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博耶——隨性的風度
導讀:「隨性的風度」節選自Bruce boyer《風格不朽:紳士著裝與守則》,布魯斯·博耶先生作為一個男士時裝編輯,作家和歷史學家,有超過40年的男裝搭配寫作經驗,他從事過男士服裝行業的很多職業,也是男士風格和時尚方面最多產的美國作家之一。今天就來與各位分享他關於「隨性」的思考,通過此文,我們會對當下的不同風格的著裝有一個較為系統的認知!
「不要根據人們的外表過多地挖掘他們的內心。」著名的人生導師和書信寫手切斯特菲爾德勛爵曾這樣告誡過他的兒子,「如果你把其他人看作是他們自己,而不是他們真正的自己,生活就會容易得多。」
我知道此前我曾引用過這段話,但如今聽來依然是如此耳目一新!令人身心愉悅!一點點善意的虛偽。如此重要的一課卻已然被我們遺忘禮儀的立身之本乃是小小的謊言、有心的隱瞞、無害的恭維、善意的無視和細微的矯飾,用這一連串充滿藝術的手段來壓抑住不合時宜的認真和興奮。這些細枝末節之處—也就是他們所謂的規矩—實則是社交生活中的齒輪產生摩擦時能起到大作用的潤滑劑。
如今的社交場上卻是摩擦越來越多,潤滑劑越來越少,由此而產生的火花四射,也就是所謂不合時宜的熱情。而且我們竟然都已經對這個相當幼稚且討厭的看法產生了認同公共和私人生活應該是不可分割的。或者說人們乾脆就不應該擁有私人生活。但我們真的能夠容忍那一盞盞窺探的聚光燈照射進我們家裡的臟衣服籃里嗎?也許是時候表現出一點偽善了,如果我們真的想留下一絲隱私的話。不妨稱之為自我防禦的諷刺大法。
我們是不是應該用這種文明的作風重新認識自己?還是說我們的媒體已經用360°無死角的曝光奪走了我們的隱私權,就如同野馬已經脫韁?吉爾·萊波雷(Jill Lepore)曾在《紐約客》上發表過一篇關於監督的文章。現在,公共空間本身已經不存在了,即使是在修辭學意義上。只剩下了一個又一個試圖保護隱私並且密切關注自己的人,他們的身影在一枚設計荒誕的稜鏡中不斷折射、不斷傳播下去。」難道我們已經不能再回歸那種在公開言論中一定要表現得端莊得體——哪怕這需要一點點偽善——的社交哲學了嗎?歷史上有無數關於人性弱點的先例。比方說,我所想到的是一個類似於羅什富科的作家,就連伏爾泰也稱讚他為塑造路易十四時期法國社會的品位和風格做出了巨大貢獻。或者說切斯特菲爾德勛爵,他在給兒子的書信中勾畫出喬治時期英格蘭的社會風氣。但是要說到描述社會禮儀以及解釋"儀態"(poise)和"姿態"(pose)之間的區別,最好的人選當屬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偉大的行為法典編纂者巴達薩爾·卡斯提廖內(Baldesar Castiglione)。他的著述《廷臣書》(The Book of the Coutier,最早在1528年出版於威尼斯)是一本寫給紳士們的指導手冊,一本在光輝燦爛的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普及社會禮儀的綱要。
這本書的主題是一個人應該如何在他人面前表現自己,如何在公眾場合行為處事。卡斯提廖內對於禮儀之學最大的貢獻,就是提出這一點:如果想要追求上好的禮儀,就必須具有優雅(la grazia)的風範;如果要禮儀臻於完美,還要帶上一點他稱之為"隨性"(sprezzatura )的風度。他這樣寫道:「我發現了條對於極大多數人類行為或語言都適用的原則要像避開暗礁一樣不惜代價地避開裝腔作勢的言行,對於萬事萬物都要抱有一種特定的不經意之感,用來掩蓋一切的刻意;無論說什麼或是做什麼,都要顯得不經意、不費力。」
卡斯提廖內認為這一「普適原則」的重要性在於,大多數人都願意相信細微的過失會掩蓋偉大的成就:「一個表現很好的人二定擁有比看起來更強的能力,如果他能更努力一點,一定會取得更大的成就。」這是一種意味深長的「太酷了以至於不在乎」的形象,而這種形象實際上已經存在很久了。卡斯提廖內用來形容這種「普適性原則」的詞。隨性。(sprezzatura)在英文中常常被曲解為「漫不經心」(nonchalance),但實際上這個詞的意義遠不止於此。「隨性」可不僅僅意味著粗心大意,或是疏於考慮,葚至是撒謊或欺瞞。簡單來說,這不意味著輕率。恰恰相反,這是一種看起來自然而然的故意而為、假裝是未經預謀的裝模作樣,經過深思熟慮的漫不經心和漠不關心,而這一切是為了讓其人顯得比表面上看起來具有更大的價值。其中的關鍵在於掩飾努力的能力——這恰恰是裝模作樣的反面。
後來,英國作家史蒂芬·波特(Stephen Potter)就此撰寫了一本有趣的書,並取名為《競賽小動作的理論與實踐,或不作弊也能贏得比賽的藝術》(競賽時使用的雖不光明但不犯規的方法)。波特把故作的漫不經心稱為「小動作」,還介紹了一系列幫助你在各種場合下想要表現出天生高人一等的氣質時可以用到的小策略和小手段。在某種意義上,波特書寫下的是掌控著我們充滿竟爭的一生的潛規則。這就像是卡斯提廖內的精簡版——有一絲絕妙的諷刺和高度的可讀性。
然而隨性和小動作畢竟有所不同,因為它並不包含對抗或競爭的意味。相反,其內在驅動力在於禮儀。這種對於輕鬆、魅力和傳統的微妙體察,掩蓋住了生活中的困難、障礙和費力。其帶來的心理後果就是營造出一種不經意的熟練之感,讓旁觀者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他們的蠱惑。現在,你應該可以看到隨性和著裝風格之間的關係了。最優雅的騎吐派詩人羅伯特·赫里克(Robert Herrick)在他一首關於胡亂著裝的詩《無章的情趣》(Delight in Disorder)里很好解釋了這種關係:
有一種美好的邊幅不修,
使無拘的衣衫顯得蕩蕩悠悠
上等細麻布披在身上隨風飄舞,
紛紛揚揚自有一種優美的風度
胸前緊衣上系錯了根把束帶,
卻迷住了猩紅色的胸前飾彩。
袖口是疏忽了,然而正好
任憑絲帶下垂,隨意拂拭!
有一種愛人的波浪(值得注意).
那是狂風湲卷裙子
引起一雙鞋帶,系時漫不經心
我倒覺得瀟洒麗文明
還些無章的情趣使我著迷,
勝過那些精雕細刻的技藝。
這種對優雅的刻意追求,故意表現出來的任意隨性不僅在時裝界風行一時,它在不同的領域都成為一種審美的標準。見諸各類設計之中。比如說18世紀的英格蘭園藝小灌木叢、雅緻的草坪和樹蔭—施展種種手段,追求的卻是儘可能自然、彷彿未經設計的景緻。與英格蘭園藝風格形成舞明對比的,是同時期極盡繁複與華麗之能事的法式園藝,它給觀者帶來的震撼之處在於用人類的意志征服自然、以豐盛的物質產生美感。或者用劇作家喬治·西門·考夫差(George S.Kaufman)"假如上帝有了錢,它就會造出這樣的景觀。
當然,隨性的美學和社會學意義也集中體現在時裝方面卡斯提廖內曾說過,隨性的重要意義在於它意味著未被察覺的偉大之處,這潛在的可能性隱藏在最細微之處、就像一股蓄勢不發的力量。這種手段在英國騎士派詩人、攝政時期的紈絝子弟、傑克遜時期的美國和執政內閣時代的法國風靡一時。具體體現在英國鄉村宅邸著裝,及其在美國的近親——樸素的常春藤聯盟風格,這種風格的代表是不加墊肩的袋式西服、領尖釘有紐扣的衣領,以及用便士樂福鞋和菱格襪子搭配西裝時展現的漫不經心的風度。這是溫和寬厚的正式著裝和多彩多姿的休閑裝的一種充滿藝術性的結合。這種風格也體現在寬鬆的、看起來沒什麼型的,然而上身卻非常舒適的義大利風格西裝上。同時義大利人還有一種外人難以效仿的習慣:用各種類似風格進行混搭。
如今,即使是最輕鬆寫意的風格也欠缺了一些隨性的魅力。新學院風格——常春藤風格的一個支系——從東京流行到托萊多,稱得上是風靡全球,但它卻不再真正地隨性。現在的人們在著裝上充滿了某種狂熱和焦慮,即使是想做出瀟洒的姿態也不可得。無論是耍酷的動機還是扮酷的手段都表現得太明顯,著裝時的努力沒有被巧妙掩飾起來,只能帶來一種嘩眾取寵的效果。你知道的,「有藝不露,乃為真藝」,我的格拉迪斯姑媽就經常這麼說。
有一個概念與隨性密切相關——同時又有決定性的不同——那就是「酷」。這個詞最早是非洲裔美國人用來形容那種在壓力和困難中依然很好控制著情緒的人。後來「酷」又與「時髦」。(hip)產生了聯繫,這個詞還有某種蔑視傳統、追求冒險的含意。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出現了一股對抗資產階級倫理和企業消費主義的反主流文化,最著名的代表就是20世紀70年代的。花之子。從詹姆士·迪恩的裝束到扎染,都是具有代表性的衣著。這其中對於掩蓋情緒的訴求、故作輕鬆的姿態,都足以證明「酷」是一種美國式的滿不在乎。
但是對我們這些並非嬉皮士、非主流文化愛好者,也不熱衷於裝腔作勢的人來說,如何才能展現出這種精心雕琢的不在乎,並將之作為公共空間和私人領域之間的防禦機制?這裡有一些要則——也不算原則,只是一些注意事項:1.比起嶄新鋥亮的衣物,略顯凌亂的衣物更好。人們常常引用南希·米德福德!址(Nancy Mitford)在談到室內設計時說過的那句話:「所有美好的房間都有粗疏之處。」2.要加入一絲率性,一絲個性。3.優先選擇那些至少看起來非常舒適的衣物。4.在自信的基礎上,大膽運用「對位法」。諾埃爾·考沃德就在所謂「對位的禮儀」。上做出了最佳的示範,他會在其他所有人都穿著日間禮服的場合中穿上晚禮服。
簡單說來,對於某個人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對其他人來說很可能不值一提,這句話反過來說也成立。一些恰到好處的褶皺是男人和男孩之間重要的區別,因為新手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要看上去一絲不苟、完美無缺——而這正是最大也最容易犯的失誤。有種常用的小伎倆可以輕易拆穿這種追求絕對正確的心思。。你看起來永遠都這麼光鮮,你是怎麼做到的?我怎麼就總是來不及好好搭配?。不斷重複這種話和類似的評論,直到所有人都意識到他的虛榮和淺薄。
隨性的風度乃是對完美的追求,同時卻貌似並不追求完美。這是一種輕輕上陣,不用精心準備,卻驚艷全場的境界。在我們看來,那些精心搭配各種顏色的人未免努力得太明顯了,他的衣著打扮散發出這樣的信號他缺乏安全感。這種人和身穿領尖釘有紐扣的襯衫,搭配雙排扣西裝的弗雷德·阿斯泰爾——這在很多時尚專家看來是大逆不道的,但阿斯泰不思量這麼穿——形成鮮明對比。就這樣,阿斯泰爾巧妙地欺騙了我們,
就像著名的品位標杆博·布魯梅爾在一首自嘲的十四行詩里坦白的那樣:
我的領飾,當然,就是我最在乎的事物
它象徵著我優雅的尺度
每個早上,我都要忙上好一陣子
讓它看上去像是匆匆而就的樣子
就像我所深知的那樣,外行總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儘可能的完美,後果卻是從內而外地散發出一種緊張感,他們不知道真正可貴的是精心設計的小失誤。比起追求完美的不懈努力(而這種努力註定是要失敗的),或是在胸前大張旗鼓地掛著品牌標誌,看起來稍微凌亂一點、模糊一點就會好很多。著裝上的模糊代表著安全感。(我從哪兒買到這雙鞋的?這鞋是鞋匠在布達佩斯某條后街上的破爛小店裡,那裡聞起來簡直像是死水潭裡的公牛,當然,大疊的皮革從地板二直堆到了天花扳。)對於這些本該顯而易見的事物表現出一些不知情——像是某件衣物的尺碼,或是一件夾克衫的布料——是個不錯的做法。(他們說索姆河的士兵會用它擦拭火炮。)你看起來這麼棒,卻表現得毫不費力,基至毫不知情,這真是讓人想起來就惱怒。
類似於「好幾年沒買衣服了」的說辭,更是一個幾乎無敵的策略,因為旁人無論怎麼接話都會顯得又小氣又粗俗(當然,只有在你的衣服並沒有明顯的潮流特徵時這一招才會奏效)。我還記得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得不說,這令人印象深刻。當時我正在為一篇關於正式著裝的文章釆訪費城第一家庭的某位男性成員(此處隱去姓名),一時愚量之下,我竟問他在哪裡買的晚禮服。「哦,博伊爾先生」他用一種高貴的語調,慢吞吞地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我不買晚禮服,我本來就有晚禮」此言不虛,並讓我感覺自己好失敗!
還有故意而為、隨心所欲的混搭。如果要找出處的話,義大利人耍起這種小手段已臻化境,而且很可能就是他們發明了這種穿法。用一件磨毛的巴伯爾(Barbour)夾克搭配褪色的牛仔褲和陳舊的開司米高領毛衣,這就是一種不錯的混搭方式。更不用說一顆沒扣緊的袖扣、稍顯凌亂的口袋巾、一雙磨損的室內拖鞋,這些細節都傳達出這樣的潛在信息面對宇宙的混亂與黑暗,此人表現出了一種優雅的陰性。
此處的關鍵在於——義大利人對此心知肚明讓觀看者產生猜測。你配戴的那條亮橙色真絲口袋巾浯配上海軍藍法蘭絨雙排扣西裝看起來真時髦,是你精心塔配的,還是匆忙中路手一搭的神來之筆?那件醒目的羅素(Russell)格子運動夾克配上同樣醒目的波爾卡圈點領帶又是怎麼搭配出來的?是一種略顯刺眼的搭配失誤,還是故意為了展現自己的優越感?
請營造出一種從來不精心準備的形象,我認識的一位設計師朋友每天早上出門前都會花大量時間搭配各種單品,但他從不承認這一點,他會說自己「只是從抽屜里隨便抓了件襯衫」。
以退為進的策略往往很好用,二手店買來的褲子背帶,父親的舊釣魚長背心,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法國軍官的長大衣,來自古董店的舊加里森皮帶。更高階的技巧是把舊物件發揮出新用途:用古董雪茄盒裝眼鏡,拿其貌不揚的魚簍當公文包,或者用舊的帶搭扣盒子裝一些勞拉西泮和阿司匹林,這都是隨性之風度的體現。
現在讓我們回到剛開始討論的話題上,隨性的風度是公共生活中關於審美與風格的一種視錯效應。這也許可以有效解決我們面臨的兩難困境越來越少人還記得自己作為公民的義務和責任,我們的私人生活如今被電視或網路碾過之後只剩下了渣滓。也許在忽視了很久之後,我們應該重新拾起沾滿灰塵的禮儀指南,重新審視我們在公眾場合的所作所為。在傳統意義上這些所作所為應該和我們關起門來在家裡的行為舉止大有不同。我們甚至應該重新教授禮儀規範。然後發展出一套文明的風範,讓恰到好處的矜持和優雅重新被欣賞。18世紀的英國詩人亞歷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對此深有體會:
真正的流暢舒適來源於藝術,而非僥倖
就像學過舞蹈的人才能夠動作得自然輕盈
文:節選G.BRUCE BOYER《風格不修:紳士著裝的歷史與守則》
圖:來自余文樂官方微博
「之所以此文搭配余文樂先生的照片,是因其作為娛樂 圈內為數不多的擁有自己「潮牌」的男星,一方面在公眾面前展示自己隨性優雅的一面,另外又向粉絲們傳達自己品牌 」酷「和「潮」(HIP)的較為個性化的一面,搭配此文理解布魯斯·博耶「隨性的風度」似乎對紳士們來說,更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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