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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城市後,我對死亡的看法

親身經歷的死亡有兩次。

我十一歲時,七十歲的爺爺診斷出肝癌晚期,他決定不再住院治療,回到家。有一天爺爺在他家院子前的水溝邊突然吐了好多血,剛好在院里玩的我急忙回家拿水瓢舀水給他漱口 ,把他吐的血沖了。後來沒過幾天的一個晚上,原本坐在椅子上休息的爺爺就走了,家裡的幾個大人匆忙上前扶住他,大概是有什麼說法吧,後續便是辦理後事,祭奠、超度、下葬、服喪……至此,是我對死亡最初的印象。原本精神矍鑠的人會逐漸喪失往日神態,終如枯木,而後消失。

後來,爺爺剛走的幾年中,我幾次和媽媽討論到死這件事。我問媽媽,死的時候是什麼感覺?真的有下輩子嗎?死了是去哪裡?……記得媽媽只說死了就跟睡著了一樣,其他的她也不知道。媽,那你怕死嗎?媽媽說怕也沒用,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

後來,我不再好奇。因為時常有媽媽認識的人去世,她會去殯儀館悼念,我也逐漸認定死就是必然結果,只是不幸的人叫英年早逝,幸運的人則是喜喪。一直以來,媽媽都刻意讓我迴避,讓我理所當然地覺得父母都白髮蒼蒼時,我才需要去考慮死這件事。

所以,媽媽去世時,23歲的我才第一次去殯儀館。我和她萬萬沒有想過她的生命會在50歲終止,並且是以那樣痛苦的方式。

大概是宿命吧,之前我已經通過了武漢公務員的考試,就在猶豫不決時,媽媽卻強烈勸說我回貴陽工作。我在醫院照顧她時常想,如果我當時選擇在武漢工作,身患絕症的媽媽沒我在身邊該怎麼辦?我慶幸當時自己選擇回到小城市,才能在媽媽生命最艱難的時候陪著她。

那是我剛工作還在實習期時,媽媽被診斷出自身免疫性肝衰竭。一個多月的時間,我親歷著她從臉色蠟黃的衰弱中對我交代遺產的事,把身上的首飾摘下來交給我;到肝性腦病出現神智不清的癥狀,對我最好的媽媽,那個有涵養的女人,逐漸認不出我,甚至朝我以及病房裡的其他人破口大罵;再到無法進食,無法排便,需要插食管、導尿管、曾經愛乾淨的她只能被剃成光頭,靠別人給她擦身體,依靠藥物才能排便,在床上。尿不濕,尿片,墊單輪換著用。抽了兩次腹水,穿刺,抽水,束腹,肚子還是鼓了起來。

從畢節轉院到貴陽,貴陽轉院到重慶,又從重慶轉院到畢節。媽媽一直是以積極的態度治療著,所以她通過用藥偶爾清醒時提出想從貴陽轉院到重慶試試,我們滿足了她的願望。

天知道我那一個多月是怎麼熬過來的。我看著媽媽在清醒的最後幾天對於生的無比眷念,對於死的無比恐懼,對於之前每年兩次的獻血的無比悔恨。她抱著我痛哭,如何勸說都不肯睡覺,布滿血絲的眼睛那樣絕望地長久睜著,為了讓她休息會,我用手遮下她的眼皮,可一挪開手,她眼睛又睜開了。她是俗稱的熊貓血,要做血液置換時血庫的血不夠,拖了很久才做。因為小地方用血不規範,她的獻血證借給一個同事的老公做手術時用了,到重慶時購買血液中的某個提取成分時又自費。她沒有什麼不良嗜好,於是自己也懷疑是否得病和頻繁獻血有關。於是萬分悔恨獻血一事。

剛住院時樂觀堅強,不願耽誤我工作的媽媽就這樣被摧毀了。在住院的中期,她明顯預感到自己已經治不好了,對死的預感。在醫生單獨找我談了幾次告訴我醫治無望後,我也數次在絕望和無力中哭得精疲力竭。

在媽媽轉回畢節第三醫院的當天晚上她就走了。也許是一直支撐著要回到家鄉吧。

在殯儀館給她換衣服換妝時就我陪著,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工作人員上下抬她的頭讓嘴裡流出的血水滴完的場景。我永遠也忘不了,一百多斤的身體進了焚化爐,出來就剩下幾塊骨頭和一灘骨灰的場景。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無數次因為想到「我再也沒有媽媽了」這句話就淚流不止。直到她去世一年多我才有勇氣寫下這些,我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

後來,我常想,如果在得知醫治無望後不在醫院治療,而是像爺爺那樣在家中。她就不會受那麼多苦了。

我在病房陪床的第一晚就得了中耳炎。病房裡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和病人的哭號。一晚上護士來了六七次,大概每隔一小時就來,測體溫,送葯,換輸液瓶,測血壓,抽血,每次來就哐地推開門,打開所有的燈,或許她們也有夜班火。反反覆復就到了天亮,根本無法休息。一個健康的人天天這麼睡也受不了。

剛做血漿置換的當天,就抽了出近二十管血檢查。剛輸什麼血因子的當天,也抽了二十多管血檢查,因為手臂已經抽不出血,就抽大腿根的動脈,抽得全是大片青紫的淤血,還要抽,她離世的那天下午醫生又要抽血化驗,被我阻止了,治不好,那就別遭罪受苦了。

在重慶住院期間,今天剛交一萬,第二天醫院就提醒欠費了,基本都是不在醫保範圍的自費葯,醫生就問你用不用,用,怎麼能不用呢?但是病情卻在加重,始終說不清病因。

對醫療的看法也就此改變。「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我不願再去醫院。甚至連我公司安排到省醫的體檢都讓我不適了很久。

媽媽的死除了讓我無盡悲傷外,更讓我重新看待醫療和死亡的關係。我無比懼怕死亡,但我更懼怕帶著呼吸機,插著尿管、食管,衣不蔽體,被抽得渾身淤血,被陌生人來回翻動,擦洗粘在屁股和床單上的大便,連至親都認不出地存在於世。比起死亡,我更懼怕毫無人的尊嚴地存活。

最近看了BBC 紀錄片 《我死後的最後一個夏天》,在一次加深了我的決心。其中一個身患絕症的女性同樣選擇了在生命接近終點時放棄姑息治療,拒絕拍攝,擁有生命尊嚴地離去。對我而言,在絕境下擁有質量地短暫生活,遠比受盡折磨地存在更具有吸引力。

經歷了媽媽的死,我昔日執著的東西突然間不在那麼迷人,一方面,許多事看淡了,愛恨情仇云云都覺不值得為之傷神,性格平緩許多。另一方面,時常陷入消沉,既然所有執念都會隨生命的消失而煙消雲散,那麼貪功戀勢,爭權奪利,追求更美的皮囊,更多的金錢等等又有何意義?衝勁全無。

想清楚如何面對死,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面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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