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浪子真的快樂嗎？| 俠之風流，多情尋歡

他不願阿飛再想這件事，忽然抬頭笑道：你看，這樹上的梅花已開了。

阿飛道：嗯。

李尋歡道：你可知道已開了多少朵？

阿飛道：十七朵。

李尋歡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凍結。因為他數過梅花。他了解一個人在數梅花時，那是多麼寂寞。

現在似乎很流行「浪子」。

很多男人也以浪子自居。他們風流成性，瀟洒自在，揮金如土，朋友成群，聚會不斷。交往女性，卻從不付出真心，也不承擔責任，並以此為豪。

每當有人問道為何不安心愛一個人時，他們總會大笑，我是浪子。不過可惜的是，大多數此類男人，恐怕連真正的「浪子」是什麼，都不知道。

真正的浪子多金卻不愛財，多情卻不風流，視名利為糞土，坦蕩豁達。他們有著一身的才氣，恃才傲物，狂放不羈。如《警世通言》中的李白寧、唐寅，《喻世明言》中的柳永。最重要的是他們孤獨，如魏晉風骨嵇康，一曲廣陵散，斷弦誰來彈。

「是真才子自風流」，浪子風流，在其才氣，在其狂傲不羈，在其孤獨蝕骨，而非其風流好色。

在武俠小說中，能將浪子形象刻畫入木三分的，唯古龍爾。李尋歡、楚留香、陸小鳳、西門吹雪、花無缺，一個個浪子形象深得人心。而在其所有浪子形象中，論其悲劇性當數李尋歡。

「李尋歡」可以說是古龍筆下最為沉痛悲涼的一個名字，人生無歡，故而處處尋歡，歡愉卻始終杳然。他狂放、孤獨、古怪、多情又專情，喜歡喝酒，好尋歡作樂，卻終不可得。

人生中本來有些事是誰也無可奈何的，無可奈何。這四字看來雖平淡，其實卻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

古龍曾經多次說過：「武俠小說不應該再寫神，寫魔頭，應該寫人，寫活生生的人。」這正是古龍武俠小說能夠成功的重要一點。他的武俠小說的主角有人的優點，也有人的缺點，更有人的感情。

李尋歡正是一個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他的人性中充滿了很多尖銳矛盾的痛苦。

他因被困於「義」而將自己心愛的女人林詩音讓給龍嘯雲，卻因此毀了自己和林詩音的一生。哪怕之後龍嘯天多次對他背後下黑手，也從未怪過他。他也擺脫不了「情」的枷鎖，出關十年，借酒消愁，逃避自我，卻最終擋不住濃重的思念，回到林詩音的身邊，只想能夠遠遠的望著她。

「世上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枷鎖，也有他自己的蒸籠」。李尋歡的枷鎖就是「情」和「義」。而這枷鎖偏偏讓他有了一種魔力，讓女人傾心的能力。

孫小紅從小便愛慕於他；玲玲因為他對阿飛的仗義而傾心於他；林仙兒更不用說，身為第一美女，能夠得到全天下男人的愛，卻得不到李尋歡的心，以至於對他恨之入骨；甚至是藍蠍子，這個恨他的女人，也因為敬佩其品格而為其死。可李尋歡他呢？他專情於林詩音，一生摯愛這一個女人。

「一個人若用情太專，看來反倒似無情了」，用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

李尋歡對人的虛偽看的很透徹，這是他矛盾痛苦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對那些誣陷自己的人說：若是我這樣的人，殺了人，那便是行兇作惡。可若是你們這樣的大俠殺了人，那便是替天行道。

可他偏偏看不透龍嘯天的欺騙。不是看不透，而是他心太軟了。《多情劍客無情劍》里說的，他寧可讓人對不起他一萬次，也不願做一次對不起別人的事。有時甚至明知別人在騙他，卻還是寧願被騙。

他知道龍嘯天在騙他，傷害他，所以他矛盾痛苦，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曾經的恩人，可他最後依然選擇了原諒。

身為浪子，善良是他最大的缺點。

「嚶其鳴矣，求其友聲」。一個人如果時時都找不到一個可以握手的人，那麼他的孤獨必然會多一些。

李尋歡的身上有著濃濃的孤獨感。

這與古龍筆下的其他主角有著相似之處。他是一個浪蕩江湖浪跡天涯的浪子。他將自己的宅院送給林詩音做嫁妝，已沒有家，也沒有門派，知己亦少的可憐。

離開林詩音十年來，他不知去向何處，如同無根的浮萍漂泊在江湖上，孤獨地面對人生的種種衝突和選擇。

「小李飛刀，例無虛發」。他武功很高，小李飛刀在百曉生的兵器譜中排行第三。高處不勝寒，這使得他在江湖少有對手，亦少有朋友。別人見到他，若不是嫉妒羨慕，便是敬畏。這樣的情感絕非是小李探花所渴望的友情。

古來聖賢皆寂寞，李尋歡高於常人的偉大人格，更加劇了其孤獨感。李尋歡一生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腸太軟。他寧可別人對不起他一萬次，也不願做一次對不起別人的事。像龍嘯雲這樣虛偽的人，有趙正義、田七這般同樣滿肚子男盜女娼，卻滿嘴仁義道德的人作伴。可他李尋歡呢？也難怪他朋友會如此少了，正因為像他這樣的人實在太少。

可他對友情又是如此的渴望。

「高山流水覓知音」。李尋歡尋找朋友，在乎的是理解與交流，看中的是心靈的碰撞。他們可以分享快樂，分享憂愁，可以一諾千金，赴湯蹈火，但他們不會因為而覺得自己偉大或相互恩欠。

所以他找到了阿飛，阿飛也找到了他。

他們同樣孤獨蕭索，同樣為情所困，同樣為了朋友捨生忘死，同樣武藝高超。

這正符合古龍對友情的定義。在別人那裡，友情多是靠一些社會因素來維繫的，如師門關係、道義關係、利益關係等。即使有一些投緣的也多半在相處一段時間之後馬上離開「朋友之地」，而結拜成「兄弟之境」了，如郭靖、楊過等人與老頑童的忘年之交。而古龍筆下的友情卻是一種完全建立在孤獨平等人格之上的真正友情，他們的相交完全出自於內心真誠的情感流露而不受外在世俗因素的影響。

儘管古龍有時也懷疑，認為你最好的朋友也可能是你潛在的最大敵人，但同時他也認為一個真正的對手也是最能理解你的人。所以李尋歡的朋友除了阿飛之外，就是郭嵩陽。

郭嵩陽本是李尋歡的對手，勢力不相上下，卻在比武中生了惺惺相惜之感。郭嵩陽為了給李尋歡刺探敵情，甚至不惜以身試劍，硬是用身體去接對手的劍，留下有十九處劍傷的屍體讓李尋歡研究敵手的劍法。

這種友情幾人能得？當然這種友情並不是輕易可得，因為李尋歡在大多數時候還是孤獨的。

不過不需要同情他，因為他需要孤獨。李尋歡在孤獨中成全了自己，保持自己的理想追求，處事原則，乃至於對愛情的堅持。如果一個人忍受不了孤獨寂寞，他是不會成就自己的理想的。一個人只有有意識地與周圍的世界保持一定距離而不隨波逐流，才能明察本心，從而構建起自己獨立的人格。

尼采不也認為孤獨實在是一件美德，是對高潔的渴望和追求嗎？

「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有些事明知不能做，還是非做不可。」「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李尋歡是一個大俠嗎？毫無疑問，不過他身上的俠義之情不同於金庸筆下的大俠。金庸大俠的定義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從郭靖到喬峰，乃至蛻變後的楊過，為國家民族利益考慮，才是一個大俠的風範。

但李尋歡不同，他一生追求自由。這種自由體現在對自己內心的遵循上，他的所作所為完全出於自己內心自由的選擇而不是出於外在的國家民族利益的考慮或世俗倫理道德體系的規範，是「出令而無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奪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

他願意做的事，即使奔波千里也在所不惜，不願意做的事，哪怕你放火把他家燒光，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去做。他做了狹義之事，絕不是要別人感激，不為名不為利，只為自己的內心，正如孟子所說「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義所在」。

他是一個真正的浪子，卻也是一個真正的大俠。

歌詞

《小李飛刀》

難得一身好本領

流水滔滔斬不斷

情絲百結沖不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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