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一手」背後的變化

04-08

自三月份李世石對AlphaGo五番棋以來，人工智慧話題的熱度一升再升，引發了大家的關注和討論。李世石在第四盤棋中第78步的挖也被推崇為「神之一手」，獲得各方讚賞。然而在熱火朝天的評論分析中，真正就棋論棋的好像為數不多。

這篇文章就是挖掘李世石「神之一手」背後的故事。在借鑒了各大視頻直播和評論的意見之後，作為一個業餘初段，我試著把棋盤背後的極端複雜驚險的變化一一呈現出來，希望這可以帶給大家全新的體驗。

我很高興看到大家能夠認識到李世石九段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棋手。他的天馬行空般的創造性和堅韌不拔的頑強韌性幾乎是韓國流圍棋的名片。

不再贅言。我們直接進入變化。至黑77，實戰局面如下圖。

面對黑棋的龐大模樣，白棋的任務就是「鑿壁偷光」，只要能在黑棋的壁壘上撕開一道口子，那白棋所擁有的豐富實地將置黑棋於死地。俗話說「打蛇打七寸」，白棋自然要在黑棋的牆壁上尋找最薄弱的一點尋求突破。而在此局面下，最薄弱的顯然是三角形標註的黑棋兩子（下圖）。

稍通棋理的朋友都知道，黑棋三角兩子是典型的劣型，圍棋術語稱「緊氣二子頭」。由於只剩兩氣，白棋緊氣即是叫吃，黑棋非常被動。因此白棋的思路就是利用A、B處的若干先手，聲東擊西，捕獲黑三角兩子。

有了這一戰略目標，我們進行驗算。下圖的變化證明僅僅有A、B兩處的先手是不夠的。

白棋藉助1、3兩處先手後5位斷打，以下是一本道，至黑8黑棋死裡逃生，白棋失敗。但這個失敗圖給了我們一個啟發。如果白棋在A位有子接應，就能捕獲黑棋。因此問題的關鍵就是試圖讓A位成為先手。

（上圖）白1直接走A位是行不通的。黑2簡單棒接，斷了白棋在左邊的念想。當白3打吃時黑4頑強頂住。接下去白棋若提一子黑棋擋住，以下A、B兩個斷點見合，黑棋右方三角形五子無虞。此圖白棋失敗，這是王雷六段的結論。如果此結論為真，那麼似乎李世石後來的「神之一手」並不成立，AlphaGo遺憾斷送好局。

（上圖）實戰李世石在此處頻頻長考。保留左側所有先手在右方黑棋相對較強的地方凌空一挖是教科書式的手筋，也是聲東擊西的妙手。意圖其實很明顯，由於有B位的先手，黑棋只要不在79位落子則A 自然成為先手打吃。而只要獲得A位的先手，黑棋左側三角兩子將不保——這是我們前面的結論。因此實戰中AlphaGo略加思索，在一分鐘後落下黑79，在天元穩健地長。然而正是這一步棋成為本局關鍵性的一步敗招。

（上圖）白80愚型沖斷是正著，已經出棋。追根溯源，至少黑79應對有誤。古力九段的意見是白棋可以在A位打後於B位單靠，這裡暫且不表。李世石的意圖是左右逢源，一方面瞄著左側三角形兩子，一方面瞄著右側C位的斷點。如果能在C位成功切斷黑棋，則方塊數子必成刀俎魚肉。

黑棋現在萬分焦慮的是白棋已經將82一子落下，而這個位置正是圍堵三角兩子的最後一塊籬笆牆。因此黑棋現在必須立刻採取行動消解白棋D位的斷打（上圖）。而黑棋能採取的行動也不出一下三種：A位虎、C位猴、B位粘（下圖）。

先看後兩種，以B位單粘為例。如下圖。

既然黑棋補了左側缺陷，白棋就必須在右側尋找破綻。顯而易見的是A位的斷點，以及方塊五子氣緊的缺陷。為了充分將黑棋氣緊的缺陷暴露出來，白棋需要略施小計。

白2的撲是路人皆知的基本手筋。在這之後，黑棋提白棋再卡打是雙方最強變化（如下圖），也是黑79後的正解。最後雙方會在此形成白棋先手提劫的劫爭。此劫大小約四十目以上，且和雙方厚薄有關，直接決定之後勝負之走向。

在白2撲後黑3不提被撲一子是冷著（下圖）。此變化在黑1是粘或者猴補斷時並不成立。最後會演變成白棋的酣暢伶俐地大征子，所有殘子全部被利用上，簡直妙不可言（如下圖）。能在實戰中走出蘊含這樣巧妙變化的局面，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從上圖也可以看出，當黑1是猴補斷時，這個征子圖依然成立，那麼黑棋除了選擇之前打劫的變化外沒有餘地。黑棋最後的選擇就是如下圖優雅地虎補。

黑棋虎在1位是拚命的下法，撐得非常滿。一方面補了左側的斷打，另一方面破解了白棋前面的征子圖，可謂一舉兩得。但是缺陷也是非常明顯：白棋在D位有一打。再加上白棋A位是絕對先手，否則於B位尖或C位撲可吃掉黑棋方塊五子，因此黑棋三角兩子事實上已經被割斷在外圍了。接下來白棋只需要組合好次序即可攻破黑棋最後的防線。

白2打後於4位沖斷黑棋即崩潰。左側A位的打出是迫在眉睫的重大危機，而右側B位的接，吃五子和吃三子又是見合。黑棋最為惱火的是當白棋B位接的時候，沒有辦法緊著白棋的氣救出方塊五子：如若黑C位壓的白D位挖是漂亮的組合手筋，遊戲結束。至此已是黑棋崩潰的局面。

實戰在白棋80沖斷後，黑棋沒有選擇最強的打劫的變化，而跑去鼻頂白棋的愚型丁四，是典型的誤算。在最後回到91手提，讓白棋92逃出時，亦是無力回天之局。

後記：李世石贏下第四盤棋，對他自己，對職業棋手乃至眾多業餘棋手和關心圍棋的人來說，都是一件高興的事情。更令人欣喜的是李世石以一種非常「李世石」的方式贏下了這盤棋。剛開始稱讚白78的這步挖為「神之一手」的是和古力九段一起在騰訊視頻直播並解說的馬笑冰四段，後來流傳開來，在外媒也有報道。但我真正體會出其中的妙味，則是在發掘出其背後蘊藏著的複雜變化之後。

李世石在這個局部戰役累計消耗了30分鐘的時間進行大長考，他構思過的方案和計算過的參考圖，成功的和失敗的加起來肯定比本文列舉的多得多。藤澤秀行說：「棋道一百，吾只知其六」。對我來說，那就是職業棋手腦海中的一百個變化圖，我只能琢磨出其中六七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