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羅斯海保護區誕生前夜——明天更漫長

「又是一年。」

我在來澳洲的飛機上是這麼想的。

「認真把活幹了,平安回家」就是我對本次南極海洋生物資源養護委員會年會的真實期望,如果當時有人問我的話。雖然開會這個項目主要的目標是支持南極具有代表性的海洋保護區網路的實現,經歷了六次沒有結果的會議,對海洋保護區議題的關注已經漸漸地分散到其他技術性的管理措施上。

但是現在是周五的凌晨,7個小時後最後一天的會議即將開始,我坐在賓館的寫字檯前,強忍內心的雀躍和酒精帶來的頭暈,記錄下今天下午的美妙時刻。

今天(哦,是昨天周四)下午六點,主席召集全會,討論羅斯海保護區提案中最後的問題:保護區的期限。羅斯海海洋保護區經過多年的開發和討論,在去年會議最後一天,增加了磷蝦研究區的提案得到了中國的支持,今年會議的第二周俄羅斯也同意把更新一版的提案交給養護措施起草小組。進入起草小組就意味著今年就很可能敲定了。一旦通過,將建立起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保護區,面積達到155萬平方公里,禁止捕撈的區域達到112萬平方公里!起草小組的主要任務是文字修改,但是保護區期限問題是「實質性問題」,必須找機會在全會上討論。昨天花了九十分鐘時間,把文字基本確定了,今天卻一直遲遲不討論程序問題,而是開了幾次團長的閉門會議,很可能就是在討論期限的問題。

保護區的期限確實是一個實質性的問題。因為保護效果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評估,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前兩天也發言說他們不承認有期限的措施能被成為保護區。世界上絕大部分的自然保護區都是不設期限的。但是與「世界上絕大部分的自然保護區」不同,羅斯海屬於國家管轄之外的公海,所對應的南極大陸扇面又是保護區提案國之一紐西蘭原來有領土主張的區域,同時美國是主導的提案國,中國與俄羅斯這些非西方國家必然從地緣政治考慮如何保證自己在未來的否定權。日本這樣的漁業國家也關心未來的機會,所以提出「日落條款」,即「規定有效期,協商一致才能繼續」的條款,而不是像南極條約的環境保護議定書那樣「規定有效期,但是協商一致才能改變」的形式。對於持地緣政治關切的國家而言,期限越長,提案的政治性就越強,反之則技術性越強。中國也提出,自己的擔心之一是保護區制定之後就無所作為,對管理和科研目標無所貢獻,成為紙面上的保護區,所以設定期限也是為保護區的管理和運作提供一定的壓力。

我環視找了下Cassandra和John夫妻倆。Cassandra坐在會議室左後方準備記筆記。John是專業的攝影師,器材在地下的會議室(改成了一個攝影棚)。他少見地繫上了一根領帶,坐在我六點鐘方向的圓桌邊,帶上耳機,注視著主席台。

Cassandra自2012年我第一次參加CCAMLR的時候就進入了NGO的代表團。她是斯坦福大學的博士生,主要研究的就是CCAMLR海洋保護區的進程。她老公John Weller是知名的攝影師,是「最後的海洋(羅斯海)」倡議的發起人,曾經在羅斯海拍攝紀錄片。我們放在鴻芷咖啡館的那張被很多人認為是油畫的企鵝越出海面的照片就是他拍的。他們兩人後來都出現在了紀錄片《最後的海洋》中。

鴻芷咖啡館陳列的 John Weller 的照片

周三中午和Cassandra一起去塔斯馬尼亞大學開會,路上我問她是怎麼跟John認識的。她說當時自己剛剛結束研究羅斯海犬牙魚的碩士學業,而John剛剛開始做保護「最後的海洋」的公眾倡導活動。「所以John問我,要不要聊聊犬牙魚?」Cassandra一臉甜蜜地說,「這可不是什麼撩妹的好問題,不過對我管用!」兩人的孩子前年出生(比我們家娃小四個月)以阿德利企鵝命名,現在已經兩歲半,今年還帶來了會場。(去年也帶來了,後來還給國家地理寫了篇博客《為阿德利企鵝呼籲》,我們還翻譯了放在博客上)

2013年底John所作的《最後的海洋》一書出版,CCAMLR會上每個代表團送了一本。我網購了一本準備等我剛出生的女兒長大了送給她,John 在書上寫下的贈言是:「一同見證全球海洋的恢復。」

Cassandra告訴我,2004年,常年研究羅斯海生態的科學家David Ainley,寫了一篇要求為科研保護羅斯海的論文交到當年CCAMLR生態系統監督與管理工作組(WG-EMM)會議上,第一次發出了保護羅斯海的呼聲。當年John手捧這篇論文敲開了David的家門:「我們能一起把羅斯海保護起來嗎?」倆人一拍即合發起了「最後的海洋」倡議。他們一起去問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的Polly阿姨,有沒有可能通過CCAMLR在羅斯海設立海洋保護區。Polly說,哈哈哈那是不可能的。額,就算去嘗試至少也要十年以上的時間。可以說羅斯海海洋保護區的討論就是從那次對話開始的。

David Ainley在南極(可以在Peter Young的紀錄片《最後的海洋》和Werner Herzog紀錄片《在世界的盡頭的遭遇》看見他的身影)

Polly大媽當時坐在我三點鐘方向的圓桌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回憶十二年前那次跟John和David 的對話。

Polly大媽

「各位尊敬的代表們,」來自俄羅斯的主席瓦西里說道:「我們現在來解決起草小組所無法結局的實質性問題。」

「現在養護措施91-05羅斯海海洋保護區提案的實質性問題還有一項:第20條的保護區指定的時間期限。」

本周三上午,美國拿出俄羅斯同意的文本的時候,期限和去年一樣依然是50年,這讓我們環保組織興奮不已。而美國和紐西蘭則在不斷地問環保組織的底線是多少,因為害怕期限太短被媒體罵。環保組織自己內部也在討論,到底如何來提出自己的立場,雖然意見有所出入,但是大家一致的共識是,如果小於等於20周年,我們就不承認這是一個海洋保護區。

下午我在準備中文的新聞稿,發給北京同事的稿子上寫的是保護期限三十年。

儘管有英語同傳,俄羅斯主席依然用英語繼續說到,」經過多輪磋商,目前的提案是保護區的期限為35年,有沒有不同意見或者評論?「

會場一片寂靜,日本沒有發言,中國沒有發言,俄羅斯沒有發言,腐國的大嘴Jane也沒有發言。

一秒,兩秒,三秒……

「Horayyyy!!!!」

「WOW!!!!」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這一議題的討論就在掌聲中結束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

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保護區,面積155萬平方公里,其中112萬完全禁止捕魚!

世界上最完整的生態系統,海洋生態和及氣候變化的天然實驗室!

那裡有壽命50年以上的深海大魚,有獨特的C型虎鯨!

我又找了一下Cassandra和John,兩人正抱頭痛哭……

下午John讓我下樓去在臨時的攝影棚對著鏡頭說兩句話。

我是這樣說的:

」我有時候會想,這也許不是一個生孩子的好時代,這個世界看上去很糟糕,氣候變化、恐怖主義威脅著我們的文明。但是我們今天看到了一絲希望,人們可以基於科學和理性作出智慧的決定。光這一點就值得慶祝。「

在霍巴特現場的NGO同事們通過社交網路一個個聯繫以前參與過南極海洋保護區倡議工作的同事和志願者,與他們分享成功的喜悅.

三年前,兩周的CCAMLR會間的周末,皮尤負責媒體傳播的同事Alisa突然在一次潛水事故中去世。晚飯後,皮尤的同事算了下美國的東部時間,打了電話去把這個消息告訴給Alisa的姐姐。電話兩頭的聲音都在顫抖。

儘管內心雀躍,我卻一直沒有喊出」WE did it!"這樣的話。這個勝利不僅是屬於環保組織的,而是屬於參加今年CCAMLR年會的所有國家的。我只是很感恩自己能夠有機會見證這個過程和這一時刻。在環保組織工作能慶祝勝利的時刻並不多,你們懂的。

就像某NGO人在巴黎協定達成時所說的,今天我們慶祝,明天繼續前行:CCAMLR海洋保護區計劃的九個大區現在只完成了羅斯海,目前2011年提出的東南極的海洋保護區提案依然沒有結果,今年歐盟提出的威德爾海的保護區提案需要繼續完善,而捕磷蝦最密集的西南極半島的保護區提案的工作也已經開始。中國馬上要在羅斯海建立科學考察站。明年南極條約協商會議將在北京舉行……

YEAH!!!!!

我和John、Cassandra 還有他們的小企鵝阿德利 在周五上午的會場外

頭條|南極羅斯海建立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保護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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