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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樣的道理才會有點卵用?

王小波曾經說過,他這一輩子沒什麼追求,就希望干點有趣的事和明白一些道理。於是,寫了很多小說講有趣的故事,也寫了很多雜文講點他明白的道理。王小波是個把講故事和講道理分得很清楚的人,故事就是故事,道理就是道理。其實,也有很多人和王小波持同樣的觀點,覺得講故事最好不要講道理;然而,更多的人在講故事的同時又會情不自禁地把他懂的一些道理加進去。這種情況似乎又可以粗略地分為兩種:一種是腦子裡先有個道理,然後通過故事的方式講出來。閻真的《滄浪之水》是其中典型。讀閻真的小說會有一種強烈的感受,總覺得他的目的主要不是講故事,而是要說清楚一個道理。《滄浪之水》講了一個「屁股決定腦袋」的道理,講得很有說服力,很深刻,但故事一般;《因為女人》則講了一個「性別決定命運」的道理,故事倒是更好看了,道理卻顯得膚淺。把講道理放在講故事的前面,有概念先行的嫌疑,容易傷害故事的文學性。一位學中文的才女評論說,閻真的小說文學性很差;我是有同感的。另一種是故事先行,道理很自然地蘊藏在故事中。這類故事如果寫得好,不僅能讓讀者獲得情感上的愉悅,還能收穫理智上的感悟。不過,要把道理不露痕迹地融合在故事裡是很不容易的,而金庸卻是大師。

(好吧,上面這一段都是廢話,其實我真正想談的是金庸武俠中的道理)

在我看來,金庸是講故事的大師,也是講道理的大師。金庸的故事講得有聲有色,道理卻講不露聲色。金庸小說中的道理需要讀者去悟,一旦悟到,茅塞頓開,受用無窮。我的這一說辭絕非一般腦殘粉的胡亂吹捧,而是有親身體驗為依據的。中學時期,我曾從《倚天屠龍記》的閱讀中獲得極大的快感,但有一件事一直讓我耿耿於懷——張無忌學武功為什麼那麼快?後來,無意中看到一本講述西方哲學故事的書,書的作者一開始就談學哲學的重要性,他說,哲學的本意是「愛智慧」,學哲學就相當於練內功,內功練好了,學招式就會變得很容易,比如,張無忌練了「九陽神功」(內功)之後練「乾坤大挪移」(招式)只需三個時辰就到了很高的境界。這段話讓我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從此以後,我開始重視理論的學習,尤其開始閱讀(並愛上)哲學。當然,直到現在我也還是沒什麼內功,但我至少知道去「愛」(追求)內功了。可能有人會說,在我的這個例子中,重要的不是金庸的故事,而是那位講述西方哲學故事的作者所談的那番道理。但我不這麼認為。我相信,如果沒有金庸的故事為鋪墊,我更可能把這段話看作是一種毫無新鮮感的陳詞濫調,因為我早已從太多的文章中看到過「哲學就是愛智慧」的說法。所以我把我的頓悟歸結為金庸用故事講道理的不同凡響。我甚至還認為,這也是金庸在武俠世界裡遠遠超出其他武俠小說家的地方之一。溫瑞安被看成與金庸齊名的武俠名家,也寫過大量不錯的故事,《四大名捕》是其代表作,但就是這部小說也有著完全不講道理的情境設定。例如,四大名捕中的無情,自小受過極其嚴重的內傷,所以不能練內功,而就是這樣一位完全沒有內功的人,卻有著神鬼莫測的暗器技法和飛檐走壁的輕功身法。這就相當於在說一台發動機壞了的F1方程式賽車不僅可以急速行駛,還可以急轉急停一樣,雖然神奇,但是荒謬。

除了那個有關內功和技法關係的道理,金庸還講了一個「三人行必有我師」的道理,也很精彩。多看幾本金庸的武俠可能會形成一種印象:在一個人的成才路上,師父的數量+質量>單純的質量。在金庸的武俠世界裡,真正意義的高手幾乎一定都有很多師父,這些師父可以良莠不齊。以郭靖為例。郭靖的師父從市井之徒的「江南七怪」到一代宗師的「九指神丐」洪七公,各種檔次都有。郭靖最後能成為武功蓋世的一代大俠,與這些師父的栽培都有關係。相比之下,全真七子的師父雖是號稱「天下第一人」的王重陽,但武功卻始終未能達到上乘境界。張無忌與「武當七俠」的情況也是如此。我想,金庸大概是想告訴他的讀者,只有那些能夠向周圍一切人虛心學習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人才。古龍小說里就沒有這樣的道理,在他的小說中,天下第一人的弟子基本都是天下第一,李尋歡天下第一,葉開也是天下第一。這雖然聽上去合符邏輯,但卻不符合事實。在現實中,任何一個領域裡的大成功者,首先必須是善於吸取他人之長者。

不過,金庸也有道理講失誤的時候,最典型的莫過於「雙手互搏」。在金庸的小說里,「雙手互搏」是一種神奇的武功,但原理其實很簡單,就是把注意力同時分配在不同的活動上,即所謂的注意分配。認知心理學把注意力看成一種心理資源,認為如果同時從事的多種活動都能分配到足夠的資源,人們就能夠做到一心二用,甚至一心多用,但如果同時從事的多種活動過於複雜,每項活動都需要佔用大量的資源,人們就難以兼顧了。換句話說,如果一個人能夠同時從事兩種很複雜的活動(比如兩隻手同時施展不同的武功),就必須有非常多的注意資源,而注意資源很多就意味著非常聰明。但是,為什麼聰明如楊過、黃蓉卻學不會「雙手互搏」呢?這就涉及到注意資源的分配水平問題了:如果一個人雖極聰明,但心思太多,他的注意資源在分配時就會變得分散,由於注意資源分配得不充分,每一種活動得到的資源不夠,因此沒辦法同時完成。這就意味著施展「雙手互博」的人還得極單純。然而,一般來說,聰明人通常不夠單純(如楊過、黃蓉),而單純的人又通常不夠聰明(如郭靖)。極聰明又極單純的人在生活中是非常少的,在金庸小說中,只有老頑童和小龍女就是這樣的人,所以,生性愚鈍的郭靖也會「雙手互搏」是沒道理的。我猜測,金庸之所以會犯這樣的錯誤,是由於實在過於偏愛郭靖造成的。儘管金庸在各種場合都曾表示韋小寶才是他的最愛,但我總覺得,郭靖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格。恐怕同樣是因為偏愛,金庸把郭靖這樣一位智力平平甚至有點愚鈍的人寫成了一個武學大師。我認為這是金庸武俠中的另一個失誤,因為任何某個專業領域的頂尖高手都是以高智商(或者所謂高天賦)為基礎的。但需要注意的是,這兩個失誤也同時成就了另一個道理,即,是性格而非智商(或者天賦)決定了命運。而這個道理也成了我對人生最重要的信念。

(按理說,該說的都說了,再說就是畫蛇添足了,可又有什麼關係呢?那就繼續說幾句吧)

曾經看過一篇文章,大意是說,我們雖然明白了很多道理,但卻並沒有什麼卵用,因為道理不是知識。在我看來,文章作者描述的現象是真實的,但誤解了原因。一個人明白了很多道理卻沒有什麼卵用,往往不是因為道理不是知識,而是因為道理與他的生活是疏離的。每個人的生活都是由故事組成的,並通過故事建構著生活意義,那些真正有用的道理都是從故事中(別人的或者自己的)感悟到的。所以說,道理儘管以抽象的面目出現,在本質上卻是鮮活具體的。也許明白這一點,才能明白那些聽著故事長大的孩子為什麼總比聽著道理長大的孩子更懂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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