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義精神，是拿來給小人物們洗腦的

一

今天還從《笑傲江湖》說起吧，掉坑裡出不來。

在笑傲的開篇，林平之的心裡充滿陽光，懷著「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俠客幻想，挺身而出救下了喬裝改扮的岳靈珊，可等待他的是鮮血淋漓的江湖現實。

偌大的福威鏢局在旦夕之間慘遭滅門，他尊敬的師父岳不群直接出手奪劍譜，他的外公王元霸以親情為囚籠同樣虎視眈眈。沒人關心他的家仇，也沒人在意他的仇人是余滄海，還是木高峰，大家關心的只是劍譜。

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只能引刀成一快。

在思過崖上，令狐沖說過：「武功是可以練的，俠義之氣卻是與生俱來，人品高下，由此而分。」然而，俠氣是會被消磨光的。

俠氣消磨後，林平之不可避免地黑化了。

二

林平之並沒有死去，而是被關在了梅庄黑牢。

他早已沒有了俠客夢想，只能在西湖底下的黑暗中苟延殘喘。不過，他應該感到慶幸，畢竟在做過惡事後活了下來，比沒做過惡事只想行俠仗義便死掉的遲百城好多了。

比起林平之，遲百城大概很多人不知道。他是泰山派的弟子，是笑傲中很不引人注意的小人物，在解救儀琳的過程中死在了田伯光的刀下。

在儀琳的回溯中，遲百城只有兩句台詞：

就在這時，鄰桌上有個青年男子突然拔出長劍，搶到田伯光面前，喝道：「你……你就是田伯光嗎？」田伯光道：「怎樣？」那年輕人道：「殺了你這淫賊！武林中人人都要殺你而甘心，你卻在這裡大言不慚，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然後，遲百城就被田伯光殺了。

三

遲百城有著俠義的胸襟，卻沒有行俠仗義的身手，只落得命喪黃泉。

他面對田伯光也有過遲疑，儀琳複述的「你……你就是田伯光嗎？」這個省略號便說明了他對田伯光的忌憚，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出手了。

對俠義的堅持，小人物們往往比大人物們更執著。比如，大家熟知的江南七怪，遠赴大漠十餘年，尋找並教導郭靖；平四叔哪怕斷臂毀容，也將胡一刀的遺孤拉扯大，都是最明顯的例證。

遲百城沒有完成什麼英雄壯舉，他死了。這是心懷俠義精神的配角們的普遍命運，令狐沖們行俠仗義時戴著的主角光環，遲百城們並沒有，所以死了也就死了。

當然，這故事還有另一種解讀：俠義精神是大人物們制定的遊戲規則，用來給小人物們洗腦的，大人物們壓根不會相信。你看在劉正風滅門慘案中，除了定逸師太，大人物們誰真的挺身而出了？

小人物們相信俠義精神，大人物只在乎利益，這是江湖的真理。

四

與遲百城命運相似的是夏胄，他同樣是小人物。

夏胄不是笑傲中的人物，而是倚天中的山東老拳師。他的出場並不算光彩，先被韋一笑打了四個耳光，緊接著又被布袋和尚裝進了袋子里，更差點被人往袋子上撒尿。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人物，綻放出了少有俠義的光輝。面對著強大的峨眉派，司徒千鍾慘死當場，所有人都不敢吭聲，唯有他仗義執言：

夏胄抱著司徒千鍾燒得焦黑的屍身，朗聲道：「這位司徒兄弟雖然口頭上尖酸刻薄些，只不過生性滑稽，心地卻甚是仁厚，一生之中，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今日天下英雄在此，可有哪一位能說他干過何等惡行？」群雄盡皆默然。

夏胄指著那老尼姑，憤然說道：「峨嵋派號稱是俠義道各門正派，豈知竟會使用這等歹毒暗器。武林中雖說力強者勝，卻也走不過一個『理』字去。」

夏胄的正氣凜然沒有等來俠義精神的回饋，等來的是兩顆霹靂雷火彈，在他胸口和小腹炸了兩個洞。

五

夏胄說：「峨嵋掌門若不清理門戶，峨嵋派自此將為天下英雄所不齒。」

可他死了，而峨眉派依然好端端的。

夏胄是誰？名門正派的大人物們很快就會淡忘，甚至根本懶得記憶。遲百城是誰？五嶽劍派同樣沒人在意，評語不過是天門道人的一句：「遲百城這孩子，很好，很好！」

在殘酷嗜血的江湖叢林里，俠義精神只是小人物們的精神鴉片，是弱勢群體的悲鳴。主導福威鏢局滅門慘案的是青城派，導致夏胄與司徒千鐘身隕的是峨眉派，這些名門正派誰會在意小人物的喜怒哀樂？

大家都知道，在現實江湖中俠義精神早就消亡了，像我們一樣的小人物，哪怕心懷俠義，也要擔心個人安全——沒有主角光環，連扶老太太過馬路也是危險的。

想扶老太太過馬路，還想不被訛詐，那你得當警察。關於這一點，看看扶老太太過馬路的新聞，那是最好的證明。

（微信公號：江湖叢談——不止金庸，亂燉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