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紅棉：那株木棉花的愛情

在天龍世界裡，除了葉二娘，其餘的未婚先孕都屬於段正淳的情人們。

江湖上各色人等雖然千人千面，但段正淳的諸多情人們，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是一個人，反映著各種求不得的情愫。

之前，我們已看到了甘寶寶選擇屈從於世俗習慣，找到了鍾萬仇這位可憐的接盤俠；也看到了阮星竹將孩子送人，隻身在小鏡湖的苦苦等待。

那修羅刀秦紅棉又會如何選擇呢？

她的故事，從段正淳與木婉清的父女對話開始：

段正淳道：「你師父的名字，她沒跟你說么？」

木婉清道：「我師父說她叫作『幽谷客』，到底姓什麼，叫什麼，我便不知道了。」

段正淳喃喃的道：「幽谷客，幽谷客……」驀地里記起了杜甫那首《佳人》詩來，詩句的一個個字似乎都在刺痛他心：「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幽谷客，是秦紅棉的傷心人別有懷抱，也只有段正淳這個多情浪子才能瞬間領悟。秦紅棉個性中的倔強與兇狠，讓她不曾向世俗妥協，而是走上了異常艱辛的第一條路：離群索居，將孩子獨自撫養成人。

她帶著私生女木婉清，住在一座高山背後的山谷里，過著一種類似苦修士的生活。她選擇與世界割裂，甚至連幫助採買糧食的男性也不願接觸，實在是一種異常消極的處事方式。

情人的遠去，成為她始終無法癒合的傷口。

在夜深人靜時，她會帶著甜蜜的回憶，練習那套五羅輕煙掌，那是段正淳傳給她的，是美麗的過往。每次當她練完掌法，忿恨的情緒又會啃噬著她的心，只能對著女兒大發脾氣。

十八年的時光，依然無法讓她忘記段正淳那個輕薄兒，她將滿腔的恨意發泄在情人的舊愛新歡頭上，她認為是她們害了她一生：

刀白風奇道：「那麼是誰叫你來殺我的？」

木婉清道：「是我師父。我師父叫我來殺兩個人。第一個便是你，她說你手上有一塊紅記，名叫刀白風，是擺脫夷女子，相貌很美，以軟鞭作兵刃……」

刀白風道：「你師父叫你去殺的第二個人，是『俏葯叉』甘寶寶？」

木婉清道：「不，不！『俏葯叉』甘寶寶是我師叔。她叫人送信給我師父，說是兩個女子害苦了我師父一生，這大仇非報不可……」

刀白風道：「啊，是了。那另一個女子姓王，住在蘇州，是不是？」

木婉清奇道：「是啊，你怎知道？我和師父先去蘇州殺她，這壞女人手下奴才真多，住的地方又怪，我沒見到她面，反給她手下的奴才一直追到大理來。」

杜甫的詩中說得明白：「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她在消極避世的同時，在情感的驅使下，又實施著她所認為的進取。

刀白鳳、王夫人、阮星竹……她認為，正是這些人將段郎從她身邊奪走。

從這裡，老張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兒：她的師妹甘寶寶也是段正淳的新歡舊愛，她卻選擇性的忽略。這種下意識的選擇，說明她儘管表現的兇狠，心底依然柔軟善良。

對比李秋水與童姥的姐妹相殘，她實在是一個很念舊情的人。

在段正淳的情人中，她的心思最單純：她可以言之鑿鑿地說「我好恨你」，卻在段正淳的三言兩語之間迅速軟化；也可以性氣沖衝來到小鏡湖畔，卻頃刻間便與阮星竹化敵為友。

在世故的江湖中，她這種直腸子的性格並不如何討喜。

只聽段正淳柔聲道：「只不過我是大理國鎮南王，總攬文武機要，一天也離不開……」

秦紅棉厲聲道：「十八年前你這麼說，十八年後的今天，你仍是這麼說。段正淳啊段正淳，你這負心薄倖的漢子，我……我好恨你……」

……段正淳道：「紅棉，你真的就此舍我而去嗎？」說得甚是凄苦。

秦紅棉語音突轉柔和，說道：「淳哥，你做了幾十年王爺，也該做夠了。你隨我去吧，從今而後，我對你千依百順，決不敢再罵你半句，打你半下。這樣可愛的女兒，難道你不疼惜么？」段正淳心中一動，衝口而出，道：「好，我隨你去！」

她的名字是紅棉，是一種樹，更通俗的名字是木棉。正像舒婷所說的：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她並不小鳥依人，卻以這種獨有的態度展現著屬於自己的風姿。

這種獨立的姿態，在愛情面前很難維持。

不見又思量，見了還依舊。為問頻相見，何似長相守。

李之儀說出了秦紅棉所面臨的兩難之境——她見到了他，卻發現廝守終生不過是鏡花水月般的綺麗夢境。

江湖說大很大，大到天涯海角；江湖又說小很小，小到無處可逃。

遠方和眼前都一無所有，還是走吧，她真的從大理走了。可是，天地再大，她又能走到哪裡去？

天上地下都是他的影子，她的眉梢心底依舊柔情繾綣。這總讓我想起一首名曲——由劉半農先生的詩和趙元任先生的曲組成的《教我如何不想TA》。

她所念念不忘的「復仇」，不是如李莫愁那般報復社會，而是無法放下。她沒有維持住自己的獨立，而是和阮星竹一起找到了段正淳。

她終於陪在了他身邊，卻也讓她為此喪命。

她的故事並不以她的生命結束終止——她的直腸子和獨立意識都遺傳給了她的女兒，江湖上便多了一段命運多舛的喜劇故事：那個故事的主角是「有美一人，婉兮清揚」的木婉清。

（微信公號：江湖叢談——不止金庸，亂燉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