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是馬薩喬發現了透視法則?

知位知友好，今天我們接著講油畫英雄志第二回：探龍點穴

喬托死後的第3年，也即1340-1348年，歐洲爆發了空前至今也是絕後的大瘟疫。在這個被稱之為「黑死病」的大鼠疫中，整個歐洲的人口減少了三分之一。

喬托的家鄉佛羅倫薩更慘，人口減少了一半。喬托仍健在的1330年，佛倫羅薩曾做過一次人口普查，擁有佛倫羅薩公民權的人已達十萬之眾。但這個數據直到14世紀末，仍只恢到了不到四萬人。也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喬托死後的數十年間，油畫這個「這個幻覺」世界並沒有多大進展。

直到1420年左右，歐洲終於在災難中恢復了元氣後，才開始在喬托的家鄉佛羅倫薩和歐洲北方的尼德蘭，幾乎同時湧現出了一批革新了油畫面貌的劃時代的天才人物。在尼德蘭，那個最為傑出的人叫揚·凡·艾克（Jan Van Eyck）；而佛羅倫薩，最為傑出的人則是一個少年，他的名字叫馬薩喬（Masaccio）。

揚·凡·艾克我們留著下一篇講，今天我們先講講馬薩喬，也是油畫英雄志的第二回：探龍點穴！

說馬薩喬是個少年，是因為他一生只活了27歲。他不但是第一個將透視法則帶入了油畫中的人，同時還是解決了人物造型的體積感、真實感、和逼真的自然空間等數個困撓了無數畫家的巨大難題的開拓者。

以他所擁有的時間而言，馬薩喬的悟性、膽氣和創造力，令人驚嘆。

與喬托一樣，他的生平資料也寥寥無幾。我們只知道他出生於佛羅倫薩邊的一個小村莊，家境清貧，父親早死。母親改嫁後，他開始獨自生活，並痴迷上了繪畫。這種痴迷，甚至達到了影響他日常生活的地步。在旁人眼中，這位少年在行事和社交時總顯得迷迷糊糊。「馬薩喬」就是人們給他取的悼號，字面意思是「傻瓜「，不過沒有貶義，所以國內多翻譯為「糊塗的畫家 」。

馬薩喬短暫的一生幾乎都在佛羅倫薩這座偉大的城市中度過，他21歲（1422年）便成為了路加公會的註冊畫師，這在當時是個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1428年，馬薩喬前往羅馬，不久便傳來了他的死訊。

馬薩喬像Masaccio（401-1428）內容來自微信公眾號：藝得油畫（xixiyide)

一、行會的世界

1330年，喬凡尼·威蘭尼曾對佛羅倫薩做過一次全面的統計學方面的調查。那是黑死病之前的繁榮時代。

據他提供的數據顯示，十萬人的城市中，竟約有八千至一萬青年在城內各種私立學院上學。在文盲遍地時代，佛羅倫薩的識字率已達到了三分之一以上。

馬薩喬作品

而在各類正規的學校體制之外，還有各行會及其培訓學徒的一套機構。

青年藝術家們幾乎走的都是這條路，他們在著名大師的作坊中學習，在一個激勵智力的環境中生活和工作，並在一個扶持藝術的社會中獲得財富和榮譽。

比如像像當年的喬托走的就是這條路，當然還有後來的馬薩喬。

佛羅倫薩 奧爾聖米凱爾教堂雕像

歷經十五世紀前半葉，佛羅倫薩的文化吸引人一直都異常的強烈。

比如在1381年，一位名叫烏古利諾的年青醫生，他剛在比薩城開業行醫，並擔任了比薩大學的講師。這時他獲得了佛羅倫薩郊外一個小鎮上的行醫邀請，他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理由是佛羅倫薩可以擴大的他的經驗。

長老會議廣場 佛羅倫薩

這當中的原因固然很多，但最直觀的因素，則是佛羅倫薩是一個行會控制政權的社會。在這裡，富有的商人和貧窮的畫家可以在長老會上平起平坐，一起交流。上流權貴的各種文化沙龍，也培養起了對藝術和學術的寬鬆氛圍。

此外，行會對古典人文學術和藝術的扶持也不遺餘力。更為重要的是，行會經常熱衷於公共建築的建築。在一個藝術還未脫離實用功能的時代，這幾乎為那些有才華的藝術家們提供了無限廣闊的舞台。

佛羅倫薩 洗禮堂青銅大門

這種對藝術和建築的扶持，在1420年達到了高潮。黑死病帶來的陰霾已經散去，整個城市又恢復了活力。

正是在這期間，公社政府出資督造了洗禮堂的青銅大門（據說動機正是為了瘟疫向上帝賠罪），奧爾聖米凱爾教堂的雕像。

當然，還有建造了這座著名的大教堂圓頂。

二、一件大工程引發的革命

聖母百花大教堂的建造是佛羅倫薩最為雄心勃勃的大工程，從1296年破土動工，到1436完工，它一直佔據了佛羅倫薩八代市民的心思情懷和財源物力。

大教堂建築群總共分成三個部分，聖約翰洗禮堂，主教堂和喬托鐘樓。整個教堂呈現白色，而尤以主教堂的紅磚穹頂奪人耳目。

建造這個大圓頂是1367年所做出的決議。但因為黑死病的原因，工期一停再停，甚至連原來的設計圖紙都遺失不見了。由於它巨大的技術難題，數十年間，無數建築家都對之束手無策。

布魯內萊斯基磕雞蛋 朱塞佩·法托里

最後解決了這個難題的是布魯內萊斯基，他在考察羅馬萬神殿時，找到了解決這個技術難題的辦法。

更為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了透視學的數學基礎。

布魯內萊斯基在1420年設計的用來驗明基於某個定點所繪製透視圖像與實際視域吻合的裝置

為了向朋友推廣他的發現，布魯內萊斯基做了一個簡單的實驗。

他展示了穿過一個類似窗口或框架敞口中的景象來驗證，如果基於基於某個定點所繪製的透視圖與實際視域相吻合，那麼這個透視便是正確的。

最終他選擇了佛羅倫薩教堂大門：這個入口限定了一個既定距離處定點位置的所見。如果這個敞口以網格呈現，或者如果有一張網被固定在眼前當然更好不過。

布魯內萊斯基設計的聖羅侖索左教堂室內建築草圖

通過這個簡單演示，我們可以證明一個有進深的畫面完全可被投射於一個平面上。當然投影的幾何問題僅以這個簡單答案無法解決，但至少這些問題被正確導出。

而在布魯內萊斯基的朋友中，肯定有馬薩喬。因為在他所畫的壁畫《提阿非羅之子的復活》中，兩人的象形便同時出現。

三、放逐與覺醒

那麼問題來了，在當時，佛羅倫薩的畫家數不勝數，為什麼會是馬薩喬將這一重大發現在油畫中表現了出來?

由於資料的缺乏，我們已經無法還原當時的細節。但所幸的是，我們可以從馬薩喬遺存的作品中找到個中線索。

這幅畫是1956年才發現的馬薩喬的早期作品，可以看出，他這一時期的作品仍以以學習先師為主，看不出什麼驚人之處。

其實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馬薩喬「頭長反骨」已經有所體現。他在畫面中並沒有如近千年的前人一般將天使畫成千篇一律的側身或者正面，而是讓他們背朝觀者，露出顏色艷麗的翅膀。

雖然在畫面主體的刻畫上依然比較保守，但這時的馬薩喬已經開始夾帶私貨，在作品中添加自己的想法了。而這種不走尋常路的做派，恰恰是文藝復興最為核心的「人為本」精神。在不知不覺中，馬薩喬已經成了時代的先鋒。

喬萬尼·迪·保羅《創世紀和失樂園》1445

因為在當時，那怕比他更為年輕的畫家們仍然是這樣畫的

等馬薩喬21歲可以獨自接活的時候，他對傳統創作的改動便更為大刀闊斧。

比如說這幅《逐出樂園》，我們先不說它的創新之處，事實上，在上世紀80年代人們對畫面做過清洗之前，畫面其實是左邊那個樣子的。但清洗之後，人們發現馬薩喬原版的畫面上亞當和夏娃羞羞的地方竟然是沒有遮擋的。

只能說，當年的馬薩喬實在是太前衛了。

難怪數十年後，當米開朗其羅在見到它時，不禁驚為神作，特地專門畫下了素描進行學習。

而且在他畫西斯延天頂壁畫時，剛開始也全部畫的祼體，最後在教皇的干預下才不得不為它們穿上了衣服。也許，這就是米開朗其羅向這位天才前輩致敬的一種方式吧。

馬薩喬《三位一體》新聖母大殿

正是因為馬薩喬這種初生牛贖不怕虎的銳氣與悟性，才最終畫出這幅「探龍點穴」的驚世之作，為油畫的發展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面歸納成一條條線，線最終集結於畫面中的一個點消失，也就是「滅點」。在油畫這個「幻覺世界」里，這是第一次。

正是這個小小的點，才撐起了整個油畫世界。

馬薩喬壁畫作品

《納稅銀》

到了《納稅銀》時，馬薩喬的這種透視手法已經開始純熟，並且已經氤氳起了光線與空氣，開始擁有生的溫度。只可惜這位天才死得太早，沒能為我們留下更多的驚世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