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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寫的悲歌——79年一次民兵遇襲戰鬥

這是發生在1979年中越邊境自衛還擊作戰期間的一個真實戰例。血寫的教訓,令人痛心,發人深省,很典型地反映出了那場邊境戰爭中我國軍民所面臨的險惡環境和困難局面。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這一民兵遇襲戰例在後來鮮為人知,湮沒已久,悲歌難覓。為不忘歷史,猶記先烈,筆者特地查閱了一些相關史料,以下對該次戰鬥淺做推原論始,希望能讓更多的人知道那些塵封的衛國往事。出於行文方便的考慮,下面除在個別環節稍作迴避外,筆者力求在整體敘述上貼近史實,還原戰場,明晰戰敗的原因教訓。

1979年2月17日,中越邊境自衛還擊作戰打響。中國人民解放軍廣西、雲南部隊同時在東西兩線發起攻擊,不畏犧牲,摧城拔寨,勇猛地向越南北部淺近縱深地區推進。在東線戰場,廣州軍區東集團部隊迅速攻佔了越南諒山省邊境要塞同登,並繼續前推圍逼省會重鎮諒山市。為了防範太原方向的越軍主力東援諒山,東集團指揮部派出了我軍序列中赫赫有名的某師紅軍團「瑞金團」,經民主山地區長途穿插南下至諒山西側,準備佔領同登通向太原的1號B公路兩側要點,並炸毀奇窮河上的巴別公路大橋和水面下橋,堅決阻擊太原越軍向諒山的增援。穿插攻擊發起後,「瑞金團」一路克服困難,連續作戰,攻克了奇窮河北岸制高點650高地,居高臨下以火力控制了當面的一段1號B公路,爾後轉入堅守防禦。

為了保障「瑞金團」的後勤供應,完成阻擊太原之敵東援的艱巨任務,指揮部一面命令工兵緊急修築簡易軍路便於汽車跟進運輸,一面組織民兵、民工隊伍向前方輸送糧食彈藥並後送傷員烈士。當時我軍的後勤保障體制還很落後,行軍作戰前期多要靠指戰員隨身攜帶給養,根據道路打通情況車輛才能在後跟進。如果道路一時不能打通,前方作戰的部隊就有可能斷糧挨餓。而對於車輛無法到達的地區,又只能組織落後的人力和畜力運輸。這樣一來,作戰中遇到的困難和變數就非常多了。延襲解放戰爭時期的經驗,為更有力地保障大軍作戰,廣西、雲南邊境諸縣組織了大量民兵、民工隊伍跟隨部隊行動,執行前運後送的後勤保障任務。客觀來說,這是「人民戰爭」戰略思想在新時期的體現,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參戰部隊的負擔,為贏得戰爭勝利做出了重要貢獻。然而由於民兵、民工隊伍武備單薄,訓練落後,自衛能力不強,在越北這樣複雜的地形、敵情環境下行動出沒,難免會出問題。本文所要敘述的,正是發生在民兵隊伍中的一次血的教訓。

「瑞金團」發起穿插作戰後,指揮部抽調工兵修築了一條從班庄通到民主山的急造軍路,大大縮短了前運後送的距離。不過在同登被我軍攻佔後,一些被打散的越軍躲藏進了同登以西的山區,或化整為零,或三五成群,利用山地叢林地形與我軍周旋,伺機襲擊我後勤單位、零散人員和民兵、民工隊伍。由於「瑞金團」肩負穿插任務,戰情緊急,未及組織對穿插沿途的越軍散兵進行清剿,這就給了殘餘敵人襲擊我後勤人員的可乘之機。

1979年3月3日,廣西某縣某公社參加支前作戰的一個民兵連,奉上級命令執行保障任務,為在前方作戰的「瑞金團」部隊運輸乾糧,並後送傷員烈士。該民兵連共145人,配備56式半自動步槍40支,攜帶有乾糧、擔架一批。同時部隊還派了一個執行過多次任務的步兵班護送該連,以加強警衛。3月3日上午8時,民兵連及加強分隊從邊境駐地出發,沿急造軍路向民主山地區開進。

在同登西北約5公里地域,有一座海拔600米左右的無名高地,緊鄰我軍新修築的從班庄通向民主山的急造軍路,位置很是重要。該無名高地並不大,坡度比較陡峭,山頂平坦光禿,山腰至山腳則樹林茂密,雜草叢生。有約一個加強排的越軍就盤踞在無名高地及其附近,在高地的山頂和山腰構築了塹壕、掩體、暗堡和炮兵陣地,並修建了溝連各陣地的交通壕。這股越軍配備了輕重機槍、衝鋒槍(自動步槍)、60炮、火箭筒、榴彈發射器等武器,火力較強,依託有利地形在無名高地周圍活動,伺機襲擊我後勤機關和落單人員。

執行這次前運後送任務的民兵連此前雖接受過一定程度的軍事訓練,但沒有參加過戰鬥,實戰經驗是全無。而且該連在進行軍事訓練的時候,從沒有搞過組織行軍的訓練,更不要說是在複雜的亞熱帶山嶽叢林地行軍訓練了。因此這個民兵連對於如何在異國戰區組織行軍隊形、派出偵察搜索、嚴密側翼警戒等重要注意事項都很陌生。按說上級加強了部隊一個步兵班給民兵連,除了進行護衛警戒外,目的之一也是要傳授經驗,加強指揮,彌補民兵戰鬥經驗不足的缺陷。偏偏這個加強的步兵班雖然曾執行過多次任務,但也沒有遇到過越軍襲擊的情況,因而產生了輕敵麻痹的思想。在出發之前,步兵人員沒有和民兵連幹部進行過有效的溝通,也就沒有制定對於開進途中可能遇到的突發情況的處置方案,甚至沒有對民兵宣講介紹必要的戰場應對經驗。民兵連的連長和指導員儘管是退伍軍人,卻都沒當過步兵,不懂得步兵行軍應該注意的戰場知識,未能重視與步兵取得充分溝通及盡到應盡的組織指揮責任。結果便是雙方蒙對蒙,均輕敵大意,在既無必要溝通和思想重視,又無戰鬥準備和應對預案的情況下,就這樣踏上了一條危險之路。

民兵連及加強分隊出發後,由民兵副連長帶領步兵4人走在隊伍先頭;中間序列依次為民兵1、2、3、4排;民兵連長、指導員帶領步兵6人及輕機槍一挺走在隊伍後尾。從行軍的序列組織上看,這支隊伍就很有問題。民兵副連長帶領4名步兵走在隊伍先頭尚算可以,起到了尖兵的作用。然而民兵連長和指導員都在隊伍後尾卻亂了章法,一旦隊伍先頭被打掉,本隊也可能同時遭到襲擊,主要指揮員在隊尾就很難及時了解前邊發生的情況,無法迅速判明形勢,組織反擊。更加糟糕的是,運輸隊的組織一片混亂,指揮員都未能切實履行責任。副連長雖帶了幾名步兵擔任尖兵,卻沒有採取偵察搜索的方式,而只是在前邊走。後邊的本隊成行軍隊形前進,密集擁擠,根本沒有放行軍警戒,毫無戰鬥準備。除民兵連長、指導員走在隊尾外,4個排長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一塊,邊走邊聊,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應該掌握部隊的位置。由於未能採取有力組織,加上天氣炎熱,一上午無敵情,隊伍便越走越亂,自由散漫情緒嚴重。有人扛著擔架,有人背著乾糧,有人拿著槍,有人只帶著手榴彈;有人走累了,就把乾糧放在擔架上抬著走;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快的超越了本班排,慢的逐漸掉了隊。結果整個隊伍的建制不斷打亂,越拉越長,弄得班不成班,排不成排,已形不成緊急應變時的隊形。民兵的訓練本來就不夠嚴格,不少人思想麻痹大意,把這次任務只當作是一次普通行軍,有的人甚至邊走邊划起了拳,猜起了碼,嬉笑吆喝,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出來旅遊。最致命的是,民兵連僅有40支半自動步槍,火力原本就單薄。在組織隊伍時,卻散漫疏忽,多數搞成了槍彈分離攜帶,有槍的沒有彈,有彈的沒有槍,形同擺設,導致自衛能力大減。而關鍵的幹部作用又沒有體現出來,無組織現象嚴重。這一系列的錯誤疊加起來,一幕重大悲劇就難以避免了。

3月3日中午12時15分左右,運輸隊的先頭走到了無名高地西側公路附近。這時,埋伏在無名高地上的越軍突然打出了3發紅色信號彈,同時各陣地工事內的越軍齊集火力向運輸隊的中間隊形猛烈射擊。由於事發突然,運輸隊毫無防備,當即被打倒了一大片。越軍的火力很快又從隊中轉向隊伍先頭,爾後對進入伏擊圈中的運輸隊進行全面覆蓋。此時,進入越軍火力射擊範圍的運輸隊有先頭尖兵和民兵1、2、3排及4排一部,被壓制在長約150米的一段公路上。因為沒有戰鬥經驗,幹部和民兵對於空中打出3發紅色信號彈是什麼意味茫然無知,接著就遭到了來自公路左側山上的猛烈火力襲擊,一時驚慌失措,隊伍大亂。在越軍的彈雨覆蓋下,民兵連1排長當即中彈陣亡,副連長和2排長、3排長也相繼中彈負傷。在帶隊幹部都已傷亡的情況下,被壓在公路上的運輸隊一時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境地。好在,隊伍後尾的民兵連長、指導員所帶步兵半個班及民兵4排大部共30多人,尚未進入越軍設置的伏擊圈,還有挽救戰局的機會。

在這樣突然遇襲的情況下,一般會有三種處置方法:第一種是遇襲隊伍迅速反應,一面組織還擊,一面判明敵人位置,展開兵力向敵發起反擊。然而進入伏擊圈的運輸隊幹部不是陣亡就是挂彩,指揮能力本來就嚴重受損。而且所有幹部和民兵是一樣驚慌,毫無此種情況下的應對經驗和應該有的準備,已經被打懵了,失去了第一時間進行反擊的能力;第二種是伏擊圈外的隊伍立即搶佔有利地形,判斷清楚設伏之敵的位置和火力配置,爾後果斷向敵發起反擊,採取正面火力壓制、佯攻牽制加側翼迂迴的戰術手段,以積極的行動對敵人施以反制。設伏的這股越軍兵力並不多,依託有利地形突然對運輸隊實施火力襲擊,但未必敢正面進行對沖。如遭到運輸隊積極反擊,加上兵力對比處於劣勢,且懼我主力部隊來援,這股越軍很可能知難而退。運輸隊雖然遭到一定損失,但主力尚存,且打退了敵人(如果不能更多殲滅敵人的話),不失為一次還算成功的反伏擊戰鬥;第三種是如果伏擊圈外的隊伍對實施反擊沒有把握,至少可以先搶佔有利地形,集合所掌握的一挺輕機槍等火器對山上之敵進行壓制,一邊查明敵情,一邊掩護伏擊圈內的人員撤出來。這樣雖然被動,但總算能夠減少損失,可說是亡羊補牢。那麼,民兵連長、指導員他們是怎麼做的呢?

非常可惜,他們採取了第四種方法,這是軍事教科書上從來不推薦的方法:跑!在先頭和本隊遭到越軍火力襲擊後,民兵連長、指導員所帶的隊伍第一反應就是愣了,當即頓足停步,既不敢前進,也不敢亂動,而是觀了半天戰。當看到山上越軍的彈雨如注披面而來,伏擊圈內隊伍死傷無數呻吟哀叫的慘狀時,從連長、指導員到下邊的步兵、民兵全都膽怯了,誰也不敢提衝上去救援袍澤兄弟的事,至於什麼反擊敵人之類的想都不要想。躊躇了一陣後,連長、指導員啥對策也沒有思謀出來,只剩下滿腦子的猶豫不定。這時,跟隨的步兵中有一人提出應該後撤。連長、指導員見有部隊同志發了話,立時便下定了決心,帶著30多人轉身就走。結果一槍未放,擅離職守,就這樣把伏擊圈內的隊伍扔給了敵人。

此時,被壓在公路上的人員死傷過半,已完全失去了指揮,對敵人一點轍都沒有。越軍以火力對公路猛烈覆蓋了一陣後,觀察到多數中國武裝人員已經傷亡,遂轉為間斷射擊,對有活動的人員才集中火力,打打停停。在這種情況下,有少數未受傷的民兵就趁越軍火力停頓之機轉身後撤。然而他們的軍事動作不過關,慌亂中不會採取低姿匍匐行動,而是貓腰大幅度奔跑,結果招來越軍火力射擊,又有一部分人傷亡。民兵4排長和負傷的2、3排長軍事素質強一點,趁敵人火力停頓時緊爬慢爬,連滾帶爬,總算是脫離了越軍火力射擊範圍。他們死裡逃生,根本沒有想到要履行幹部責任,重新組織隊伍反擊敵人,或是儘力接應其餘人員撤出來,而是想趕快逃出險境,遂扔下伏擊圈中的人員自行後撤返回了駐地。

在越軍的火力反覆打擊下,伏擊圈內的絕大多數人員都已傷亡。比較奇葩的是,挨打挨了幾個小時,竟然沒有一個人向山上的敵人還擊一槍。要說槍彈分離者也就罷了,不是還有少數槍彈未分離的民兵嗎,還有幾名正規軍步兵,怎麼會一槍也沒有放呢?是真被敵人打得驚慌失措忘了還擊?還是聰明到怕還擊引來敵人更猛烈的射擊?天知道。或許,有槍有彈者都已在第一時間傷亡,筆者寧願這樣推測。

戰鬥發生約3個小時後,山上的越軍大概是覺得公路上的中國人已消滅得差不多了,於是派了一名士兵下來察看情況。這名越軍端著衝鋒槍邊射擊邊從山上衝下來,逐漸已接近了公路。按照一般情況,公路上的人員大部分已經傷亡,剩下少數未負傷的民兵也被打得失魂落魄,根本無力向敵人反擊。如果讓這名越軍下到公路上探明了情況,那麼伏擊圈內還倖存的人員就太危險了。首先在傳統中,被俘對於軍隊和國家來說就是一種恥辱;其次是很多越南兵痛恨中國人,他們會殘殺沒有反抗能力的人員,甚至特意不用槍而用大木棒將傷員活活打死。在這次戰爭中,就有不少解放軍傷兵是這樣死於越南人之手的。幸運的是,下山來的這名越軍正好走到了負傷的民兵副連長附近,副連長畢竟有著軍事幹部的覺悟,他忍痛拔出一顆手榴彈向敵人投了過去。雖然沒有炸死這名越軍,但其已嚇破了膽,轉身沒命似地逃回了山上。無名高地上的越軍見公路上的中國人還有反抗能力,就再次以猛烈火力對公路進行壓制射擊,並打來了數發60炮彈,又造成了少數民兵傷亡。

此後山上的越軍再沒有下來,就這樣打打停停,一直到了黃昏時分,天色已經黑了。越軍除了精銳部隊和特工隊外,一般部隊都不怎麼喜歡打夜戰,這與中國人民解放軍普遍提倡要敢於打近戰、夜戰、白刃戰迥然相異。在無名高地設伏的這股越軍可能是覺得已經取得了可觀戰果,且懼怕我主力來援,乘夜向其反擊,於是停止了射擊,不久就主動撤離了無名高地。在越軍停止了火力襲擊的情況下,公路上還沒有負傷的少數人員和輕傷人員就利用夜暗掩護,各自陸續後撤。直到第二天上午,東集團部隊聞訊後組織兵力前往救援,搜索了現場,才將伏擊圈內的重傷員和烈士遺體搶運下來。

這次民兵運輸隊遇襲戰鬥時間長達6個多小時,戰鬥情況一面倒對我不利。整個戰鬥中僅投出一枚手榴彈,一槍未放,沒有殺傷一個敵人。而運輸隊傷亡幹部、民兵和戰士共99人,佔總人數的64%。同時丟失56式半自動步槍10支、子彈150發和大部分攜帶的乾糧。戰後,放棄指揮責任的幹部都受到了處分。

這次戰鬥是79年戰爭中同類型戰鬥的一個縮影,暴露出了在異國環境下展開行軍作戰和後勤保障的許多典型問題,在戰史上留下了深刻的血的教訓。也正是在吸取了這些血的教訓的基礎上,到了80年代的兩山作戰時,就普遍採用了以軍工代替民工執行火線運輸保障任務的方式,從而避免了很多無謂傷亡,在當時條件下取得了較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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