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義工的一天

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終於下站了。公交車頭也不回,地上滿是泥濘,剛下過雨。我們一行人沿著柏油渣鋪成的小路低頭向前,躲避污泥與水坑。這裡是煙台的郊區,早晨總是很冷,我有些暈車,只能裹著身子跟著他們。一路上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奇怪味道,路兩旁堆砌成山的垃圾和煤渣令人反胃。約摸二十分鐘,前行的路被積水堵住了。我們停下的地方是個垃圾廠,周圍瀰漫而來的惡臭又迫使我們不能久留。耳邊想起了抱怨聲,嘆氣聲,好像後悔來到這。

  費勁周章,我們走過了這片泥濘地,也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流浪狗救助站就在這垃圾場後沒多遠,走到大門口,一群狗便趴在門上。隊里的女生髮出了尖叫,諸如可愛之類的詞出現在空氣中。我們簡單說明來意,主人將大門打開,我這時才發現,其實狗們並不是看見了我們,而歡迎我們,只是它們習慣跟隨主人的腳步罷了。

  我不懂狗,對狗也沒有強烈的感情。我家從未養過狗,起初我的家庭顛沛流離,用我父親的話說,連人都不如意,拿什麼養狗?後來穩定下來,也再沒人提此事,我也一直不明白養狗的含義與奧秘。不過好像我小時候一人在沙堆旁,也想過有個小生命能陪我該多好。這種想法轉瞬即逝,也隨著我的童年一起揉進了沙子中。

  走進去,我確實有點驚訝,大大小小的籠子一眼竟有些望不到邊,地上零零星星的狗屎,也是這些「住戶」的傑作。救助站的這位主人,看上去五十多歲,蓬頭垢面,有些駝背,一身髒兮兮的工作服使他刻意與我們保持一些距離。但是,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竟笑得如此開心。從接待室走出來一位女人,也是和他一樣的著裝。她那被歲月啃噬的臉龐讓我多留意了幾眼,黑紅黑紅的。她手裡拿著鏟子和糞萁,看見我們也是一臉笑意。她好似比男主人更得「狗」心,在籠子外的這些狗全部跟著她,我們也跟著她。

  走到倉庫,她把工具放下,從倉庫的角落裡推出一個捲成圓柱的毯子,毯子極其粗糙,暗紫色的,我們的任務就是給狗剪地毯。她給我們示範,將這一卷先鋪開大約一個正方形,然後沿著對角線摺疊,變成三角形,沿著三角形的邊剪下來,這就算完成了。剪完再繼續展開,直到這一堆毯子全部剪完就可以了。

  隊里的人搶著幹活,我和其他幾個人就充當拍照的,也就此機會將整個救助站瀏覽了一遍。我確實不懂狗,雖說是能看出來狗與狗之間的區別,但倘若你問我這隻狗是什麼品種,我是不知道的。這條看起來像藏獒,那條看起來又像只狼狗,有的幼崽小如巴掌,有的成年犬站起來和我個頭相當。總之各種各樣的面孔。我的認知也只有那麼多。

  可我覺得它們是不歡迎我的,確切地說應該是我們。上文反覆強調自己不懂狗,那當然更不可能懂狗的語言,可我所到的地方,總能引起一片狂吠。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訊息,興奮?憤怒?恐懼?還是開心?我只知道,它們雖然叫聲不同,但模樣大抵是一樣的:雙耳靠後,尖牙外露,怒目圓睜。我暫且是覺得它們不歡迎我,若我的想法是錯的,請諸位不要責怪。有趣的是,若這附近沒有一聲狗叫,就真的可以安安靜靜地走過去。但若是有一隻狗叫了,這周圍的所有的狗都會跟著吠起來。幼崽是不叫的,老狗也是不叫的。叫的都是些成年的壯狗,很有氣勢,底氣也很足。我想,人是有地位之分的,想必狗也有,就是諸如那些帶頭吠叫的,應該是很有地位的。

  我逛著逛著,又與為我們開門的那位男主人相遇了,他沖我笑了笑,我走上前與他攀談。

  「叔,咱們這有多少條狗啊?」我問道。

  「一千條。」他低著頭,正在處理籠里的糞便。

  「那這裡一共有幾個人負責啊?」

  「……三個人。」他頓了頓,也是很平靜的說出。我看到了遠處還有一位拿著糞萁的人,那應該就是第三個人。

  三個人,一千多條狗,光處理糞便就得多少時間呢,我不敢想。

  沒說幾句話,倉庫那又傳來了陣陣笑聲。我沒走多遠,便折返回去

  原來是一條老狗坐在毯子上怎麼都不願意離開。

  這應該是條狼狗,體型很大。這條狗真老,一眼看上去,鬆弛的肉,粗糙的毛,腫起來的眼窩,血紅色的眼睛。眼睛很濁,彷彿隨時都能哭泣。女主人想了好多辦法,拍打,跺腳,呼喊,甚至是滾動毯子。起初是有效的,可是沒剛走,它又回來,繼續蜷在毯子上。它的身子在發抖,我想應該不是寒冷所致,而是那種無法控制的哆嗦。老了,確實老了,老的讓人心疼。隊裡面有人蹲下撫摸它,它也不理,自顧自的哆嗦。

  「這條狗,多老了?」我問那主人。

  「大概,十六七年了吧,走都走不動了,就在這養老了。」

  我不知道十六七年的狗是多大,好像聽說過一個換算方法,狗的一年相當於人的六年。倘若那女主人的話可信,我的推算無誤,那應該也得有一百歲左右了。

  「它有名字么?「

  「有啊有啊,它叫寶寶。「她說出這名字,我們都笑了,這麼個年紀,卻有個這麼可愛的名字。

  除了寶寶,我還知道一隻狗的名字,叫多多。多多是個小型犬,但也應該夠老了,它看見寶寶坐在毯子上,自己也趴到旁邊。不過它應該比寶寶年輕些,它還有足夠的勁兒用它的後腿來撓痒痒。多多不是我問的,是那位女主人說的:「你也學『它』么,多多?還不趕緊下來!」多多也比寶寶聽話些,呵斥一頓就真的下來了。趁著還沒有剪完毯子,我將整個救助站逛了一遍,哪怕它們膚色不同,長相不一,可我還是記不住它們,或者除了寶寶和多多,其他的狗似乎我都沒見過,沒印象。我開始佩服他們三位,我想,有名字的狗絕不止這兩隻。

  回到了大門口,毯子也剪得差不多了,沒事的人都聚在了這裡。在這我遇到了第三條讓我印象深刻的狗。

  它在狗群中是格外的扎眼,它是條白色的哈巴狗,身上有大半的地方變成了紅色,這條狗真丑,丑的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我走過去,原來它不止是身上有紅色的斑點,它的腿也斷了,一隻眼睛也瞎了。它在這,狗群在那,它們離遠看是一群狗,可走近,是有隔閡的,有距離的。它很膽怯,它不敢靠近它們。

  我走近些,伸出手來,想碰碰它,可是它也同樣害怕我。我向前一步,它便後退一些。我不敢再繼續向前,我轉身問那第三位主人:「它這是什麼病?「

  「啊,誰?它啊,那條狗得病了,皮膚病,不用管它。「那人說的匆忙,轉過身,繼續鏟著狗屎。

  我回頭,發現只能看見那條狗的背影了,它一瘸一拐,在我的視線里消失了。  

  我一直認為狗是個絕對的群居動物,原來也是有個例的。就像它,它是有自知之明的,它不與它們過多相處,在這一千多條狗之中,活的也蠻好的。  

  我不知道它叫什麼,也沒問。我想它是沒有名字的,沒人會給它取名字的。

  我們拍完照,簡單和他們聊了幾句,就告別了。

  再次經過那片泥濘地,我心裡盪起了漣漪,我竟泛起了養狗的念頭。這種念頭如此強烈,也許是那條瘸狗讓我動心了。又或許我也真是該養條狗陪陪自己了,我有些理解養狗的人的心理了,我不會說,可我心裡想了很多。

  我們費盡周章地走出泥濘,上了車。

可車還沒下站,我便又打消了養狗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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