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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古寺的木匠有句口訣:不買木材而是直接買整座山

作者簡介:

西岡常一,出生於奈良縣斑鳩町法隆寺西里,與祖父西岡常吉、父親西岡楢光三代同為法隆寺的棟樑。十六歲正式開始跟隨祖父進行木匠學徒,二十七歲因法隆寺解體工程中對土質的鑒別得到肯定,榮任法隆寺棟樑。一九五九年修建明王院五重塔,一九六七年開始修建法輪寺三重塔,一九七〇年作為棟樑開始復建藥師寺的大雄寶殿和西塔,恢復已經滅跡了的唐代宮殿木匠的工具「槍刨」。一九七七年被認可為文化財產保護之技術持有者,一九九三年獲得文化功勞獎,被世人稱為「將飛鳥時代延續下來的寺院建築技能傳承給後世的『最後的宮殿木匠』」。一九九五年,因患癌症去世。

小川三夫,一九四七年出生於栃木縣矢板市,日本宮殿大木匠,鵤工舍創始人。一九六六年拜西岡常一為師,成為其唯一的徒弟,並參與修建法輪寺。一九七七年獨立創建宮殿木匠集體「鵤工舍」,鵤工舍成立後,承接了國土安穩寺、國泰寺等各地寺廟的改修、再造、新建工作。二〇〇三年被日本政府授予「現代名工」稱號。

鹽野米松,一九四七年出生於秋田縣角館鎮,用三十年時間走訪全日本,對各地的手藝人進行采寫,用手藝人的語言記錄他們的生活和技藝,在日本作家中被公認為采寫第一人。曾因創作《古老的地圖》、《加油的日子》和《空巢》等作品四次成為芥川獎候選人。 2003 年憑藉《夏天的池塘》榮獲日本繪本大獎。同年,為了表彰他常年堅持不懈的寫作活動,國際天文聯盟將第 11987 顆小行星以他的名字(YONEMATSU)命名。其作品《留住手藝》以及他的不懈努力,對日本保護傳統手藝的文化熱潮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書籍摘錄:

法隆寺工匠的口訣

法隆寺的工匠中有世代傳承下來的口訣。我是從祖父那裡學到的。

這些口訣雖然是木匠在營造寺廟伽藍時用的,但同時也是對於我們為人的一些告誡,大家聽了以後也許會有用,因為它們有些是告誡你什麼才是一個稱職的手藝人,判斷事物的標準是什麼,如何與人相處,這些也能用在我們的日常當中吧。

對神佛沒有崇敬之心的人沒有資格言及伽藍

這句話的意思是,對神道和佛道完全不了解的人就不要談論社寺伽藍的建設了。

這不是讓你去成為神道或者佛道的專家,而是說,你要知道你在建造的是什麼,你建造它們的意義是什麼,理解這個就是作為宮殿木匠的心理準備。你做的這個不是為了錢而做的。法隆寺是聖德太子為了培養弘揚佛法的人才而建的道場,是希望通過弘揚佛法來治理國家。所以我們工匠需要對聖德太子的教誨略知一二,否則的話,法隆寺的維修、解體這些工程你都無緣參與。我剛開始工匠工作的時候,法隆寺的佐伯定胤住持就曾告訴我至少要讀讀《法華經》。

蓋家宅的人要時刻想著住它的人的心

這個跟第一個口訣有些相似。是說,如果你是蓋居住用宅的,那麼你需要時刻想著住它的人需要什麼,要把他們的需要切實地蓋在裡邊。不能任著木匠的性子和為了多掙錢而不管別人的需求肆意建造。寺廟住的是神佛,因此要從他們出發而建。

營造伽藍要選四神相應的地相

這個口訣是說,建造伽藍需要挑選方位適合的場所。四神指的是古代從中國傳來的四個方位的神靈:青龍、朱雀、白虎和玄武。

「青龍」也叫「句芒」,指的是春天草木發芽的時節,它是東方的神靈;「朱雀」的季節是夏季,南方的神靈,也叫「祝融」,它還是火的神靈;「白虎」的季節是秋季,西方的神靈;「玄武」是冬季,北方的神靈。

這些體現在地勢上是怎麼樣的呢?在有青龍的東方要有清流,朱雀的南方要有比伽藍低矮一些的沼澤,白虎的西邊要有一條白道,玄武的北方要有山丘使它成為伽藍的背景。所以如果建造伽藍的話就要挑選背北面南的地段來營造。

把這個口訣在法隆寺上對照一下吧。法隆寺地處的地方叫斑鳩。這裡的東邊有一條富雄川,跟青龍匹配了。南方呢,面朝大和川,比法隆寺的伽藍正好矮一截,與朱雀對應了。西邊雖沒有特別大的道路,但是西大門那裡有一條到達大和川的路。與玄武對應的是矢田山脈,在伽藍的背後。

法隆寺就是建在這樣一個與四神相對應的地理位置上。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好的地相,才讓法隆寺保留了一千三百年前建造當初的伽藍。這樣說聽上去迷信,但是一般的宮殿或城池都是挑選這樣的方位建造的。我猜測,南側稍低是為了讓視覺更開闊,日照更充分。背靠著北邊是為了抵禦北邊過來的風。東邊有河流,西邊有大路,也一定有它的理由。現在的人為什麼不重視這些了呢?

這個口訣用在藥師寺身上,就有對應不上的地方。東邊雖然有秋篠川,南邊也稍低一段,西邊貫穿的是平城京西的二坊,這些都跟口訣對應得上,但是對應北玄武的山卻沒有,這叫「欠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法隆寺的七個伽藍幾乎都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而藥師寺保留下來的只有東塔。

也許這樣說沒有科學根據,但是我相信口訣,這就是流傳至今的傳統。如果有人讓我建造伽藍,我毫不猶豫地先按照口訣去挑選地段。不是那樣的地段根本不可能建造伽藍。

營造伽藍不買木材而是直接買整座山

木頭的材質、土地的材質決定了樹木的好壞。樹木的癖性也是樹木的「心」,它是由山的環境決定的。比如長在南山坡斜面上的樹,這種樹朝北的一面因為很少接受日照,因此樹上的枝幹很少,即使有也是很小很細的。相反,朝南的那面會有很多粗壯的枝幹。這種地形常年受到很強的西風吹拂,於是南側的枝幹被風壓迫著都朝東扭曲,但是這些枝幹雖然被風壓迫得朝東扭曲著,但它們還是使勁地要恢復到原位上來。這種要強的勁頭正代表了這種樹的「癖性」。所有的樹,都會因為它所生長的環境而形成它們各自不同的「癖性」。

口訣中說的「不買木材而是直接買整座山」的意思就是說,不是買來已經變成了木材的樹,而是要親自去山裡看地質,看因為環境而生的樹的「癖性」。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加工成木材以後你就無法識別這些樹的癖性了。比如這種使勁想往西邊復原的樹,只有當它們被砍倒,乾燥了以後,它們才會吐露心聲。這個口訣就是在告訴我們如何去分辨樹木的「癖性」。

另外這個口訣還有一個意思,就是讓我們用同一座山的樹來建造一個塔。如果是從這裡那裡的山中拼湊來的樹,它們各自的癖性會難以融合。所以要我們親自去山裡看過樹以後,再買回來建塔。

最近去山裡看樹已經越來越難了。但是,為了藥師寺的建造我去了台灣的山裡,看到兩千年的扁柏樹特別感動,心裡想,來山裡看樹真是來對了。山裡去了,樹也看到了,所以建的伽藍是沒有任何遺憾的。

這條口訣跟第四條、第五條口訣有很緊密的關聯。

要按照樹的生長方位使用

接在這個口訣後邊的是「長在東西南北的樹應按它們的方位使用,長在山嶺上和山腰上的樹可用於結構用材,長在山谷里的樹可用於附件用料」。

這是告訴我們買回整座山的樹材以後該如何使用。生長在山的南側的樹,建造塔的時候就要用在南方。同樣地,北側的用在北方,西側的用在西方,東側的用在東方。要按照它們生長的方位使用。

這樣用了以後會怎樣?比如長在山的南側的樹上多枝幹,就會有很多節,所以你看到廟裡南邊的柱子上會有很多節。

法隆寺是飛鳥時期的建築,藥師寺是白鳳時期的。它們都是按照這個口訣建造的,所以堂和塔的正南側用的就是多節的樹材。相反地,北側就完全沒有。去看看藥師寺東塔柱子的南側,上邊真應了「一間六節」的說法,也就是在一個大約兩平方米的面積中要有六七個樹節。法隆寺的中門也一樣,南側有很多樹節,北側就幾乎沒有。

這樣的智慧讓古老的建築能維持一千三百年之久。我從昭和九年(1934年)參與法隆寺的解體大維修,前後經歷了近二十年。這是自它建造以來進行的第一次解體大維修。那時候同時進行的還有對室町時期建築的解體維修。室町時期的建築才六百年,就已經損壞得需要解體維修了。

室町時期使用的都是沒有樹節的看上去很漂亮的樹材,工也做得很仔細,但是才撐了六百年。他們忘了工匠口訣。他們用的樹材連飛鳥時期耐用年數的一半都沒達到。口訣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從山腰間到山頂的樹材應該用於結構,這句話的意思是,在這裡生長的樹木沐浴了充足的陽光,因此長得很結實,尤其是山頂上的樹,不僅沐浴了充足的陽光,同時,風吹日晒、雨雪吹打讓它們生長得木質堅硬、癖性強烈。這種性格強烈的樹材最適合用在柱子、橫樑這樣支撐整個建築的部位。這個口訣告訴我們的就是這個。

長在山谷地段的樹,水分和養分都很充足,在這種地方光照風力都不足,樹能順利地成長,但是相反地,這種順利成長沒有癖性的樹也不會太強壯。因此它們只能用來做裝飾用的材料,比如用來裝飾天井、屋頂的圍欄,等等。

從前的人對山裡的樹,對它們的性質觀察得真仔細。跟現在的木匠說這些,他們完全不理解。雖然時代進步了,智慧未必也跟著增長。現在的人說不定還不如從前的人有智慧。

堂塔的木構不按寸法而要按樹的癖性構建

這個口訣是說,雖然建造堂塔,按照寸法來搭建木構造是很重要的,但是比寸法還要重要的是按照樹木的癖性來構建。

關於樹木的癖性,我之前也說到了,把扭向右邊使勁往左復原的樹材,和扭向左邊使勁往右復原的樹材放在一起構建的話,木材之間的癖性會相互受到影響,從而使建築本身免除傾斜的擔憂。如果不了解這個特性,選用的都是偏右扭曲的樹材,那麼整個建築就會往右傾斜。這是不可以的。正因此,口訣告訴我們要去買一座山的樹材,要親自去山裡看樹材。

在對法隆寺的五重塔和大雄寶殿進行解體大維修的時候,特別能感覺到當時的匠人們嚴格地遵守了這個口訣。真了不起。正因為他們嚴格地遵守了「按樹的癖性構建」這條,才使法隆寺歷經一千三百年都毫無傾斜。五重塔的檐端至今仍保持在筆直的一條線上。

現在的木匠對寸法倒算得清楚,卻從不關心樹材的癖性。僅僅是按照寸法構建的話,只要是木匠,誰都能做好。僅一時地遵循寸法建造的堂塔不可能持久。這個,如果是有經驗的木匠,他應該很清楚的。

建築也是要在自然中長期地經風雪耐日晒的。忘記了樹的癖性建造的木構建築不能成為真正的木構建築。作為木構建築它太弱,立刻就會顯現出樹木的癖性,甚至整個建築很快就會傾斜。這怎麼可以?這樣建造出來的建築連本應該能保持的年數的一半都不可能達到。我們作為木匠,就是要了解樹的性質,儘可能地發揮它的癖性,讓它成為儘可能耐久的建築,否則我們就是浪費了大自然的生命,甚至如果因為它們有癖性而放棄使用它們的話,那就更不可饒恕了。跟我們人類一樣,有癖性的樹材也應該有它發揮力量的地方。這是我們的工作。

題圖來自: 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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