暢吧。仙俠文中可以有武俠裡面沒辦法做到的事情，比如說武俠裡面設定一個好幾十歲的老爺爺，就讓人產生懷疑，到了仙俠裡面幾百歲的老怪物到處都有。仙俠可以看成是對武俠的突破和升級。而且在前面說的那個無解的問題，也就是武俠人物為什麼不推翻政權也有了解釋：因為修道者追求的是長生久視，本身境界已經超越凡人太多，世俗權力對他們沒有意義。

對普通讀者來說，也是仙俠小說更有趣味性。我們是更願意看到「令狐沖拔劍一招蒼松迎客」，還是更願意看到「令狐沖祭出先天靈寶華山玉女劍，一記蒼松迎客，空中出現巨大的松樹倒影，根根青碧松針射出直取敵人」。無論是從趣味性還是觀賞性角度看，都是後者對讀者帶來的快感更強烈。另一方面仙俠小說也大大擴展了小說可以寫的範疇，各種光怪陸離的仙山寶島，各種珍禽異獸，甚至宇宙星辰，三千大道，無數大世界，乃至仙佛菩薩孫悟空豬八戒都可以出現在小說中。甚至歷史上的那些名人和靈異事件也都可以以仙人的面目出現。

我們不妨說，在2003年以後是玄幻和仙俠小說擠佔了原本屬於武俠小說的作者群。除了個別武俠小說的死忠仍在堅守著今古傳奇武俠版等極少數據點之外，像我這樣的泛武俠讀者都已經改讀玄幻和仙俠了。一方面是大環境使然，另一方面是讀過天馬行空的武俠之後再去看束手束腳甚至矯揉造作的武俠，就有點難以接受。如果是文筆差距很大，如金庸的小說還有可讀之處，文筆相差不多的話，大多數人就會選擇仙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