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忠雄:旅行造就了人,也造就了建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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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旅行並不意味著單單只是為了觀看那個建築實體而做的身體移動而已。

在心裡臨摹旅行中反覆行走所留下的軌跡,再三玩味旅途中和他人相遇時種種天馬行空的對話,然後進一步深化探索在漫步時曾思考過的一切,旅行便能一直不斷地持續進行下去。

Hue 順化 亞細亞的水、人類的味道

旅行,造就了人。

我仍舊探訪著世界各地的都市,穿梭漫遊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中,一再地行走、逗留在綿延不絕的巷弄里而留下足跡。伴隨著緊張與不安的是,一個人迷失在不知名的地方,因為孤獨而感到惆悵、迷惘,甚至不知所措。但總是能在那當中找到一條出路,順利地全身而退,並繼續邁向下一個旅程。

這麼說來,我的人生也可算是一段旅程吧。在沒有接受專門教育的狀況下而立志於建築這件事,就如同獨自在緊張與不安中迷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樣。當然在那期間也遇到了成百上千的人們,有時會得到他們的幫助,但有時卻僅僅擦身而過就各奔東西了。快樂的時候當然也是有的。然而像現在這樣回過頭來看,我寧可將其視為,是因為有了那苦難相伴的體驗,自己才得以一直生存到現在。

而往往在孤獨與不安中、一個人在都市裡彷徨無措的時候,那種感覺便更明顯而具體地流露出來。

旅行是孤獨的,而且總會遇到一大堆沒有預料到的事。人生似乎也是一樣的吧。

旅行,也造就了建築師。

所謂的建築,光只是從二維的紙、照片或是辭彙上進行描述,是無法了解它的全部的。隨時間改變而移動的光影、吹過的風所攜帶的味道、響遍建築裡頭的人們的交談聲、建築周邊漂浮的空氣對肌膚的觸感……除非親自前往現場,使用手足以至於全身的感官與心靈來體驗之外,並沒有其他的方法。所以,建築師就是要旅行的吧。

此外,所謂旅行並不意味著單單只是為了觀看那個建築實體而做的身體移動而已。在心裡臨摹旅行中反覆行走所留下的軌跡,再三玩味旅途中和他人相遇時種種天馬行空的對話,然後進一步深化探索在漫步時曾思考過的一切,旅行便能一直不斷地持續進行下去。

曾經有人問我為何要成為一個建築師。要解答這個問題的確是相當不容易,甚至究竟是從什麼時候立下這個志向連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對我而言,建築是為了了解人類而存在的一種裝置。因此,身為一個人、身為地球上的一分子,為參與社會而使用這種語言是必要的。而我之所以使用著「建築」這個詞,也是想向社會提供並傳達我的想法。

因此,現在將關於過去旅行中的種種體會拼湊成文章,在記憶中重遊那些曾經造訪過的城市,再一次漫遊於自己的思緒中,乃是重新確認並修正在旅行中曾思索到的表達辭彙,同時也是一種自我問答的工作方式。

直到現在,旅行從未在我的內心世界中結束過。

在那樣的旅行途中每每想起日本這個國家時,總覺得它的形象猶如一艘失去自我認同而漂流在汪洋中的小船。戰後的日本一方面對美國抱著無限的憧憬,另一方面則夢想著與歐洲同化。在這樣的過程中一路走來,就到了現在的地步。所謂的現代化,大概也就是模仿象徵著合理性與物質豐饒的歐美諸國這件事吧,建築也不例外。

一九六五年我最初以歐洲為目標來學習建築,即意味著是要去學習西洋式的建築。然而,如同現在的西方文明一樣,西洋建築也遇到了極大的瓶頸。在思索如何衝破這些瓶頸與障礙的時候,我想起了一些在年輕時曾造訪過的亞洲諸國里所感受到的「能量」。而這些「能量」似乎隱藏著某種可能有所突破的原動力。

那是人生而為人的掙扎、喘息與吶喊,以及能夠在一瞬間作出判斷而存活下來的強悍的人類所具有的「味道」與特有的潛能。這麼說來,將歐美文化視為唯一崇高的理想與目標,一味地追求與盲從之下所遺忘的也包含著這所謂的「人類的味道」吧。然而,就在眼前,在二十一世紀的當下,人們追求著更真實而人性化生活的同時,卻採取將這些「人類的味道」一舉抹消的做法。這或許與否定人類存在的本質這件事情有所關聯也說不定。但在那些我們擅自稱之為「亞洲」的落後諸國當中,「人類的味道」卻仍鮮明地殘留著。在曼谷、新加坡、香港……以及越南的古都順化,我都清楚地嗅到了一種衝擊性的「韻味」。

和我一樣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混沌當中度過二十幾歲這段日子的人們,對於越南這個名字應該會抱有一份特別的感慨吧。應該是一九六三年十一月,約翰·肯尼迪在達拉斯遭槍擊身亡的那個時候。那之前的美國,對日本人而言是一種完美而理想的象徵,同時也是「完全正確」的學習對象。但是自從那起事件發生之後,美國便開始蒙上了陰影。兩年後的一九六五年二月,美軍開始針對越南北部展開猛烈的攻擊,並踏出了此後身陷泥沼的第一步。之後美軍空前慘烈的挫敗,似乎也反映了過去被認同的既有價值,已經響起了傾頹的喪鐘。

順化大約是位於南北狹長的越南中部地帶,距離作為越南戰爭南北攻防戰舞台的北緯十七度並不是太遠。穿越順化有條稱之為「Song Huong」的河流。在越南話中,「Song」指的是「河」,而「Huong」則有「芬芳」的意思,因此以漢字來表示的話,就會是「香江」。

我搭著小船緩緩地順著香江蜿蜒而下,愈接近河口,叫作「Sanpang」的水上人家也愈加增多。從小船之間的縫隙繼續往下遊走,總算在一片生機盎然的綠叢對面,出現了大概有六七米高的古老石砌城牆。在這些石壁所包圍的內部,便是在這條流域當中擁有君臨天下之姿、傲然聳立的越南末代王朝——阮王朝(Nguyen dynasty)的宮殿所在。

一九六八年,這個王宮曾為越南北部當局所掌控。據說美軍當時曾在一個月里毫不間斷地對這個地區施以猛烈的炮擊。現在進入裡面,可以見到過去曾以奢華與繁榮著稱的阮王朝宮殿,因為戰火的摧殘而損毀了近一半以上的建築物顯得滿目瘡痍,彷彿已完全化成一片廢墟。

阮朝是越南朝代名,為南北朝的南方朝代。1802年滅西山朝建立帝國,1945年最後一任皇帝退位。

當時站在這個幾乎被摧毀殆盡的王宮遺迹前,我突然感到無比的憤怒,這種連世界遺產都毫不在意地進行破壞與摧殘的做法,難道不算是一種粗野的傲慢嗎?這根本不符合他們那套「解放」與「傳教」般冠冕堂皇的說辭,並且是一種西方理論(進化論)中反覆不斷而荒謬的侵略行為(日本在戰前也曾高唱著這樣的論調),同時這也是人類未能正視歷史的殷鑒。面對這一切,憤怒從我的身體湧出,並迅速穿越、離開了這個了無殘存的廢墟,最後消逝在越南的藍色天空里。

與此同時,我被某種存在於那個地方的「美」深深打動。因為所及之處均殘留著鮮明的戰爭傷痕,反而使得飽受戰火摧殘後的王宮散發出一種化成廢墟所具有的「完成之美」。遺迹上布滿青苔,廢墟周邊覆蓋著一片凜然寂靜,使得這座腐朽欲頹的昔日宮殿展現出另一種莫名的姿態,讓歷代皇帝千秋大夢的殘影顯得愈發鮮明。

或許就因為這個夢的痕迹是如此的毫無保留,而更能反映出這個都城當時是何等的壯麗也不一定。似乎過去的當權者們做的夢愈加遠大,結局就愈加所剩無幾,所留下來的廢墟也就更為迷人吧。在這個由垂直與水平的秩序所支配的都城空間內散步的同時,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過去曾造訪過的北京「紫禁城」的形象。順化這個王宮,或許可以將它視為紫禁城的縮小版。以比例來說,大概是五分之一的程度。然而這個被縮小的尺度,反而讓我的身體有了更舒服的感覺。比起那座有著壓倒性尺度的紫禁城,反而是這個迷你版的那份小巧,使得身為日本人的我更能產生共鳴並感到親切。

第一次去北京,大概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前半葉,日中復交後又過了一段時日之後吧。在北京紫禁城,怎麼說還是被那份壓倒性的巨大氣勢給震懾住了。沿著很長很長的路往皇城的方向走,好不容易終於走到了這巨大的建築物前。

這座城完全是以巨大及左右對稱的美學來進行配置與表現的。這麼不尋常的規模就算親眼見到,對我而言也只是對於中國這個國家的存在感到莫名的遙遠。

雖然人們常說日本的文化大部分來自於中國,但我總覺得這座位於北京之龐然大物,和日本的建築是完全相異的。

故宮,舊稱紫禁城,為明成祖朱棣於公元1406年在元朝大都皇宮的基礎上開始建設的,公元1420年正式落成。從1420年落成到1911年清帝遜位的約500年間,共有明清兩代24位皇帝在宮中生活過。

故宮?乾清宮

象徵著日本住宅的數寄屋(Sukiya)與茶室這兩種建築類型,並不在於和周遭的自然環境產生什麼樣的衝突或對立關係,而是靜靜地融入自然風景之中,同時也著眼於室內細部的營造。某些部位採取重疊的手法加以強調,而某些部分則纖細地做出洗鍊的效果,給人一種有系統地、逐步增建而成的印象。因而代表著日本住宅原型的日本家屋,逐漸演變發展成非對稱的構造形態。

相對於日本家屋,以紫禁城及天壇所代表的中國宮殿及宗廟,是貫徹左右對稱美學的構造形式,可以清楚感受到其中蘊含著頑強而牢固的人類意志。住宅也不例外,比如說稱之為四合院的傳統都市住宅,包圍著方形中庭的四棟房子排列在一起,也保持著優美的對稱形態。

北京的建築是這麼壓倒性地受到對稱性的支配,而同時建築的內與外被劃分得格外明確,可以說幾乎到了一種與自然周遭環境隔絕的地步。這或許是因為在面對北京嚴酷的自然環境時,人們在生活上所採取的一種對峙的姿態與立場吧,以致住宅成為保護人們生活免於自然威脅的要塞。

故宮?太和殿

本文節選自豆瓣閱讀電子書《安藤忠雄都市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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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自公眾號豆瓣讀書,轉載請聯繫原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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