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偉大的師生戀，是你被閹了我依然愛你

隨著法國大選落下帷幕，法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馬克龍終於誕生了。不過馬克龍本人可能不知道，他自己在中國已經成為了膾炙人口的人物。

【馬克龍在第一輪投票獲勝後的慶祝晚會上與太太布麗吉特激情擁吻】

究其讓「地球人都知道」的原因，既不是因為他的施政綱領，也不是因為他的競選語錄，而是因為他娶了一個比自己整整大24歲（兩輪）的妻子，並且這位妻子曾經是他的中學老師（據說馬克龍在15歲時就對自己的高中語文老師一見傾心），他同班同學的媽媽。

【15歲的馬克龍與40歲的老師布麗吉特在一次戲劇社的演出謝幕時擁吻】

愛上並娶了自己的高中老師就已經夠稀奇的了，更何況是娶了自己同班同學的母親，還在30歲之前就早早地晉級為祖輩，這對許多吃瓜群眾來講，想想也是醉了。

而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八卦，就發生在最炙手可熱的法國總統馬克龍身上。

和世界上各種美好的感情一樣，師生戀只是眾多愛情中的一種。

愛玩文字遊戲互相捉迷藏的魯迅和許廣平、深中情花劇毒愛到遍體鱗傷的楊過和小龍女、死纏爛打軟磨硬泡的「癩」沈從文和「白富美」張兆和、愛得深沉愛得痛心的花千骨和白子畫……古今中外、武俠小說里，一個又一個曠古爍今令人動容的師生愛情故事讓人目不暇接。這些老師學生一個個都是老司機啊，一言不合就開車。

看來，美妙的師生戀從未遠離我們的日常生活。

要我說，師生這樣的關係，只是愛情的外衣，只要內心擁有皎潔無暇的愛，無論被外界套上什麼樣的帽子，都一樣能閃耀出人性的光輝：

1

九百年前的法國巴黎，有個叫皮埃爾·阿伯拉爾的男人，接受了一項家庭教師的請託。委託人正是時任巴黎聖母院的主教福爾貝，他為自己的侄女，年方十七的愛洛伊絲，邀請了當時正在教會學校內講學的阿伯拉爾授課。

當時的阿伯拉爾正值三十多歲的盛年，在他應承下此事的那一刻，必然不會知道，他的一生都將因此而改變。

在那之前，阿伯拉爾是巴黎最具聲望的青年學者，他雖出身於外省的偏僻小鎮，但憑藉出色的頭腦與語言成為了一名以邏輯論辯見長的學子。

阿伯拉爾有著勢不可擋的天賦：他周遊法國各省，主動地挑戰那些在學界久負盛名的前輩們，並成功地一個個地打倒了他們。

【年輕時的阿伯拉爾】

他即將教學的學生愛洛伊絲，出生在一個門楣並不高的家庭里，有傳言父母不詳的她是一個私生女。

當時的歐洲貴族們，時常將自己見不得天光的私生子女，送去教會背景的環境里寄養，而不被允許締結婚姻的天主教高等教士們，往往私下裡也藏著風流債，「私生女」這樣的身份，並不怎麼被世俗所詬病。

能夠被她的叔父福爾貝關照著學習事項，足以可見愛洛伊絲所受到的家庭寵愛與鼓勵支持，畢竟，那是女性們著書立言都極其罕見的12世紀初。

【愛洛伊絲畫像】

2

這樣的一對師生相遇了，很快地，愛情也發生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相知相愛的細節，或許是她的綺年玉貌，或許是他的盛年光環，或許是她出於稚嫩少女的景仰崇拜，或許是他長久來強勢的征服欲。

許多後人，包括晚年的阿伯拉爾，都曾竭力為這段愛情，尋找一個合適的註腳。

他後來寫道：「我們先是朝夕相處，繼而心意相通。在講課的偽裝下，我們完全投身愛河。借她上課的機會，我們像情侶所嚮往的一般私室獨處；書卷雖然打開，我們之間傾訴的卻更多是溫柔話語而不是經書的詮釋；交換的更多是親吻而不是教導。」

世俗的愛情與慾望，這些似乎是離他的上帝最遠的感情，很快地，沉溺於熱戀的阿伯拉爾無心學術，無論是著書還是授課，都已不再是他的生活中心。

我們不知道他是否曾經愛過別的女人，但在此時，他的全身心都被迷惑進了與愛洛伊絲的熱戀之中。

福爾貝很快發現了這件醜事，盛怒之下的他覺得自己是引狼入室，連忙趕走了阿伯拉爾，禁止他再上門授課，同時禁止自己的侄女再與他相會。

3

不用想也知道是攔不住的，愛洛伊絲逃出家門，和阿伯拉爾私奔了。沒過多久，她就有了身孕，阿伯拉爾把她打扮成不被人注意的修女裝束，送去了他的家鄉。在那個外省小鎮上，愛洛伊絲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

事已至此，阿伯拉爾獨身返回巴黎，向主教福爾貝請罪，決定正式迎娶愛洛伊絲為妻。這是私奔男女們，維護自己名譽的唯一一個辦法。

阿伯拉爾那樣的天主教低級教士，雖然被教會允許成婚，卻難免因世俗的家庭關係而影響到自己在教會的地位，更何況，貼著「師生戀」、「私奔」、「未婚生子」這樣不體面的標籤，阿伯拉爾的驕傲不允許他的聲譽，受到那樣的非議，他請求福爾貝，不要將他與愛洛伊絲的婚姻公之於世。

【英國畫家Edmund Blair Leighton筆下的阿伯拉爾與愛洛伊絲】

你們會以為這是委屈愛洛伊絲嗎？

她會因此而拒絕兩個男人為自己安排的人生嗎？

她確實是拒絕的，她不願意當阿伯拉爾的妻子，她更願做他的情人。

她太了解這個男人的抱負與驕傲了，她不希望這段婚姻會阻撓他謀求學識聲名與地位的道路，她不希望家庭的瑣屑俗務擾亂他全心鑽研宗教的事業。

很多年後，她在信中對他寫道：「有上帝為證，除了你本人之外我從未想要你的任何東西；我只想要你，而不是你的什麼東西。我可以不要婚約，不要嫁妝，我努力尋求的不是我的歡樂和願望，而是你的，這一點你很清楚。妻子的名義似乎更神聖或更有約束力，但『情人』一詞於我將永遠感覺更甜蜜，或者，如果你允許的話，叫作小妾或妓女。我相信，我越為你輕賤自身，越應能得到你的感激，也可以盡量減少對你名聲的損害。」

這個姑娘，以仰視的姿態，像向日葵追尋它的太陽那樣，愛了他一輩子。

4

但是婚姻大事，並不由她的意願為主，她最後依舊和阿伯拉爾秘密結婚了。

婚後，兩個男人的態度並沒有迴轉，福爾貝依舊怨恨輕薄狂妄的阿伯拉爾，勾引自己的侄女，使得自己家族蒙羞，卻又妄想掩飾婚姻，明哲保身，因此他沒有遵守事前的約定，而是大肆在外向教會和學界，宣揚這場婚姻的存在，那些原本歸於平靜的非議，很快又喧鬧起來，伴隨著對阿伯拉爾為人一向的批判，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如果說以前的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強大的精神從不畏懼旁人的閑話，同時堅實的學術成就也足以抵擋各種非議，那這場疾風過境般的愛情，便成功地摧殘了他的這兩項自豪。

身陷苦惱之中的他，應證了愛洛伊絲先前的擔憂，她回到娘家，數次責備自己的叔父不遵守約定，立場的不同讓昔日親厚的叔侄，陷入了無休止的爭吵。阿伯拉爾不堪其擾，為了緩和他們幾人的關係，他再次把愛洛伊絲喬裝成修女，送到了離巴黎不遠的阿讓特伊修道院。

她的童年曾在那裡度過，也算是一個合適的避世之所。

5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動機，這一行為看在福爾貝眼裡，儼然是再一次的羞辱與逃避。

憤怒的他，決定讓阿伯拉爾付出殘酷的代價，他夥同家族親友，僱傭了一群流氓混混，在某一天夜裡，闖進阿伯拉爾的房間，動用私刑閹割了他。

所有世俗的愛恨情仇，都在此刻戛然而止了。

愛洛伊絲就此留在了修道院，正式出家，成為了一名修女。阿伯拉爾躲進了聖丹尼修道院，成為了一名修士。

他們餘生的幾十年，都各自留在了修道院里，沒有記載證明他們還曾再相見。

【阿讓特伊成了後來許多畫家的靈感天堂，圖為莫奈的《阿讓特伊的罌粟花田》】

6

他們的愛情，就此熄滅了嗎？

——好像是消失了。

哀莫大於心死的阿伯拉爾，雖然仍在學術盛名的簇擁下，開壇講學，為歐洲各國慕名而來的學子講經授課，其活躍程度使得整個巴黎成為了盛極一時的學術中心，也使得他被譽為「巴黎的驕傲」。

可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睥睨塵世的傲氣，就此不復存在。註定被私事指指點點的他，在社會的壓力下，自稱是一名廢人與罪人，他晚年著述的神學書籍被對手斥為學術異端，遭到了公開的焚燒，心有不甘的他前往羅馬，為自己向教皇上訴，可是教皇還沒見到他，便早早蓋了戳，定性他的著作為宗教異端。飽受打擊的阿伯拉爾染病不治，死在了路途中的一所修道院里。

並沒有幾個追隨者為他的死，而表示哀悼。然而，他的成就不可否認，他的墓碑上刻著後人對他的讚譽——「高盧的蘇格拉底。」

——好像還存在著。

在這二十多年間，他們二人雖不再相守，卻留下了許多往來的書信。在這些遺留至今的文字里，愛洛伊絲毫不掩飾她對阿伯拉爾的愛情，絲毫不曾改變。

在他們分別十三年後，她在寫給阿伯拉爾的第一封信中以此開頭：

「致她的主人，或毋寧說她的父親，

她的丈夫，或毋寧說她的兄長；

她是他的僕人，或毋寧說他的女兒，

她是他的妻子，或毋寧說他的姐妹」

她所表達出依舊是對他的無限度的忠誠，她表示自己之所以無怨無悔地留在修道院，是因為她知道阿伯拉爾希望她能夠以此來救贖二人的罪孽。

她憂心於自己的命運，卻更加痛心阿伯拉爾至今仍被當年的痛苦而折磨。她理解阿伯拉爾堅持學術上的自我主見，仍不放棄與異議者的爭論與對峙。

她接受了自己的悲劇，同時也渴望為他分擔痛苦，因為自從他們被迫分別以來，阿伯拉爾心灰意冷，深陷自我折磨之中，並不曾為她捎去隻言片語。

而阿伯拉爾，只是換了一個方式來愛她。

當愛洛伊絲被阿讓特伊修道院驅散，無處容身的時候，阿伯拉爾把自己的追隨者為自己修建的聖靈修道院，連同其他財產送給了她。

他為愛洛伊絲撰寫神學的解經書籍，解答她和修女們在宗教義理上的疑惑。他看著愛洛伊絲從一個小小的修女，一步步成為了修道院的副院長，他渴望在自己死後，能夠和愛洛伊絲合葬於聖靈修道院，他還記得，她是他塵世里的妻子。

他對她寫道：「上帝的婢女，過去你曾是我塵世的愛人，今天在基督的國度里，在宗教生涯中，你是我的最愛，我的伴侶。」

而她對他寫的是：「神主在上，即使統治全世界的君王奧古斯都都願意娶我為妻，並將所有的土地贈予我，我仍更願意做你的情人而不是他的王后。」

他們的愛情，或許從來都不是百分之百對等的，可是，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二人合葬之墓】

阿伯拉爾死後，旁人遵從他的遺願，將他的遺體運回，安葬在聖靈修道院，以這種方式靜靜陪伴在愛洛伊絲之側，又一個二十四年之後，她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終於，他們得以合葬。如今的他們，被轉移安葬在巴黎的拉雪茲神父公墓，和其他許許多多法國歷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前人一起，獲得了永恆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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