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的正義？ 這不是一場勝利

先不講法律，說個傳奇故事給大家聽。

羊吃白菜案大家聽過沒？

話說在封建時代末期，其實也不遠， 都到了1873年了。 浙江餘杭有個急公好義的舉人楊乃武，二十多歲進秀才，三十多歲中了舉。按說舉人是有資格進官的，可能楊舉人因為沒錢，或者性格耿直沒能當上官。平日在鄉里急公好義，愛打抱不平，因看不起本地知縣劉錫彤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平素與劉多有間隙，在衙門牆上作對聯「大清雙王法，浙江兩撫台」。

劉知縣當然火啊，氣的火冒三丈懷恨在心。恰好那年餘杭鎮豆腐店夥計葛品連暴病身亡，因其妻畢秀姑長相漂亮，人送外號「小白菜」，所以知縣劉錫彤便懷疑是因姦情殺人，就把小白菜給羈押了。 更巧的是小白菜與葛品連結婚後租住楊乃武家後屋一間，與楊乃武素有來往，街坊之中的好事之徒也曾傳言「羊（楊）吃白菜」。

羊吃白菜可以，但是羊惹了官老爺就不行。

劉知縣 藉機報復楊乃武，將楊乃武和畢秀姑二人拘押，並用重刑逼供。屈打成招後，楊畢二人被判斬刑。然而，楊乃武和其胞姐楊淑英、妻子詹氏不服，屢屢上訴，歷經數載，前後幾十堂，皆因劉錫彤上下疏通賄賂，以致官官相護，依舊維持原判。

如果到這裡就結束，那楊乃武不幸冤死，畢女士的倒霉老公在地下等著她團圓。 這個故事也就不會流傳至今了。

但此案在當時引起了在京餘杭人士的不滿，要求大清刑部重審。同時，《京報》報道了她們二人到京告御狀的消息，但《京報》只在京師發行，影響不大，《申報》於同治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轉載了《京報》的上述消息，因使楊案上告之訊廣為流傳。

光流傳也不行，民聲左右司法是大忌。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此案引起了慈禧太后的親自過問。在朝廷重臣的直接干預下，楊乃武和小白菜畢秀姑冤案得以昭雪。

楊畢冤案歷經三載，案情曲折，朝野轟動。楊乃武出獄後，已被革去舉人，便以養蠶種桑為生，民國3年而死終，年74歲。畢秀姑出獄後，在南門外石門塘准提庵為尼，法名慧定。民國10年（1930）圓寂，年76歲。

多麼美好的故事。 典型的中國式善惡有報好結局。劉知縣被流放到極北之地，途中身亡。 楊畢二人年逾古稀，也擔得上長壽二字。

但實際上呢？

楊乃武本是舉人， 出獄後以養蠶種桑為生，生活境地遠不如前。

楊的髮妻詹氏又在其中背負了多少委屈和辛酸？ 本是舉人夫人，轉瞬成了罪人家屬，家中錢財更是查封的一乾二淨。更可怕的是她的夫君被定下的罪名是通姦殺人啊，這對一個婦女造成的是怎樣的摧殘？

小白菜更是凄慘， 漂亮有罪？ 有，還是重罪。 通姦， 殺夫， 一下由小白菜貶成了潘金蓮。 即使出獄也無法被世人接受， 遁入空門了此餘生。 高壽，反而成了更為長久的折磨。

故事講完了， 此即清末四大奇案中的「楊乃武與小白菜案」。 故事背景是清朝末年，打輸了鴉片戰爭 ，鎮壓了太平天國起義的封建腐朽落後被釘死在恥辱柱上的晚清。

但是就在前幾天，2016年12月2日，依法治國被提出後的二十年， 新中國成立過了六十七周年，距離腐朽的清政府已經滅亡了一百零四周年後，我見識了一場「法治的進步」。

前文說楊舉人急公好義得罪了本地知縣， 羊惹了官老爺所以含冤入獄。 然而12月2日改判無罪的聶樹斌只是個升斗小民，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工人。 和公檢法無仇無怨，甚至老實巴交的他都不足以進入公安局的「案底人員」名單。

但是他死了， 比楊乃武和小白菜更慘烈的被冤死了。判決死刑後一個多月即火速核准執行。 他不能養蠶種桑也沒機會遁入空門， 就這樣背著屈辱的罪死去了。

聶案改判後舉國歡呼，聲言這是庶民的勝利，遲到的正義也是正義。

司法進步了。 最高院說敲響警鐘了。 網上的屁民也都歡欣鼓舞，正義實現了。 仿若如此，聶樹斌就可以安息了，聶家人苦苦申訴多年終於如願以償了。

但是聶樹斌可以重獲生命嗎？ 聶家人這麼多年被指指點點戳脊梁骨的日子可以被忘卻嗎？

說到改判，更是讓人沉默良久不能言。

2005年1月，犯下多起強姦殺人案的河北人王書金在河南滎陽落網。在供述完他在河北廣平犯下的5起案件之後，他還稱曾於1994年在石家莊市西郊玉米地里姦殺了一名女子。而這起案件的「兇手」聶樹斌早已在十年前就被執行死刑。

2007年3月，該案一審宣判：以王書金犯強姦罪、故意殺人罪判處其死刑。

一審宣判後，王書金以其供述的石家莊西郊玉米地案未被認定等理由，向河北省高院提出上訴。

此後十餘年，王書金案歷經兩審，他始終堅稱石家莊西郊玉米地一案是他所為，但未被法院認定。

王書金自然不是好人，他的罪孽只能用他的死來洗清。王書金不斷提起上訴也未必是為了還聶樹斌一個清白，畢竟上訴期間不能被執行死刑。

令人苦笑的是， 王書金的訴求一直不被檢方所認可，在法庭上，王書金要證明自己有罪， 檢方反而極力證明他無罪。

這就是所謂的正義來臨嗎？ 在政法委領導倒下之後正義來了。

這就是所謂的司法進步嗎？ 逝者已逝十餘年，步步高升的領導瀟洒快活多少年？

遲到的正義，就不配被稱作正義。

沒發生強姦殺人案時 ，這是我們國家司法進步的體現，你看，犯罪率低！

發生了強姦殺人案時 ，這是我們國家司法進步的體現，你看，立案迅速！

嫌疑人被警察抓獲時 ，這是我們國家司法進步的體現，你看，法網恢恢！

嫌疑人被判決死刑時 ，這是我們國家司法進步的體現，你看，惡有惡報！

被翻案並認定無罪時 ，這是我們國家司法進步的體現，你看，正義來臨！

進入國家賠償程序時 ，這是我們國家司法進步的體現，你看，沉冤昭雪！

怎麼就沒人出來認個錯，都讓國家背黑鍋？真是國家的錯？各位不懂法的領導怎麼就不出來擔個責？

我實在不敢想像，在這場「進步」中被不斷謳歌的鄭警官， 背後有沒有那些高深運作方式。就如同每場人禍都有英雄站出來，那背後那些卑劣的人，結局會如何呢？

個案正義的實現，況且是本為錯案的個案，怎麼能說是法治進步呢？ 如果一場毀了三個家庭的悲劇也是值得歡呼的勝利，那圍觀的人群是不是太卑鄙？

公平和正義不是一塊遮羞布，不是用於給人民展示人權和道德的，更不是用於彰顯司法政績的功勞簿，它應當是一種根植於人的內心的信仰和尊崇。公平和正義最終和最根本的意義，在於讓每一個無辜之人永遠不會受到冤屈的牽連，而不是事後的救濟，更不是告訴我們——你們先去死吧，死後我們會讓你沉冤昭雪！ 君的名字，將成為法制史上的一面旗幟。

或許我們可以慶幸，歷史的諸多冤假錯案，多發生於上世紀末法治建設初期階段，但深入研讀此類案件，無一不是人治和法治、政績和程序之爭。 如果說現今以及日後，無法貫徹法治進程，遵循和保障程序正義，那麼下一個蒙冤而死的無辜之人， 誰能保證一定不是你我身邊的人呢？

在微博看到一段文字，實在令我久久沉默，分享於此，侵刪。

2016年12月，元旦就快要到了，大家都喜洋洋的，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你會在家抱著頭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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