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位」是什麼

我爸以前是做服裝貿易生意的，工作內容描述起來也很簡單，就是找當地的工廠製作一些衣服，然後打包賣到國外去。因為職業的原因，他對衣服的製作成本非常了解，所以小時候和他一起去逛商場的話，會經常聽到他抱怨商場裡衣服的售價：「十幾塊錢的成本賣幾百塊錢，這些店家賺死過去了」。

在他眼裡，商店裡出售的衣服的成本和他在工廠里批量製作衣服的成本是一樣的，作用也一樣，都是穿在身上，沒有什麼差別。所以商場里的商家在他眼裡都是在賺取暴利。而對於我來說，其實在很長時間裡都有另外一個疑惑：如果真的像我爸說的那麼賺錢，為什麼他沒有把十幾塊錢的衣服賣到商場里去，讓自己去當那些賺死了的店家？

關於這個問題，我在十幾年後的一次喝茶體驗中偶然發現了答案。

以前我對「喝茶」這兩個字的理解非常簡單，就是張開嘴，把茶水喝到嘴裡，然後咽下去而已。小時候在爺爺奶奶家常有喝茶，那個時候奶奶會把茶葉放到一個超級大的不鏽鋼碗里，灌上開水，然後大家共享，但凡有人渴了，就端起不鏽鋼碗大口大口地灌茶，喝茶的唯一目的只是解渴。

但是有一次在日本喝茶，體會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感受。首先被震驚到的是他們的茶室以及茶室外面的庭院，非常精緻漂亮，一進到茶室，就感覺進入了另外一個空間。

（Neo哥帥氣啊）

喝茶的過程也非常講究，一個穿著和服的阿姨有條不紊地拿著工具在碗里打抹茶，完成之後，又配上一塊點心，畢恭畢敬地送到你面前，把碗轉上兩圈，鞠個躬，請你喝茶。這時，你可先別著急喝，如果身邊要有其他人的話，你得先和對方說一句「我先開始了」，等到對方回應「有請」之後，你才可以喝茶。然後，你可以先吃一些點心，接著用正確的姿勢把碗托在手裡，轉動茶碗，把碗上的花紋轉回朝向給你做茶的人以示尊敬，最後才可以正式喝茶。

事實上，關於喝茶要注意的細節還有更多，我不是專業人士，也就不再班門弄斧。但是那次的體驗讓我對「喝茶」這個詞的認知完全改觀：喝茶不只是把茶水喝進嘴裡的那個動作，而是那個動作發生過程前前後後的所有感受的總和：它包括了整個環境所營造出來的靜謐氣氛，包括茶水和點心之間的味覺交替，包括主人和客人之間的互動關係，是視覺，聽覺，味覺，觸覺等各種感覺混合下的一種綜合體驗，絕不只是滿足生理需求的解渴而已。為了烘托喝茶的那個瞬間，專業的茶師，可能在前前後後做了很多普通人沒有看到的工作。

所以，這樣一想的話，就能明白為什麼商場里的衣服要比工廠里出產的衣服賣得更貴。除了提供衣服之外，整個「買衣服」的體驗還包含了一些看不見的地方：建造商場的工作，商品運輸的工作，商場運營維護的工作，商場里的商店的裝修、運營、維護的工作，商品品牌推廣、營銷的工作等等。這些工作的結果所共同營造出來的綜合感受，對比去地攤或者去工廠買一件剛出產的衣服肯定是不一樣的。我想，大概你要約會一個心儀的女孩去買衣服，也不會把她帶到工廠去。

同樣是喝茶：有的人用不鏽鋼碗大口大口地喝，有的人要在完成一套儀式之後恭恭敬敬地喝；同樣是買衣服，有的人去地攤買去工廠買，有的人去豪華的商場買。從物理的結果角度來說，其實這些行為確實沒有太大的差別，不管怎麼喝茶，最終都是變成身體里的一泡水，然後被排泄出去；不管怎麼買衣服，最終都是穿在身上，從哪裡買的，他人也確實看不出來。（如果這麼一想的話，感覺努力生活和當一個廢柴其實也沒什麼差別，人到最後都免不了一死。）

這些看起來本質上結果相同的東西，差別到底在哪裡呢？

文青小資們可能對這個問題會更有發言權。但是，對於更多的普通人而言，我覺得,但凡任何人能夠從不同的過程中感覺到任何細微的「好」與「壞」的差別，那麼這種感受就都有機會通過自我審視被放大提煉成一種細膩的思考習慣：當你某天喝茶的時候覺得這次的整體感覺更好一些，你就可以開始思考這種「好」的感受源自哪裡：茶具？場景？茶點？茶藝師？茶葉？水溫？水質？喝茶的方式？整個空間？……

這種習慣性的觀念一旦被養成，那麼，它也可以作用在任何其他方面：喝酒，聊天，唱歌跳舞，鍛煉身體，參加活動……無一不可：這次體驗的感覺好像更好一些，為什麼好？怎麼好？

通過嘗試分辨出更加細膩、種類豐富的「好」與「壞」，久而久之，就會鍛鍊出一種更加專業的看待事物的視角和更加敏銳的感受力，而這個結果，大概就是那個被稱之為「品位」的東西吧。

時隔多年之後，我總於解決了自己小時候的那個困惑。

其他參考：

《幹什麼都沒勁？要不去看看別人的生活？》

摘要：一種更有「品位」的旅行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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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大公司，小公司，還是創業？》

摘要：不管是去大公司也好，小公司也好，或是創業，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它們只是途徑，不是目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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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知道自己在過一個怎樣的人生？》

摘要：很多人（尤其是年輕人）經常對生命感到迷茫——心中有憧憬，但同時又膽怯——過著一種感覺好像哪裡不太對但又說不出來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