懟天懟地的保潔員,潑辣是她的生存武器

圖片來自《萬箭穿心》劇照

1

2014年7月,我接到總部通知,被調入「茉莉花開」項目部負責行政工作。在正式被調入之前,「消息靈通」的人開始給我分析裡面的情況,結論就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裡面有個長相極好的保潔,事兒最多,能攪翻天。

第一天上班,我一進門,就看見一個打扮時髦的漂亮女人在擦沙盤。

「看房呢?」她嗓門很大地問。

我說:「不是,我是從總部調來的。第一天來上班。」

她停了手中的活,靜靜地看了我一會,突然很熱情地說:「喲喲喲,從總部調來一個小帥哥,趕緊去後面休息一下。你來得太早了,以後在家多睡會啊。」

她洗了洗手,給我倒了杯水。

「我叫秋月,是個保潔。」

我說:「你好,秋月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她說:「好好,那我趕緊忙了。等客人來之前,我得幹完活。」

我坐在休息區,看見她幹得很麻利,也很細緻,玻璃上有灰塵,她先哈一下氣,再用抹布擦拭。粘在地上的顆粒,她蹲在地上,用指甲摳起來。

她給我的第一印象挺好,是個熱心且敬業的大姐。

但是,第二印象就完全顛覆了我對她的初步認識。

2

茉莉花開項目在上半年取得了不俗的成績,集團獎勵全體員工省外游。在我調到茉莉花開前一天,一群人剛剛從鳳凰古城回來。

上午九點左右,售房部冷冷清清的,忽然聽見了一個女人刺耳的咆哮聲。

「不行,憑什麼不讓我們去,我們不是茉莉花開的人?」

聲音從項目總辦公室方向傳出來。我站在門口望了望。

項目總站在門口,對秋月說:「小聲點,小聲點。」

秋月說:「我就不小聲。你們一幫子人出去玩了幾天,玩瘋了,不把我們保潔當人看。我在茉莉好歹也七八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歹你們出去也說一聲啊,偷偷摸摸的,害怕我們跟去不是?」

項目總氣沖沖地說:「你想怎麼樣?」

秋月說:「不想怎麼樣,既然已經去不了,那給我倆一人五百塊錢的補貼。」

項目總說:「不可能,公司的任何一筆支出,都是經過總部財務嚴格審核的,我沒這個權利。」

秋月說:「行,你沒這個權利。我找有這個權利的人。」

說完,拿著拖把,轉身就走了。

也湊巧,兩天後,董事長來茉莉花開視察項目進展情況,售房部里里外外圍了一屋子大大小小的領導。大家都在認真聽董事長講話。突然有個人擠了進去,定睛一看,是秋月,她用一次性杯子端著水走到董事長身邊。

「董事長,您好啊。還記得我吧。我是秋月啊。」

董事長說:「記得,從食品公司來的,在這幹得咋樣啊?」

秋月忙遞上水說:「幹得可好了。這不是前段時間公司還組織出去旅遊了嗎?」

我看見項目總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的,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

這個時候,項目總突然走向前說:「董事長,我再給您介紹介紹二期的銷售情況吧?」

董事長說:「好。」

董事長離開後,秋月冷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了。

聽說第二天,項目總自掏腰包給了兩個保潔一人五百。

後來,我問秋月:「姐,你幹嗎要這樣啊?你不怕項目總把你開除了?」

「開除我?不可能。他不敢。我在公司8年了,他才來兩年,還沒我認識人多。」

時間久了,我才了解了秋月的背景。她15歲從農村出來打工,在一家國有性質的招待所干保潔工作。18歲那年,出挑成了一個大姑娘,被安排到前台。可是沒多久,招待所被收購,所有員工被賣給糖煙酒公司。2002年,糖煙酒公司被食品公司兼并,秋月又成了食品公司的員工。2004年食品公司被一家香港企業收購,一年後,香港企業撤資。25歲的秋月被下崗了。用她的話說,雖然年紀輕輕,但從出來打工就是干保潔,幹了10年的保潔,突然沒工作了,不知道幹啥了,最心疼的就是硬生生地交了幾年的保險,這不靠前不靠後地下崗了,日子怎麼過。

於是,她領導一幫婦女上市政府靜坐、去食品公司老廠鬧事、甚至去馬路上拉繩子攔路,目的只有一個,要求政府重新安排她們的工作。

當時茉莉集團正在大規模擴張階段,港企撤資後,工廠閑置,政府欲將土地賣出,開發成一塊高端住宅,就和茉莉集團商量,土地可以低價賣給茉莉,但是必須想辦法安置企業下崗的1000多名員工。茉莉接受了這個交易。秋月被安排到物業做了一名保潔員,也就是那個時候讓董事長認識了這個模樣姣好,但是性格潑辣的女人。

3

有一段時間,秋月頻繁給我請假。

剛開始我都答應了。後來她說她要請兩個月,我說按照公司規定超過三天需要經過項目總簽字,你這請假兩個月,別說項目總了,估計董事長都得簽字了。何況不知道批不批?

她說:「批也得批,不批也得批。」

那段時間,她天天跟在項目總的屁股後,一直念叨著要請長假,項目總堅決反對。

項目總說:「要麼離職,要麼好好上班。」

秋月老實了幾天,原以為這事就告一段落了。沒想到總部突然給我打電話,說茉莉花開有個保潔在總部撒潑,讓我趕緊去處理一下。

我去的時候,秋月正在走廊里大聲哭喊,走廊很長,很空,她響亮的嗓子在走廊里不斷回蕩。

看見我去,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集團行政總說:「這算什麼事,怎麼會招來你這樣無理取鬧的員工。如果不是看在你家庭貧困的份上,我現在就開除你。」

秋月突然轉變了態度,乞求著說:「看在我家庭貧困的份上,你幫幫我吧。我媽突然腦梗,現在還躺在醫院裡,是死是活還不一定。我必須得請假。」

行政總說:「那你離職吧!」

秋月態度又變了,怒氣沖沖地說:「我再有半年就夠退休的資格了。你讓我現在離職。我前15年的保險就白交了。」

行政總說:「不行,我不同意。」

秋月剛要說話,突然就暈倒了。行政總嚇了一跳,趕緊叫人叫救護車。

「好好,我同意了。准你兩個月的假,假期結束要準時上班。」

秋月睜開眼睛說:「我就是低血糖,給我兩顆糖吃就行了。」

有人拿來了糖,她吃過後,休息了一會,精神好多了。辦理了休假手續,回了老家。

從老家回來後,又堅持了三個月。辦理了退休手續。

領導們鬆了一口氣。

4

後來,我從別人那裡了解到,秋月的老公在廣州開出租,撞死了人,肇事逃逸,後來被送進了監獄,還要承擔高額的賠償費用。她的母親病情有所好轉,但後期的醫療費用驚人。孩子上學也需要一筆錢。所有的壓力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

但是,我在街上遇見她的時候,她依舊打扮精緻,說她過得很充實,一個人拿四份工資,可知足了。

原來,除了退休工資外,她同時還做了三個工作。8點之前和18點之後她每天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去一家公司打掃衛生;11點到15點和18點半到22點半在酒店刷盤子;23點在家裡做手工活,按計件算工資,一直到凌晨三點。

期間,我們好久沒再聯繫。

突然有一天,她打電話諮詢我一些人力資源方面的事情。

她說:「我待的公司關門了,還欠我兩個月的工資。我去鬧過幾次,他們不怕。我也是沒轍了,投訴到了人社局,人社局說倆月工資金額太小,並且證據不足,讓自行解決。我急需用錢,咋弄啊?」

我說:「這事只能自行協商了,既然老闆承諾會給,不如你寬限他一段時間。」

她說:「不行,我急用錢。」

我問:「欠你多少錢?」

她說:「不到2000」。

我說:「也沒多少錢,等不了嗎?」

她說:「等不了,一天都等不了。兩天沒錢買菜了。房租也到期了,房東催我們離開。」

我說:「要不我先借給你點吧。」

她說:「不要,沒事,我再想想辦法。」

那次通話後,我開始同情這個潑辣的女人了。

過了幾天,她又來了電話。

「錢,我不要了。」

我問:為什麼?」

她說她看見老闆被一群要賬的人追著打,打得很慘。看來老闆是真沒錢了。他也很難,就不再難為他了。

那天,她支支吾吾地說:「要不,我還是找你借2000塊錢吧。」

我說:「行,我給你轉賬過去。」

她突然說:「你們是不是都看不起我,覺得我跟潑婦一樣,活該日子過成這個樣?」

我說:「沒有。」

她說:「其實,你們不知道。我既沒文化,家裡又窮,我沒有別的路可選。除了潑辣,我不知道還怎麼在這個世上活著。雖然我性格潑辣,但我認理兒,我也不是胡攪蠻纏的人,只是有時候生活無奈,除了潑辣,我不知道怎麼解決問題。潑辣是我唯一的生存武器。

-END-

作者介紹:

兮兮陳,1985年出生於河南許昌,目前在一家房地產公司任職。曾出版青春疼痛長篇小說一部,短篇小說、散文、紀實文學散見於《80後》《愛格》《讀者》《青年記者》雜誌,曾獲全國散文作家大賽一等獎,全國《讀者》徵文大賽二等獎,全國新聞學子獎三等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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