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所有故鄉都是遠方,長大後我們都在流浪

文_戴日強

(1)

多年前的一個下雨傍晚。

我獨自一個人背著行李和一家人的思念離開泉州,北上求學。這是我第一次遠遊,倔強的性格迫使我選擇獨自一個人在陌生的北方開始人生始懂的流浪。

下長途汽車後才知道這個漫長的旅途不僅僅是陌生,熙攘的包袱混著人群的吆喝聲不斷往前流淌著,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身邊總有幾個陌生的婦女找我推銷旅館或車票或多少錢送到火車站,從那時候開始我便學會了對人世的漠然,埋頭問了許久後才弄懂火車站就在汽車站旁邊,於是我再次提著大包小包勇敢地前行著。

火車晃過默啞的野地,在掛黃昏的車窗上倒映著年少時無憂無慮的回憶,轉了三趟車終於來到大學,我竟然是學校對家鄉招收的第一批學生,而我是第一個到達,突然明白了「舉目無親」的概念。

記得高中時候在書海里埋葬自己的年少痴狂後,愛玲總喜歡翹課陪我去海邊散步,然後我們一起坐在海岸的礁石上看著如血的殘陽,她總會靜靜地枕在我肩膀上,如一隻習慣寂寞的流浪貓,然後我們一直等到下課鈴響起,愛玲總會淡淡地問我一句:你快樂嗎?

我快樂嗎?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更不知道怎麼去回答她,那時候我總是笑而莫答,用那些青春習慣的沉默卿然一切。如今回想起這些,卻發現當時只是讓自己無限麻木,在那個自相矛盾且適可而止的年少里,自己到底能讀懂多少天荒地老的故事,其實也不可能懂,只是逃避後發現自己現在長大了。

或許,這就是成長,離開後才懂自己多麼幼稚。

(2)

認識小七的時候是在一個某個嬉鬧的午後,我們在離煙台海不遠處找了個坐下的地方,在那些從樹葉里掉下了的陽光如同手掌一樣浮躁的青春里,我、宋小君、喬治、朵。

喬治開始介紹小七了,她是一個很嫻靜的女生,寫的文章像是雪一般輕點溶解,她還在天津上大學,擁有很多青年讀者然而卻沒有人見過她本人,甚至是照片。那時候我就在想,她或許是一個安靜的女生,或是一個長得很有考古價值的女生,當然,我一開始就排除後者,我一開始就相信了她。朵格還說她很羨慕她,可以去很多地方流浪,平時上課期間總是不告而別地離開,然後在一個不經意的放假期間回來看書、寫作。我當時懵了,這不就是我嚮往的生活嗎?

其實當時所謂的認識便是在喬治他們的口中,他們說,我靜靜地聽著,我根本沒見過她。

當時我大二,煙台海的燈塔我習慣把它當做一種方向而不是定點,那時候我們依然把大把大把的時間花在沒心沒肺地歡笑中。

隨後的日子,我帶著喬治去青島做些校園宣傳,走過沿海的木棧橋時突然接到愛玲的一條簡訊,她說她在廈門了,廈門的海浪很平靜,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平日里總是憂傷著,或許逐漸了懂得了思念。我沒有回她簡訊,覺得她莫名其妙的,一點也不習慣她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可是我竟然傻到不知道她話里的含義。

過了會兒愛玲直接打電話過來,我愣了會兒,那麼久沒有聯繫突然不知道要不要接她的電話,可是我當時壓根就不知道她在這些日子裡都在等我的簡訊和電話,而我離開南方後卻選擇了淡忘和逃避。

應該抱怨信號不好。我真的接上了電話,可是卻聽不到任何聲音,隨後便掛了電話也沒想過再給她打過去,我覺得彼此都是好哥們了,回去再聯繫不也一樣。

後來愛玲再也沒打電話給我,只是發了一條簡訊:或許是我錯了,我們本來就應該這樣下去永遠不再聯繫。

看到這樣的簡訊我的第一個感覺依然是莫名其妙,不懂得她為什麼會變得如此陌生,那時正值初夏,青島的海浪很大,我爭相恐後地躲著海浪卻也沒想過回電話或者回簡訊。

夕陽西下,她便如北飛的燕子一般一去不復返。

(3)

回來的時候喬治看我一臉疲倦以為我是剛才累著了,便遞給我一本書。

一朵瘦得只剩下墨黑線條的蓮花悠然開放在潔白的大地上,像是一朵黎明前的燈。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彷彿成為小七書中人物,我第一次知道入戲太深無法自拔的感覺是什麼?而後我逃課搭上漫無目的的公交車,我不知道它會在什麼地方停靠,我也不願意知道它在哪個白雲蒼狗似的停靠點短暫駐車又頭也不回地離開這不是我要的生活,或許每次離開我都會珍惜曾經擁有的感覺留戀這座安逸且腐朽的城市和無法忘情的人群,我想他們便是如此,我知道她也是如此,我不願意臆想,她知道。

下車後我拐進一個乾燥的深巷裡,仰望雨水凋落的飛檐,彷彿望著母親手中的針線在我陳舊的襯衣上封上思念的年輪,我靜默。上次她說高處不勝寒卻不知道草原萬里無雲如同永恆的憂傷,她只知道熱鬧過後終究離散又何必初見卻不知道有些人們用一生的時光去守候難道這不該去珍惜。可是誰能告訴我她願用一生的時間去等待呢?誰能呢……

這條路太苦太累,憑欄露冷心涼試問誰知。

小七在文字中說童年見證太多悲歡離合,世態冷暖且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記得來煙台的時候母親在簡訊上說:「你長大了,要學會照顧自己。」我竟然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極為普通的一句話凝結了我一個冰雕的年少。

生父在我四歲時由於肺癆離世,他在趕集回來的路上吐血而亡,倒在鎮口旁的柱子旁,當時阿公也湊熱鬧去看了一眼,只是父親滿臉是血阿公沒有認出來,後來是堂叔公回來報喪的……阿公是太媽領養來繁衍子嗣的,本來就被族人瞧不起,而阿公唯一的兒子竟然在年輕力壯時候離去,聽到那個消息後阿公從此神志不清,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母親便挑起一家的重擔,種地、打小工、燒飯、照顧阿公和我……此時我還有一個在搖籃中的妹妹。

我不知道母親當時是怎麼熬過來的,模糊中記得很多個初冬的早上母親總是獨自一個人躲在廚房裡哭泣,那時候的我總會穿著單薄的衣服跑去找她,她每次看到我都是連忙擦乾淚水然後將我擁入懷中,把我那凍得通紅的雙手放在灶口烘烤會兒。

那時候我已經知道哭泣是代表傷心,我說:媽媽、媽媽別哭,我以後會聽話的。

母親淚水反而流更多了,我當時不知道她是被感動了,她當時反覆地說:希望你快快長大。之後我漸漸懂得生活的艱辛和人情的冷漠,幼年時撿垃圾賣得幾毛錢的收入,還有中學去當油漆工混飯吃,成長的記憶基本是在旁人的歧視下學會,可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擔起家庭的重擔,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足以保護母親……

如今,看到母親這個簡訊我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幫母親擔負起這個家庭的重擔了。

然而這一切是真的嗎?我不斷懷疑自己的成長……

(4)

顧城說,人可生如蟻而美如神。

(5)

僅僅是因為喜歡上小七的文字,潔白的封面上所散發出來的油墨香,她那沉鬱的述說。衝動之下,我便踏上通往津城的火車,高大的摩天輪如同斧鑿一般破碎的面容烙在車窗倒影上。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不顧一切去尋找一個只在文字中出現的女子,而恰巧我又知道她住的地方。津城,五大道,外院。我甚至知道她在五大道里租了一間古樸的歐式房子,陽台上灑下一壁蔥鬱的爬山虎,這些都是零零散散地記載她的小說里。彷彿她在我的枕邊講一個年少追夕陽的故事,在這個冷暖自知的學生時代里。

天津西。

下車後我迫不及待地打車去五大道,正如她說的一樣,五大道的房子是殖民時期留下的回憶,如今那些硝煙戰火的年代已然遠去,留下的僅僅是月色難以抹去的痕迹,也似她在我心裡留下的文字,這些並非日記那麼簡單,卻如日記一般真誠。

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位穿著緊身內衣的女子,三十來歲的樣子,她有著纖瘦而誘人的身材,如刀的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刻下多少符號,依然是浮光掠過一般清晰的面容。我說:我是來找朋友的,你們有空房子可以租嗎?我就住一兩天。

我早就做好被她拒絕的準備。喧鬧的城市,形形色色的人群,如今誰敢輕易相信一個陌生而疲憊的面龐。人世如此,我坦然,但是我依然大膽去敲門,因為我發現這家的爬山虎是最美麗的,如同小七文字中的嘆息一樣,像是一壁月光襯著少女的思念輕輕瀉下來。

可以。女主人說。

她說話的聲音淡得幾乎聽不到,只是從她細微的點頭可以看出她不拒絕陌生,彷彿她也是一個匆匆的過客。

我便步入房間。

推開鑲著花紋玻璃的紅檀木側門,我走到了逼仄的圓形陽台上,半空中懸掛著凌亂的內衣、內褲,在陽光的沖洗下散發出清幽的體香。一壁爬山虎順著欄杆往下傾瀉,我在想小七會不會在這裡沖洗自己的秀髮,因為我忽然發覺這裡的爬山虎就是她的長髮。

此時有人搭了下我的肩膀,我轉頭一看,是房子的女主人。一直稱她是女主人是因為我相信像她這般誘人的女子一定不是流連風塵中的尤物,她應該有個幸福的歸宿,有個溫暖的家。

這房間住著一個女生。她說。

我敢肯定她說的那個女生便是我尋找的女子。我清晰地看到書桌上放著她最喜歡的黃碧雲文集和《那些花兒》的吉他簡譜。這些細微的痕迹像是從玻璃上滑落的水滴,清瑩剔透。

我知道。我說。

你會知道?她笑著問。

我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進房間。從書包里取出葉芝的《葦間風》,我在墨綠色的扉頁上用飄著燕尾的隸書寫道:「不要輕易把心交出。」黑色的字在墨綠色的書頁上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在不經意間發現這行葉芝的詩。

把書放在桌上後我笑著對她說,謝謝你,我走了。

不住下嗎?她問。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決定,風塵僕僕地過來找尋那個女子,如今差一步就可以見到她卻選擇離開。我竟不明白這是一份怎樣的心情。

也許,我過來尋找的並不是她本人,而是一份孤獨,遠遊者任性的孤獨。

固然如此。

臨別的時她又問了一句:難道你不想知道住在裡面的人是誰嗎?

我淡淡地笑了笑,又是搖了搖頭。

你知道那是我的房間嗎?她說。

我沒回答什麼,會心一笑後背起背包離開了。我不在意這是怎麼樣的一個結果,或許她的房間住著另一個女生;或許她是小說的作者;或許她是文字中的女子;或許她原本就在這而不屬於任何人……

固然如此,便可離開。

離開後我彷彿明白了關於她的美麗,不能擁有的不代表失去。

(6)

我不願再回憶,當我僅剩回憶的時候那表示我不再擁有。

(7)

其實我還遇見一個女子,在這座幻境一般的心城裡,那女孩總會在天氣轉冷或者節日到來時給我發來簡訊,一開始我並沒有回復她,不是因為自己的固執與冷漠,只是突然覺得破碎後的心難以再接受任何細微的關心,後來在一次被朋友灌醉後我還真的回復她簡訊。

仍然是非常冰冷的幾句話:你別再煩我。其實我是無心的,只是醉後的心思總是不平靜。許久後她亦回了一條簡訊,只是我看到這簡訊後竟是這般內疚,簡訊是這樣說的:我終於等到你的簡訊,我竟然哭了,是因為感動並不是因為你的冷漠,其實我知道你壓根就不在意我,或許連我是誰你都不知道。你知道嗎?我們是在教學樓門口相遇的,當時我很想叫住你,卻沒有這個勇氣,任彼此擦肩而過。那時候我知道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你。

我愣了,從小學到現在亦有不少女生說喜歡我,然而面對這種只在文學故事裡出現的一見鍾情我卻不知所措,我甚至會懷疑是假的,然而多年來她的問候不曾停格過,我彷彿明白了,她的愛是深深地祝福,並不需要華麗的玫瑰與浪漫的煙花,亦不用大膽地追求與毫無保留的奉獻,甚至容許我心裡住著另一個女子。她的愛是一份默默地耕耘,靜靜地走進我的世界,然後慢慢給予我陽光、水分,然後生根發芽。

可到如今我依舊未接受她的愛,甚至我們也沒見過面,每次她說想我了非常想見我,我總會靜靜地回上簡訊:相見不如懷念。

相見不如懷念。真的,我並不是對她殘忍,人世固然如此,我們亦不過塵世中的一粒塵埃罷了,怎堪承受那麼多悲歡離合,或許存在內心裡無限的思念便是一生最初的愛吧!

火車是我的另一種生活,因為我喜歡流浪。

或許飛機太快了,在我的青春年華里,還未能了解彼城便已連起兩地的陌生,也許我的足跡遍布太多地方了,竟然喜歡上卧鋪的味道,一個人躲在逼仄的角落裡靜靜聽著火車轟隆隆的聲響,看著玻璃上倒映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然後掛上耳機聽著淡淡香草味的音樂,接著打開日記本,記下流連忘返的心情。

如今,我坐在喧鬧的火車裡,然而它已然融進我的寂寞的思念。我看見我那飛檐線條模糊的面容襯在漆黑的玻璃上,我怎麼也分辨不出那是一張年少痴狂的面容,只是車窗外的夜色霓嵐如飛,像是一串盛夏里的風鈴一般清寂,漸行漸遠漸凄涼。

在我生命中的那些她們,她,她和她……

如彼岸花一樣葉葉相連卻成了心靈最遙遠的距離,也許這是我的遠遊,我的生活,我的一生,我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又何必與她相遇,因為即使相遇也將分離……

我不再成長,只想離開,繼續流浪,且行且珍惜著……

(8)

那天喬治終於拿到小七的手機號,我「哀求」了許久他終於肯給我,我原本對號碼不會有太大敏感,可她的號碼末三位是「007」,是如此醒目的「007」,我趕緊查了查那個經常發簡訊給我的女孩的手機號。

是一樣的。

我笑了笑,內心異常平靜,像是黑夜裡的燈塔。

街燈下的雪花如螢火蟲一般輕舞飛揚地朝我撲來,然後又如寂寞的煙火似的在臉上破碎開來,留下冰冷的感覺,我習慣把這種這份感覺稱之為失戀,因為我無法拒絕她的美麗與冰冷。

突然間很喜歡海子的《歷史》:公元前我們太小/公元後我們又太老/沒有人見到那一次真正美麗的微笑

我刪掉了她的手機號,也行無視美麗的逝去才是真正懂得美麗,我也知道這是對自己的殘忍,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場無根的風一樣,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我獨自一個人承受這份苦便可,感謝那些美麗的心靈,我且是一個流浪者。

我把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母親又發來一條關心的簡訊,她說出門在外一切保重。

我回道:媽,你怎麼會允許我離開呢?

她說:因為我想要看到你真正長大!

我想我懂了,我閉上眼睛,淚水悄然滑落成一道空寂的極光。

也許,我們的故鄉都是別人的遠方,我們的遠方是別人的故鄉。

所有的故鄉都是遠方,長大的孩子都在流浪。

只為追逐風的方向……


推薦閱讀:

其實你已經忘記故鄉的味道
故鄉再無春夏秋 一
家鄉(一)
【臨夏】也許還能吃到那碗面,但再也見不到那些人!
落葉歸處是故鄉

TAG:流浪 | 故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