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撿起了一條「鑰匙鏈」,因此丟掉了雙腿左臂和22年的青春
提到輻射的危害,多數人會想到電腦輻射之類。
我們能從新聞、歷史中,聽聞核事故的可怖。
但聽著駭人,倒不會真的因此提心弔膽。
然而,核輻射的危害離我們真的遠嗎?
沒有多遠,彎腰撿一個「鑰匙鏈」就可能換來22年的折磨。
1996年1月5日,19歲的工人宋學文在上班途中撿到一個疑似鑰匙鏈的金屬條。
他只是揣著金屬鏈9個小時,就毀了他的一生。
原本活蹦亂跳的小夥子,四肢潰爛相繼截去,靠著鎮定劑熬過最初一個個劇痛難耐的夜晚。
直至如今,核輻射仍然沒有放過他,他患上放射性白內障、肝硬化、糖尿病、心臟病……
誰能想到隨意撿起的小玩意,居然是工廠遺失的輻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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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歲的宋學文,過著無數普通青年一樣的生活。
職專畢業後分配到吉林化工集團建築公司,每天早起工作,就想早日得到認可受到提拔。
那一天,他提早半小時出門。
快到公司的路上,他看見一截「鑰匙鏈」,在薄雪上顯得格外顯眼。
他就站在原地等待失主,提早出門的時間都搭了進去也沒人來領。
著急上班的他就這樣將「鑰匙鏈」揣進了右褲兜。
兩個小時後,他感到頭暈目眩、四肢乏力,還以為早上受了寒,重感冒了。
請假回宿舍後,嘔吐得更加頻繁,腹內絞痛難耐,身體開始泛紅、起水皰。
直到下午5時,施工隊長前來探望,宋學文才了解所謂「鑰匙鏈」的真身,竟是核放射源銥-192。
銥-192,其實是銥元素的同位素。
銥元素只有兩種自然穩定同位素分別是銥-191和銥-193,而銥-192是人工用中子輻射銥-191後獲得的。
銥的產量不高,全球年產量與消費量不過3噸,加上加工銥的成本較高,以至於銥絲價格高達每克1000元。
銥-192與鈷-60一樣能穩定放出γ射線,因此被應用於機器的探傷作業。
銥-192用於機器探傷最大的優勢便是無損探傷,能在不影響檢測對象未來使用功能或現在的運行狀態前提下,完成對機器損傷程度的探測。
平時它們安置在無損探傷儀的探頭內,探頭有較厚的金屬屏蔽層,而放射源直徑僅有1-3毫米。
宋學文撿到的銥-192,便是吉化集團的操作人員違反程序,導致其從容器中脫落,遺落現場。
工業探傷裝置在我國被歸為II類射線裝置,其安全和防護要求較高。
因為銥-192的γ射線穿透力極強,貫穿整個人體後,造成外輻射損傷。
正常人接受的輻射量不得高於0.5Gy,輻射受照者受到輻射劑量的大小引起不同程度的急性放射病。
若只在1~2Gy的劑量照射下,會引起乏力、不適、頭暈嘔吐。
劑量越高越嚴重,焦腐導致截肢、白細胞數量下降、肺組織損傷、心血管系統損傷乃至幾天內死於休克。
除此之外,還可能引發癌症、不孕不育或是出現怪胎。
值得一提,除了外輻射帶來的傷害,還可能受到內輻射損傷。
與外輻射不同,內輻射由α粒子引起,主要是經呼吸道吸入、攝入污染食品或是水源、皮膚或傷口吸收。
α粒子穿透力雖不如γ射線,但進入體內能引起嚴重的內輻射損傷,更有很強的致癌性。
只得通過嘔吐、吸附劑、藥物促排的方式,盡量將放射性物質排出體內。
宋學文接觸的是γ射線,外照射情況相當嚴重。
宋學文可沒想到,第一次了解核輻射會在這種情況下。
彼時他已經無保護地暴露在輻射中長達9小時。
他全身受照劑量達2.4Gy*,局部更是超出正常劑量7477倍之多。
*註:正常成人60天半數致死劑量約為4Gy,2.4Gy能引起中毒骨髓型急性放射病。
等北京307醫院的救護車趕來時,宋學文的腳已經腫得有兩三倍粗,上面布滿水皰。
醫院沒有選擇,只得截去他的左前臂和右腿。
這還只是個開始,半邊手腳換來了沒日沒夜的疼痛,一年後還得繼續截。
當時正逢年關,他要求過完年再做手術。
靠著一幅拐杖,他過完最後一個能夠平視親人的新年。
年後,他在術前特意量了身高,1.79米的身材術後靠著假肢撐場面也才勉強1.70米。
在這兩年時間裡,他經歷7次大手術,里里外外300多針。
用宋學文的話來說:「這病的特點就是,不知什麼時候還會來一下。」
住院的日子裡,他每晚都要被痛醒,一針鎮定劑只換得來4小時安寧。
後來他對鎮定劑上癮,一有癮,就只能砸東西。
為了戒癮,他讓弟弟每次發作時,就按住他的頭。
最後癮是戒了,再度襲來的痛意卻找不到方法驅散。
21歲那年,病情控制住後,他回到了家中靜養。
因為害怕來自社會的二次傷害,他連門都不願意出。
死死關緊門,窗帘也不肯拉開,生怕別人的目光溜了進來。
躲家中的日子裡,他經常用家中的座機隨意撥打電話,彷彿隔著一條電話線,他就還是那個健全的自己。
直到他撥通他未來的妻子電話,他才逐漸從陰影中走出。
兩人就通過一個電話,從相識到相愛。
他妻子對他的態度,也成了他往後的人生態度:
「你把自己當殘疾人,那你就是;你不把自己當殘疾人,那你就不是。」
2000年,他通過法律途徑拿到了賠償,但除去看病、功能性假肢、打官司的錢,只剩下8000元。
就是這8000元,讓宋學文感到「哀大莫過於心死」,乾脆放下過往,不爭不搶地活。
2004年,他敲出32萬字的自傳《生死鏈》,兩年後,他結了婚,回鄉下辦了個幼兒園。
他還接受一位美籍華人導演邀約,將《生死鏈》拍成電影。
電影在2011年上映,宋學文當了一回男主角。
上映那天,恰巧日本福島核電站出現核泄漏,他有些玩味地說:
「我好像又再次和『核』聯繫在了一起。」
好事接連不斷,當初他就被告知失去生育能力,哪知2015年兒子竟然降生了。
看到眼前這個鮮活的生命,宋學文心中就充滿幸福感。
為了給孩子好些的條件,他開始在網上賣東西。
雖然一天也賺不了多少,他只要能分擔一份奶粉錢,心裡就感到開心。
生活要是就這樣平靜下來也不是壞事。
但就在2016年底,他的病情突然再次惡化,隨時可能離世。
再回到北京307醫院時,當年的實習醫生,如今都成了科室主任。
相伴22年的核輻射再次不安分,他被檢查出了放射性白內障、肝硬化、糖尿病、心臟病……
核輻射還損害他的記憶力,往事不少細節都忘了。
他怕孩子過不好,也怕就此忘了妻子的名字。
醫院對此也沒有更好的方法。
一直以來除了截肢,就只能使用抗放射葯,控制損傷,存進和改善造血功能。
其次就是針對病程特點,採用抗感染、抗出血和糾正代謝紊亂為主的綜合性治療措施。
治療被動,更是一場漫長的戰鬥。
宋學文清楚,生命有重量,但重不過一節銥-192。
為了讓更多人了解核輻射、遠離核輻射,讓管理更到位,他把自己的故事說了出來,嘗試幫助同樣受到核輻射影響的人。
若是撇去宋學文戲劇化的經歷,他的遭遇恰恰是許多受害者的一個縮影。
因為認知不足,隨意接觸放射源是極危險的,為什麼這麼危險的東西能隨便「撿到」?
現在全國放射源使用單位有上萬多家,在使用放射源超10萬枚。
這個數字還在以每年5%~10%的速度增長,使用得當能為這些企業帶來不少收益。
但是如果出現問題,只要遺落一枚就有可能奪走數個生命。
可能是大樹下下棋的老爺爺、可能是掃地的清潔工、也可能是醉卧在長椅上休息的人……
2014年時,在哈爾濱同樣有一例輻射事件:
小區一樓的住戶撿回了一堆廢金屬,其中正好有一塊銥-192。
隨後在警方介入調查中,發現左鄰右里有6人身體指標出現異常,其中一位老人發現時已經回天乏術。
其餘的人指標是慢慢恢復了正常,但誰知道未來要面臨什麼?
同樣是2014年,在南京也發生一起放射源遺失事件。
一名車間工人撿到了金屬鏈,把玩後又丟回原處,被另一名清潔工誤以為是貴重物品帶回家中。
後來遺失放射源的天津宏迪檢測公司主動報警,清潔工聽說後,擔心被捕再度丟棄放射源。
幸虧在隨後的搜查工作中,成功找回放射源避免了危機再度擴大,兩名接觸者也都被送往醫院接受治療。
核應用技術確實為社會創造了巨大價值。
除了機器無損探傷,在其他探測領域都有運用,鎇-241還能運用在火災報警。
除此以外,輻射加工也是重要運用,輻射化工、醫療用品輻射消毒滅菌、食品輻射保藏等等。
在農業領域,也有輻射育種、輻射防治蟲害和同位素示蹤等產業化運用,目前我國輻射育成的新品種有625種,佔全世界的25%。
核醫學的發展同樣迅速,每年多達2000萬人次接受診斷治療,參與治療的癌症病人250萬人次。
更多的運用也意味著更大的可能引發公害事件。
老話常說,收益越大風險越高,科學給予了我們幫助也要求我們承擔責任。
在過去,局限我們的科學發展一直是我們的認知。
但隨著科學力量日漸強盛,我們能夠左右的事情越多,越擔心被科學反將一軍。
或許一直以來,我們能夠承擔多少責任才是真正決定科學發展的重要指標。
*參考資料
周平坤. 核輻射對人體的生物學危害及醫學防護基本原則[J]. 首都醫科大學學報, 2011.
李曉蕾,何鑽瑩. 被核輻射22年的我,寫了自傳拍了電影. 每日人物.
關於《射線裝置分類》的公告, 中國環境保護局.
「銥-192」之謎, 《焦點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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