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人的不自由 | 諮詢師手記 03

04-07

我的來訪者在結束諮詢之前跟我說：端午節快樂，節日你休息嗎？
我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諮詢個案的：不休息，有諮詢要做。
對方看著我說，我也不休息，臉上帶著一絲一致性的認同，離開了我的諮詢室。

最近有一個同行朋友開始進入休假模式，心理諮詢師是一個特殊的職業，我們需要教會讓來訪者掌控自己的人生前，首先得自己去學習掌控自己的生活，學習如何休假也是其中之一。心理諮詢是比較獨特的工作，無論你如何「保護」自己，它一定會在日積月累的諮詢工作中，「感染」到求助者的許多情緒，而看似僅僅50分鐘一次「私人定製」的諮詢時間內的工作，其實是需要消耗諮詢師許多心力的。

我的這位同行雖然給自己放假了，卻迎來了新的苦惱：假期來了，然並卵，找不到人可以一起嗨。

心理諮詢師如果不是在政府機構、醫療機構從業，確實是可以算是自由職業者的，尤其是私人執業的諮詢師。不過，從另外一個層面上說，諮詢師又不是自由者。一年前，當我還在金融機構從業時，由於我的工作是行政管理類，朝九晚五（其實是朝七晚N了，你懂的）的工作著實讓我羨慕那些自由工作者：可以在太陽跑到腳後跟時再動動屁股翻個身把腳後跟藏好了繼續睡；可以在人流逐漸稀少的馬路上開車出門，又在車流高峰前悄悄地回家；可以在電影院優惠時段「包」下一個影廳愉快地欣賞；可以在朋友們都在苦逼地工作時在陳設優雅的咖啡館玩兒自拍刺激倫家；可以搶到著名旅遊線路超級跳樓價吹著海風看海鷗……

真的那麼自由么？理論上來說，是的。不過，心理諮詢師的生活中還充滿了一些孤獨感。就如我的那位同行感慨的一樣，當他迎來了自己的假期時，發現沒有人可以陪他嗨。因為已然休假，自然不想再和一幫同行泡在一起，而且即使想跟同行泡也得看同行有沒有時間，諮詢師的生活時間非常緊的，尤其是諮詢生涯早期，有太多太多的知識要學習，有許多許多的諮詢報告要完成，還需要去不少地方推廣自己和普及心理諮詢，在社區、服務中心、學校等地方四處走動、沙龍、講座。其他朋友們這個時間呢，往往都是在上班的，哪有時間陪你呢。

也許你會說，平時被上班被工作煩也煩死、下班被旁人的呱燥鬧也鬧死，那就獨自享受這份閑暇，不也挺好。是挺好的，只是諮詢工作是一份蠻特別的工作，它對於諮詢師的保密要求特別高，對於諮詢者、諮詢信息的保密是諮詢師最重要的基本倫理，也是最嚴格的諮詢設置之一，只有這樣接受諮詢的來訪者才會感到安全，才能真正放心地敞開心扉。而保密的要求也使得諮詢師在專業的督導（註：督導是指心理諮詢師在有嚴格設置的環境下向有經驗的老師或同行進行諮詢案例分析）時間之外，很難有機會舒暢地和別人（即使是同行）談論自己的工作，工作得意處不能肆意分享，工作失意處不可隨意宣洩，因為那很可能就會涉及到來訪者的隱私。但是人是一種喜歡分享的物種，平時積壓了太多的內心世界是非常渴望交流的。所以，你常常可以看到，心理諮詢師會有一些獨自相處的、藝術性的娛樂習慣，其中讀書、繪畫、寫作可能是比較常見的表達形式。

想想我自己，也許是入行時間並不長，真的還有許多的事要去做、許多的學習要去完成，反而漸漸地失去了娛樂的衝動，加上諮詢過程中帶給我的思考太多，靜下來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反覆琢磨，然後認真地去翻閱各類資料求證，當然也會去找同行交流。

有時候我也會想，為什麼現在的我們「可以在上班時間向老闆請假半天去醫院看病，卻不敢開口和老闆說我要用一小時去見見我的心理諮詢師」，也許心理諮詢這件事還是會給我們帶來許多不必要的異樣眼光。願意尋找專業力量去解決自身困惑，讓自己幫助自己成長，這種形象還遠遠不能和一個對自己負責的形象結合在一起。據說在美國，一個女孩子如果遇上了兩個中意的男孩，她會選擇其中定期約見自己心理諮詢師的那一個男孩，因為她會覺得那是一個運用自己的資源（財務、時間）、會想辦法自己解決自己問題、同時也將會更好對待她的男人。這個道理，也許就和同樣兩個女孩，你願意選擇那個會用時間去專業的護理機構打理自己身體和容貌的女孩，還是不怎麼照顧自己的女孩呢。

所以當我專職從事心理諮詢以來，目前我雖然一個星期要會見十幾個諮詢個案，可大多數需要在傍晚出門，我需要專門留出一些時間才能和家人共進晚餐。我會有意地盡量將周末保留下來，因為那樣才有可能讓我可以利用充足的時間去和家人共處、去完整地參加學習（心理諮詢的學習活動大多都會安排在周末，諮詢師們也蠻可憐的只有這個時間，因為他們很多也都是兼職的）、或者做一些沙龍活動。於是我也會失去很多周末去諮詢工作的機會。

同時，心理諮詢是一項相對比較穩定和有節奏的事情，諮詢師會每周一次、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約見自己固定的來訪者，這種穩定的感覺會給諮詢帶來很好的效果。因此，也是這種固定，把生活時間切分成一節一節，諮詢師們出行也會因此而受到許多的不自由。雖然，諮詢師們大多沒有老闆、或者不再受老闆指令工作，可當諮詢師的出行時間如果和諮詢時間衝突了，仍然要向來訪者「請假」的，自由中的不自由同樣悄悄出現。

Anthony Storr 說過「有一類諮詢師也許會幾近消失，他們有著和一些自我犧牲的基督女信徒變成無個性之人的相同方式。這些人只為別人活著，而不是為自己而存在。當心理治療日復一日地進行，就會有變成『非人』的危險。而找到能夠為自己而生活的領域很重要，在這些領域中，需要他們自我表達，而不是自我剋制。」事實上，妥善地照顧好自我，恰恰是在諮詢中教會給來訪者的很重要的一項內容。諮詢師們通常都是對照顧他人有著很強動機的人，他們中間以自我損耗為代價而照顧別人的個人傾向還是比較明顯的。所以，諮詢師們往往會忘記了：在教會來訪者照顧好自我之前，得保持諮詢師對自我的照顧，這既是必然的需要，也是有力的示範。

生活是就像一場馬拉松，它不是短跑。

其實，無論你身處何種職業，都會在自由和不自由間衝突和徘徊，我也遇到過在生意場上賺了許多的財富，在財務自由的當下，卻始終無法讓自己休息放鬆下來而苦惱不堪的來訪者；同時我也遇見過在職業生存線上掙扎，為了每次諮詢費用而苦惱的來訪者。從他們身上，也許我們需要看到那些若隱若現的自己。

提醒自己，好好地生活，愉快地工作；提醒自己，適度的自由，有序地約束；提醒自己，記得那些老朋友，結識一些新夥伴；提醒自己，照顧好別人的前提，先照顧好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