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一個流浪漢做導遊，會得到他的全部人生……

一個冬天的星期五，我站在布拉格的火車站外等克萊拉。幾分鐘後，她拖著一個編織袋走過來，裡面裝滿了衣服。在未來24小時里，我要指望這些衣服把我裝扮成一名流浪漢，然後跟著我的導遊羅伯特——也是流浪漢——在布拉格一日游。

克萊拉是布拉格旅行社Pragulic的職員，該旅行社僱傭的導遊都是流浪漢，目的是給流浪漢提供工作機會，同時讓人們了解他們的生活。

上崗前，流浪漢需要接受培訓、接受心理測試，並反覆練習。不合格的，會被淘汰掉。

「我們想讓流浪漢成為導遊，讓他們學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Pragulic創始人尤雷奇科娃對我說。

什麼力所能及的事？「學會關心和理解他人。」

尤雷奇科娃

體驗流浪生活

我從編織袋裡翻出一件T恤、一件運動外套、一條褲子和一雙鞋，都肥肥大大的，味道也不怎麼好聞。之後，克萊拉又交給我一部諾基亞的老款手機，裡面存有應急的電話號碼，和一個裝有20克朗的信封。

「你可以用這20克朗到火車站裡的付費公廁里去換衣服，也可以在這兒換。」克萊拉說。我看看四周，忍著冷脫掉外套和長褲，換上了我的「旅遊專用服」。

現在是晴天，室外溫度是零下五攝氏度。但今天晚上我可能睡在大街上，為了以防萬一，克萊拉建議我再拿一件厚外套。

上交了我來時穿的衣服、鞋，還有錢包後，我和羅伯特的一日游開始了。羅伯特將帶著我到他經常出沒的地方，體驗他流浪的生活。

我的導遊羅伯特

開始：「別怕，我不會殺了你。」

「無家可歸的人也分很多種。」羅伯特告訴我。並不是每個流浪漢都睡大街或者在救助站的，有人寄住在別人的沙發上，有人住在旅社裡。

羅伯特住在過世父親留下的公寓里，但公寓會在6月份出售，他就要搬出來。搬去哪，他不知道。

就像英國慈善機構Crsis定義的那樣，流浪漢「不只是無家可歸」，也可以是沒有歸屬感的人。女人可能是因為逃避施暴的丈夫成為流浪漢，男人可能是因為失去工作成為流浪漢。

「每天的挑戰就是想方設法讓自己不受凍，不挨餓，找到能睡覺的地方，賺錢，別被人打劫。」登上電車時，羅伯特對我說。

布拉格電車

上車後，羅伯特摘下帽子，頭髮蓬亂，閃閃發亮，起初我以為那是汗水，原來是頭油。他看到我盯著他的頭髮，很不好意思地用手壓了壓頭髮。羅伯特鬍子花白，我以為他有60歲了，原來只有48歲。

我們坐著電車在布拉格的大街小巷裡兜兜轉轉，不知道要去哪裡，但羅伯特似乎很清楚。

布拉格風光

之後，羅伯特掏出電話給克萊拉報平安。他把電話遞給我時，我告訴克萊拉我們正在坐車往郊區走。她告訴我不要擔心。

下車後，天已經黑了。我們沿著一條馬路走，越走越荒涼。當一個慢跑男子經過我身邊時，我嚇了一跳。

「別怕。現在就你一個女的，又沒有朋友陪著你，我了解。但別怕，我不會殺了你。」羅伯特說。

在黑夜裡又走了很久，我忍不住問羅伯特晚上住哪。羅伯特不喜歡收容所，因為裡面的氣味難聞。

「我現在隨時為你服務。在24小時內，我是你的導遊，所以今晚我是睡不成了。」羅伯特說。

為了了解流浪漢的生活，我執意讓羅伯特帶我到收容所離去。幸好當天不是很冷，到了一家收容所後還有床鋪。

羅伯特在白天的時候跟我說過：「有兩個選擇：要麼睡收容所，要麼睡大街——睡大街是很危險的。」收容所里當然也不一定安全，我想讓羅伯特也留下來，這裡很暖和，而且氣味也沒有羅伯特說的那麼難以忍受。

我沒有說服他。羅伯特找到收容所的負責人，請求他給我安排一個單間——收容所里也可以有單間。

羅伯特說他會在明天早晨來找我。他有點生氣，但也是這次旅途中的唯一一次。

再見：「今天我不是一個人到處溜達。」

早上見面後，我向羅伯特抱怨，說早晨七點的時候，收容所的工作人員走進單間，我正在寫稿子，卻把我趕了出來。

「這就是我不喜歡收容說的原因。他們對你很友好，但天一亮就會把你轟走。」羅伯特說。

一路上，羅伯特很友好，臉上總是掛著淡定的微笑，不酗酒，不吸毒，對導遊這份工作非常負責，認真為我介紹景點，雖然總是在被問到個人問題時轉移話題，但稱他是模範導遊絕不為過。

流浪漢導遊

「我手腳健全，隨時準備好了工作。」羅伯特說。

羅伯特在路上一直對我講述沒錢的時候應該怎麼過活，但他也會努力賺錢。

沒當導遊前，羅伯特每年有機會做兩個月的臨時工，能賺2,000克朗（62英鎊）。如今，他每年能賺到22,000克朗。我的導遊費是2,300克朗（73英鎊），一半歸羅伯特。

「我沒有家，但情況還不算糟糕，我還有工作，雖然還是租不起房子。」羅伯特告訴我。

羅伯特沒有得到政府的救助，父親的房子在6月份被出售後，他就只能睡大街了，但他仍然是「幸運的」少數派。就拿英國來說，只有12%的流浪漢能找到兼職，而全職的比例只有2%，大多數流浪漢都有三年沒有工作了。

美國洛杉磯的流浪者

在一天的旅行後我發現，對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來說，他們面臨的最大的挑戰並不是要克服酗酒、吸毒、甚至是精神疾病帶來的痛苦，而是克服孤獨。

「很高興能成為你的導遊，因為今天我不是一個人到處溜達。」羅伯特對我說，還說下次他要為我好好介紹一下斯洛伐克。

分別前，我問羅伯特他會不會感到孤獨，他的答案讓我既難忘又心疼：「這是我最不願意與別人分享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