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一切的道路

一、

在我恢復意識後，我便發現自己被困在了這裡。

肉軀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我動彈不得。

絕對的黑暗和狹小的空間育成了肥碩的恐懼。

我顫慄，卻又發現自己失去了顫慄的能力。

我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腳和眼鼻，可皮膚上滑膩的觸感讓我明白，我仍活著。

我還能知曉時間的流逝，

幾天里完全沒有饑渴和排泄的慾望，這讓我重新審視自己是否還活著。

我思考了，我放棄了，活著和死去，對現在的我而言，沒多大分別。

可我的確在後悔。

我之前的人生是一灘污水，可自己不該真當污水直接潑去路上。

只有活著，我才能做我想做的，我能做的，我必須做的。

可我的精神已經崩潰，靈魂遭受抽筋剝骨的痛楚，誰又能忍心責怪當時的我。

真是可笑，為了一個男人，自己居然衝動到這樣的地步。

他不過是個人渣，騙自己的身體，騙自己的錢財，還騙我流了自己的孩子，

也真的將我潑在黃泉路上。

所以，

當我用刀片往手腕動脈上割時，我是虔誠的。

我祈求眾神，下一世贈我一個好男人。

眾神冷漠地拒絕，醫生與護士是他們的幫凶。

我苦忍手腕上撕裂的疼痛，灌下一盒安眠藥。

惡魔可不拒絕虔誠的信徒，我奉上了自己的良心，發誓復仇。

在死前的兩個小時，我經歷了劇烈的疼痛。

惡魔撕拉著我的腸胃，將它一截截扯斷。

飽受痛苦的我仇恨愈加彌漲，在深淵裡直呼惡魔的名姓。

我一度懷疑我的不敬導致了現在的處境。

可很遺憾，我漸漸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惡魔你不剝奪的我的生命，將我放逐在這裡有什麼意思？

二、

在這片混沌的世界裡，我每每有新的發現。

我感受到了自己的下肢，它們緊靠在一起，成了一條尾。

脊柱慢慢恢復它的功能，它支撐起我的背部，讓我擁有了第一個依靠。

眼前的黑暗正被紅光侵蝕，顯露出險惡的光影。

鼻道不斷地吸入液體，再由未知的方式排出。

我成了一個怪物。

任憑我如何無知，自己一個卑微的人類也不能這樣維持生命。

五感被剝離殆盡，我只能想像自己如今的模樣。

哈哈哈哈，怪物也好，只要有能夠殺戮的身心，是什麼都不再重要。

仇恨滋養著我，我漸漸增長力量。

我一頭扎進記憶里，沉溺在絕望里無法自拔，一遍，又一遍。

三、

在無望的漫長的死寂的等待中，

耳朵終於再一次歸順了它的主人。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響，各種隱晦含混充斥在我的雙耳。

那是玻璃的散碎，那是瘋狂的哭喊和辱罵。

「你們怎麼能這麼對我女兒啊！剖！醫生聽我的！我才是她的母親啊！」

「親家，順出來的孩子才聰明健康，你怎麼連這都不明白？」

「你們三個就是欺負我們寡母女兩個，我女兒如果有事，我就跟你們拼了！」

「瘋婆子，我還以為你是個讀書人會知道點道理，滾開，醫生，我們簽知情同意書，放心，我們充分諒解意外！」

「哪個女的不生孩子，就你女兒嬌貴嗎?親家你要哭就出去，這可是出喜事的地方。」

「你呢？！她可是你老婆！你真的不救救她？！」

「家裡已經沒錢了，房貸的事。。。」

「有錢在外麵包賤女人，沒錢給我寶貝女兒做手術！你是非要看她死在這兒你才高興！畜生！」

「你罵誰畜生！給臉不要臉！你口裡那個賤女人早就死了，我工作還因為這種破事丟了，還好她家那兩個老不死的也死了，我丟工作的氣也算出了！你女兒也給老子來這套，哪個女的不生孩子？就她生不出來？真他媽的晦氣！」

四、

絕望和憤怒令我心臟加速泵起血液，毫不留情吞噬這具身體所剩不多的精氣。

突然，一雙手伏在了我的頭兩旁，帶著人世間的溫暖，緩緩撫慰我的情緒：

「孩子啊，快出來把，無邊的黑暗多可怕，世界是這般五彩，你一定會愛上它的。」

我睜開了雙眼，沒有找到這天籟的來源，

只望見惡魔在血光中獰笑的身影。

我一秉虔誠地跪下，感謝他偉大的善良。

血液在黑暗中摸索舔舐我的笑臉，我向下艱難地探望。

你畢竟是無辜的，和我一樣的可憐女人啊，我又怎會為難你呢。

我用手解開纏住自己雙腿的臍帶，臍帶柔軟而堅韌，仍不斷傳輸這個女人對我的愛。

我盡了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將身體不停地向外送。外界的空氣不停地往裡灌，羊膻味撞擊著我的鼻腔。

在刺穿耳膜的嘶叫聲中，我重新見到了光明。

老婦正伏在一具屍體上嚎啕大哭，幾個醫生正在角落裡啜泣，淚痕染深了淡藍的口罩。

還是沒有挺過來嗎。不要緊的，沒什麼要緊的。

外婆啊，你也不必如此傷心，惡魔從不拒絕虔誠的信徒。

她會回來的，我相信。

現在，人渣的父母埋頭寵溺地看我。

我麻木地回望，嬰兒不自覺的哭泣並未影響到我。

「餓了吧寶貝？人死了，奶水不知道還有沒有，我去看看。」

滿面溝壑的女人走開了，不一會兒就和醫生起了爭執，醫生用身軀護著可憐人的屍體。

我魂牽夢縈的男人啊，笑容滿面拉著另一位醫生的手，醫生的淚水還來不及擦拭，閃閃爍爍掛在顴骨上。

「不怪你們，嘿嘿，真不怪你們，沒事兒，小事情，你們都是好醫生啊！」

他安慰幾秒終於來到了我這裡，他欣喜的臉在我目光中抖動。

開心嗎，親愛的？

至此，我最後見到惡魔的獰笑，是在自己的嘴角。

我，回來了。

作者：在迷茫後我還是選擇將這些文章留下來，可能它們並不優秀，畢竟脫胎於自己，我還是不捨得就這樣將它們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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